但纣王单赦崇侯虎必然是不会让人服气,以亚相比干为首,竟有七人同时出列,跪到在地为姜桓楚三人求情。
比干道:“臣启陛下!姜桓楚威镇东鲁,身怀战功无数,奸人诬陷姜桓楚有弑君之嫌,但没有证据之下陛下又怎能这么随便就处以极刑?再说姬昌忠心不二,为国为民,得万民敬仰,鄂崇禹身任重臣,一心为民,使一方安宁,皆是有功于成汤社稷之臣。臣乞求陛下一并垂怜,赦其罪行,若是陛下赦免他们三人,群臣万民将不胜感激!”
比干每说一句话,纣王的眉就皱得更深,他耐着性子等比干将话说完,挥手道:“姜桓楚谋逆,鄂崇禹、姬昌出言不逊,妄图诋毁于孤王,又怎能轻易赦免?还是说为他们求情的亚相你,也在这其中参了一脚?”
但纣王既然开口赦免了崇侯虎,站在姜桓楚等人一方的朝臣就必然不会轻易让纣王斩了他们。比干只是一个开头,他身后是十数等着为姜桓楚三人求情的人。
可纣王其实并没有去听这之后朝堂上此起彼伏的进谏与喊冤,正如他没有仔细的看过姜桓楚递上来的奏章的内容。要怎样对待怎样的人,他的心中早有一个定数。于是朝臣争论许久,最后得到的结果也不过是姜桓楚未能为姜梓童讨个公道,却连累鄂崇禹与他命丧黄泉,以及姬昌的暂拘朝歌。
暂拘朝歌,说起来也是保住了性命。但眼见着纣王斩杀鄂崇禹、姜桓楚,与姬昌交好的朝臣自然是不放心让姬昌就这样被留在朝歌城里。也不过是姜桓楚二人身死的第二天,比干就上奏请求纣王放姬昌回国。
纣王没说不答应,但也不是答应得干脆,他沉吟着,突然说了一句和比干所说之事没什么关系的事:“孤王听说西伯侯能推演先天之数,难得西伯侯身在朝歌,何不替孤王卜上一卦。”
姬昌见纣王没有直接将话说死,精神一震,躬身道:“不知陛下要卜何事?”
“就卜这成汤江山。”
江山,向来不是为人臣子能够置喙的。姬昌自然是深知这个道理,本来有了一点的精神因为纣王抛出的这句话难免的萎靡了些。但要他卜这江山的却是纣王,他的话也是不能违背。姬昌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能沉默以对。
纣王见状面露不愉,道:“东伯侯是不想替孤王卜上这一卦?”
若是姬昌回答“不想”,往轻了说倒不是什么重罪,但若往重了说便是蔑视帝王,指不定又是一宗死罪。姬昌心下苦叹,只得道:“微臣岂敢。”
姬昌说着,摸出几枚铜钱来放于掌心,双手合拢一通摇晃,最后敞开双手让铜钱落地。他俯下身去仔细查看,脸色一变,抬头看向纣王嘴唇张阖好几次就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
纣王见状挑眉,道:“东伯侯可是看出了什么?”
“回陛下,臣,不敢说!”
其实不用姬昌说些什么,纣王就能从他惨白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散落在地上的铜钱所预示的是什么,在场的也只有姬昌一个人能看得懂,若是他不说,纣王还真就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于成汤江山如此不妙。纣王道:“你先说来孤王听听。”
姬昌闻言偷眼去看纣王的神色,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暗自一咬牙,道:“国家气数黯然,只此一传而绝,不能善其终。”姬昌话落,他垂首却没有等来纣王的暴喝,他暗自奇怪,又听见纣王问:“若按你所说,这成汤将在何时气尽?”
“戊年岁中甲子。”话已经说了一半,姬昌自知若是纣王要因此降罪于自己,多说这一句或是少说这一句都没有区别,是以说出这句话时倒是干脆。
纣王却没去揣测姬昌的心思,他暗自重复着姬昌的这句话,总觉得分外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到过。他看向姬昌,自然是看得出他因自己说出的话而如何忐忑。
姬昌自然忐忑,因为纣王之前只说是让姬昌说来听听,却没说要恕他无罪。但也不用姬昌忐忑太久,自然有人从纣王因着这句话涨红的脸上,看得出纣王对姬昌生出的怒气。
只见尤浑出列,端的是一脸正气,他道:“陛下,这老匹夫不念陛下不杀之恩,反说陛下江山气数将尽,分明是捏造妖言,妄图动摇民心,动摇成汤根本!如果不加以严惩,难说会不会成为成汤大患!”
有时候留下那么些奸臣的好处就是如此,纣王只需要稍微透露出一点意思,他们就能将人安上罪名,还说得有理有据。纣王对此自然乐见其成,他用手指点着龙案,沉声道:“既然是你自己找死,也就不要说是孤王无情。来人,将姬昌拿出午门斩首,以正国法!”
