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有了解释,比如对朝臣多有顾忌的纣王,因何在苏妲己进宫之后对她言听计从,屡杀朝臣;比如姜梓童与纣王结发已久,不说情深意重,但总有几分情,怎就突然上演了那场刺杀;比如盐道被劫,只要苏妲己为妖,笼络胶鬲手下掌控盐道各种信息的人便是轻而易举……
豁然开朗的比干并没有急冲冲地跑去宣扬这一结论,他在鹿台之上偷眼打量九尾数次,却只看出这人容颜倾城,透着妖媚,还真就没有能够证明她为妖的直接证据,于是回府之后比干找上了那个自找上自己之后,便被“留”在府上的人。
说是“留”其实太过客气,但被“留”下来的人,却没让人觉得他有半点勉强,真要说的话,“恣意”二字竟意外符合这人。
比干找上这人的时候他便坐在房顶上,一手美酒一手烧鸡,吃得满嘴流油。他见比干进了院落,朝着他一举酒壶,嬉笑道:“亚相大人,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比干闻言神色一正,觉得这人真不靠谱的想法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又被打压了下去,他面上不动声色,道:“你在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你昨天晚上不是去看苏妲己去了?”
对于一个突然出现的人,要比干没有防范之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即便比干在心底认同了这人的话,他也没给他说一句有关自己要如何做的话。而此时这人却张口就说出了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面上表露出来的了然,让比干觉得这人昨夜分明就跟在自己身后,将鹿台之上的夜宴从头看到尾。
但比干知道没有,所以他端正了态度再一次认真审视这人。然后比干退后一步,以便让房顶上的人能够看清自己躬身的动作,诚恳道:“比干心有所惑,还请道长指点一二。”
“我一介草民,又怎么当得起这么大的礼。”说这话的时候,这人还在房顶,但等“礼”字落下,比干的小手臂便落在了他的手里,然后被强行扶了起来,躬了一半的身也没能彻底躬下去。
被扶起来的比干像是没看见衣袖上因此沾染的一大片油渍,他道:“还请道长屋里说话。”
这人见状也不客气,笑意盈盈的在比干之前进了屋,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甚至拉了身边的帷帐慢条斯理地擦起了手上的油渍,足足让比干等了一刻钟才像是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开口,于是他看向比干,道:“你想问什么?”
比干也干脆,没在言语上做无谓的试探,他道:“还未请教道长名号。”
“申公豹。”
“不知道长师承何处?”
“昆仑。”
“道长可知苏妲己原型?”
“狐狸。”
二人一问一答语速飞快,但这三个问当中前两个都显得无关紧要,比干见申公豹答得痛快,心底那点未曾消去的疑虑便又冒了头。
比干抬眼,正对上申公豹的双眼,明明是笑眼弯弯却让人不敢直视,像是在这人面前保守不住任何秘密。比干让自己在不经意间错开目光,问了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朝堂文武朝臣近百,为何道长单单和我说这些事?”
申公豹闻言手抵下巴,完全没有多做考虑,道:“我看你一身正气。”
不论是申公豹说这话时的嘻皮笑脸,还是他轻易说出口的这几个字,都将屏息等待的比干噎得不轻。
比干轻咳两声顺了顺不畅的气,正了神色,严肃道:“如今天下是何形式想必道长也知之甚深,还请道长不要拿天下苍生开这种玩笑。”
申公豹闻言怔愣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比干见状迟疑道:“但道长这理由实在太过荒唐。”
“荒唐?什么叫做荒唐?”申公豹闻言面露愠色,他抬高了声音,愤然道,“我来朝歌的路上看见战火纷飞、饿殍满地,听闻三朝忠良商容血溅九间殿上,杜元铣、梅伯等人惨死酷刑之下,胶鬲、杨任二人规劝纣王无果丢了性命,姜子牙拒建鹿台跳了护城河,活了一辈子最后却落了个无法安葬!”
自申公豹出现在比干面前,他看得最多的便是与其身份毫不相称的嘻皮笑脸,就是好好的一件道袍,他也能穿出街头痞子的味道,而如今就是这么一个人站起身来,在他面前满面愤慨,字字诛心,明明就是一模一样的穿着打扮,却在稳重之中透出悲凉,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此举,都充满力度,撞击人心,让比干莫名惭愧。
但申公豹不会去管比干心中的千回百转,他一挥袍袖,伸得笔直的臂膀连着食指,指着比干的鼻子道:“我一介游方道士不能面圣,你身居亚相在朝堂之上地位崇高,我看你一身正气将纣王暴虐的真相告知与你,你不想办法除妖,扶成汤社稷于将崩却转而怀疑我的用心,这才是真的荒唐!”