姬昌闻言心下一沉,却不愿就此妥协,他抬头直视纣王,一张老脸一脸诚恳,颤声道:“陛下!先天神农伏羲演成八卦,定人事吉凶,不是臣故意捏造。臣不过依卜卦所得实言相告,陛下因此就要定臣死罪,恕臣不服!”
“陛下!姬昌不可斩!臣等有谏章。”不待纣王再开口,以武成王黄飞虎为首,亚相比干、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七人同时出列,跪伏在地,同是为姬昌求情。
黄飞虎道:“陛下!姬昌乃国家栋梁,绝对不能就这么降了死罪,姬昌所言全是卦象所显,这八卦又是伏羲先圣所演,并非是姬昌捏造。如果姬昌所言不准,陛下江山无恙自是好事,如果姬昌所言属实,也是他直言相告,为君子所为。陛下若是因为他的直言相告就取他性命,又拿什么来向敬仰西伯侯的臣民交代,朝臣日后又怎敢在这朝堂上说上一句实话!”
诸侯皆有封地,封地自有臣民。不得不说姬昌身为西伯侯,他的封地在他手上的确是打理得不错,臣民敬仰也是事实。纣王因着黄飞虎的最后一句话而有所犹疑,要保姬昌的朝臣自是不肯放过这一点机会。
比干上前,道:“陛下,不如让西伯侯再卜一卦,就卜这近日吉凶,若是西伯侯的卦象准确,便留他性命,若是他所言为虚,便是坐实捏造谣言之罪,陛下到时再杀他也不迟。”
纣王闻言沉吟片刻,在众大臣的忐忑之中终究是点了头,他道:“孤王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姬昌闻言松了一口气,连续两天都在生死之间游走,到底是伤了他的神。他谢过纣王恩典,跪伏在地将铜钱悉数拾起,按着重复过千百次的动作将铜钱再次洒落在地,再依着所显卦象暗自演算,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他抬头去看纣王,没再表现出顾忌,道:“陛下,明日正午太庙必有火灾,还请陛下速派人去将宗社神主请开,以免损毁社稷根本!”
太庙于王室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纣王听着这话却没有立马下令让人去将宗社神主请走,他道:“传令下去,看守太庙的宫官仔细防范,从现在开始不必焚香,孤王倒要看看这火从何而来。”
纣王的一道命令下去,看守太庙的宫官自然不敢大意,他们灭火烛,掩香炉,太庙所在之处不留一点火,为防有人为姬昌脱罪私下纵火,更是在派人昼夜巡逻。此时的太庙可以说是隔绝了一切人所能够想到的起火因素,若还能起火,那就不是人力所能为。
确认了太庙的防火措施足够完善后,纣王便回了新殿,余下一众朝臣忐忑不安的等待明日正午的到来。
要说姬昌,虽然经久不在朝歌,但因着他的为人和权利,与他交好的朝臣还真不少。先不论究竟因着怎样的原由,至少在正午将近的此时,有不少人都聚在黄飞虎的府上,关注着他的生死。
等待最是难熬,伯夷有些憋不住气,他问众人:“太庙真的会起火?”
很多人都迟疑着不开口,纣王所下的命令已经隔绝了一切火源,就是他们想要派个什么人去纵一把火,也要纵火之人能不被昼夜巡逻的士兵发现,但面对可以说是将整个太庙都包围起来的巡逻兵,这已经不是一件“有难度”就能形容的事了。
但这群朝臣之中也有人表现得对姬昌很有信心,大夫杨任开了口,每个人都支着耳朵听得认真:“西伯侯卜卦的本事你我都是见过的,迄今为止都没有错过,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他干涩的嗓音并不如话的内容那样好听,那是因为紧张而致使的喉咙发干,使得出口的音色不如过往圆润。
但杨任的话也没能彻底让众人轻松下来,沉默蔓延的时间不久,伯夷的兄弟叔齐又开口问:“什么时辰了?”
其实是用不着问时辰的,这座府邸的主人黄飞虎也在这里,他同在座的朝臣们一样关心着姬昌的生死,自然是会安排人每隔一个时辰都向自己通报时间。
但这些大官们还是会忍不住去问,而当他们开口询问时,就算是被安排的人刚刚才通报过时辰,他也不得不再跑一趟,来确保自己要再通报一次的时辰的精准。
一次又一次的报时,几乎可以让这些在朝堂之上,能面不改色以言语化作最为尖锐的利器来面对任何事情的大臣们,在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间,将忐忑二字化入自己的魂魄里。
正午逼近,这些人焦躁不安起来,比干坐了这么许久终于也忍不住招来下人,问:“什么时辰了?”
在座的朝臣目光都落在了这个被招来的下人身上,神情凝重、紧张到足以感染这个被他们死盯着的下人,这个下人腿脚转筋却尽力保持着利落,一溜小跑去看了时辰之后又飞快的跑回来,向伸长脖子等着他的朝臣们回话:“回大人,正当午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