申公豹说完这话顿了一顿,像是抚平了心中的波澜才再次开口:“既然亚相不信我,我就是舌绽莲花也没用,申公豹就此告辞!”
比干见人无数,什么是真情表露什么是逢场作戏,他自信从未错认。于是申公豹转身要走,被好一通数落的他却在第一时间伸手将人拦住,然后将身段放得前所未有的低,他道:“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道长留步!”
申公豹这一次没有伸手扶人,他的面前是当朝亚相的头顶,他却没再说受不起如此大的礼。一个不扶一个不起,比干躬身之时拦了申公豹的去路,弯腰良久只等他的一句话。
两人的对峙最终结束在了申公豹的一声悲悯天人的叹息当中,他坐回了主位,语透不忍,道:“你什么意思?”
比干见状知道申公豹是松了口,急忙直起身来,道:“道长可有妙计除掉苏妲己,救万民于水火?”
比干承认申公豹一席愤慨的话让自己有了丁点惭愧的心,但他要除掉苏妲己更多的却是为了自己的命……比干有理由认为朝臣被杀远没有结束,而原以为是幕后之人的纣王,不过是苏妲己手中所捏的那柄刀。
虽然心中所想与口中所说千差万别,但只看比干的表面,的确对得起申公豹的形容:一身正气。
申公豹见状终于软下心来,也没再拿比干之前对自己的怀疑说事,他对比干道:“还请亚相大人附耳过来。”
比干闻言心中一喜,也知申公豹有此一举是怕隔墙有耳,于是忍者一股子烧鸡混酒的味儿凑上前去,申公豹每说一句他都铭记于心,面上到最后却没了表情。
等申公豹说完了他的方法,比干很想问一句“此话当真?”,但他看了一眼申公豹,只见他面上重新露了笑意,更是自我赞赏般地点了点头。申公豹回头正对上比干的目光,笑意一顿,道:“亚相还是信不过在下?”
比干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是”字,面前这个一点都不像是道士的道士,绝对会当场掀了桌子,比干再一想就算申公豹说的方法一点用处也没有,盘算下来也不会威胁到自己。
思绪千回百转,却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比干在申公豹的话音落下之时摇头否认,让自己出口的声音万分诚恳,他道:“道长多虑,我这就吩咐人去。”
申公豹闻言笑得越发灿烂,若是姜子牙在这里,便知道这人又起了不好的心思。但此时面对申公豹的是比干,他在认定了此事于自己无碍之后,只认为是自己的肯定让申公豹舒了心,于是他向申公豹告了辞,转身出了门。
鹿台夜宴之后纣王的心情眼见的好,但因冬季将近天气渐凉,他倒没拉九尾去过鹿台几次,多是差人在新殿外燃了火炉,拥着九尾在新殿之内,看她昏昏欲睡。
这样的日子宁静且意外温馨,倒是让纣王有了能够就此相守一生的错觉。但错觉终究是错觉,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外面的人还真不会让纣王过得恣意。
鹿台夜宴半月之后,纣王手中多了一张外面传来的纸,纸上写着那些朝臣近日的所作所为。纣王仔细看下去,倒是多数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只有比干那一栏让他怔了怔。
九尾就窝在纣王怀中,察觉到他的怔愣,问:“有不好的消息?”
纣王摸了摸九尾的头顶,目光在纸与九尾之间犹疑片刻,才道:“没事。”
九尾闻言将挑开一条缝的双眼重新闭了回去,习惯性地在纣王手心蹭了蹭。
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便让纣王软了心,甚至有瞬间让纣王差点改了因为手中这一张纸所萌生出来的计划。但动摇只是一瞬间,纣王深深地看了一眼九尾,然后将手中的纸条就着身边烛火,烧得只剩灰烬。
以前也曾说过,九尾的确对纣王存了信任之心,所以纣王说没事,九尾便认为真的没事,于是两天之后比干求见,纣王理所当然的没让九尾回避,九尾也理所当然的留在原地,看久不找茬的朝臣又能弄出什么花样。
但比干这一次,既不是来劝纣王关心国事,也不是以言语针对纣王的所作所为。他礼数周全的对着纣王和九尾行了大礼,对纣王道:“陛下,微臣近日出城狩猎,偶然得见一窝白狐,微臣见其色彩鲜亮毫无杂色,又念气温骤减,今年宫中还未添御寒衣物,于是活捉了白狐,找了良匠制成狐裘,特来献给陛下。”
底下人有了好东西献上来,纣王自是高兴,他揽紧了九尾,像是对她的瞬间僵直毫无所觉,道:“亚相倒是有心,来人,将狐裘呈上来。”
侍立在一旁的常侍闻言上前接过了比干手中的东西,呈给纣王。纣王接过狐裘细细看过每一处,赞道:“质地上乘做工精良,就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