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预见了黄飞虎的反应,周纪却情愿自己没有在这种境况下,再一次认识到黄飞虎刻在骨子里的忠诚。周纪心中暗叹一口气,直视黄飞虎然后正了神情,问:“为什么不行?”
黄飞虎嗫嚅道:“我黄家一门忠烈,即便如今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必须离朝,也绝对不能反了朝廷反了陛下。”
周纪道:“你的忠义于朝廷和纣王毫无意义,若非如此嫂子被申公豹逼迫的时候,怎就不见有人站出来说上一句?若非如此纣王怎会一心偏袒苏妲己与申公豹,最后亲手要了黄妃娘娘的命!”
要说不在乎那是不可能,不说黄妃与黄飞虎是亲兄妹,贾氏与黄飞虎的夫妻感情也是羡煞所有人的眼,如此一来骤然失去两人的痛,便不是言语能够表知的了。
黄飞虎再次被挑开伤口瞬间就咬牙切齿,若是武器在手敌人在前,没人会怀疑不会血溅当场,但他们之间到底隔了一个君王。黄飞虎瞬间动摇之后使劲摇头,开口仍旧是那两个字:“不行!”
“哈!”周纪闻言笑了一声,短促得让人听不出笑意,但去看周纪,分明是眼角上扬,他不再看着黄飞虎,而是看向等在一边的其他人,他道,“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周纪这句话的跳跃性太大,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周纪的脑中总有自己怎么也理解不了,却又格外有用的计策,好比前一刻他用几句话就劝下了坚持要杀进王宫的黄飞虎,于是在他们明显更赞同在朝歌城外叫阵的此时,附和周纪的话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黄明道:“对,刚才事情太急,我都忘了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黄明说着这话跟上已经抬腿往里走的周纪,黄飞彪见状连忙招了站在旁边的另外几个人跟上,还没忘回过头来问黄飞虎:“大哥一起来?”
黄飞虎摇头,他虽然觉得周纪的反应不对,但他心中太过混乱,也没心思去想他这番举动背后的深意,只当周纪是变相的妥协。黄飞虎看向自己的三个儿子,道:“去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黄天禄十四岁,黄天爵十二岁,即便不多,却也能够理解离开朝歌的必要性,只有年仅七岁的黄天翔闻言怔了怔,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被奸人所害,倒是想不到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黄天翔环视一周,心中胆怯却到底抓着黄飞虎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他问:“爹,我们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吗?”
黄飞虎闻言心中更酸,但他自知身为黄家的支柱,在这种时候真的不能有更多的负面情绪,他摇头,将黄天翔放开,催促道:“快去收拾东西。”
黄天禄见黄天翔还要开口,便先一步拉了黄天翔离开,黄天爵跟在二人身后,也回了自己住的地方。黄飞虎见长子与次子知事,心中安慰不少,叫来边上小心翼翼观望了有一会儿的一个下人,道:“叫管家收拾金银,然后去帐房那里,让他给你们多发三个月的工钱,就当是遣散费。”
黄府的下人多半是子承父业,如此一来要说下人对黄府没有感情当然不可能,但这名下人在这里观望了有一会儿,当然清楚现在不是能够上演主仆情深的时候,他朝着黄飞虎跪了下来,诚恳道:“老爷此去一路小心。”
周围其他下人见状,全都走了过来,在黄飞虎面前跪下,即便有人语气哽咽,说出的话也足够清晰:“老爷此去一路小心。”
黄飞虎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道:“都散了吧。”
一众下人闻言终于有人哭出了声,这当中是对黄府的不舍更多,还是对前路渺茫的担忧更多,却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黄飞虎看着眼前景象,听着渐大的哭声只觉得心中伤感,想说什么又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只得转了身先行离开这里。等着黄飞虎离开许久,终于有下人陆陆续续地站起了身,再看一眼生活了许久的黄府,三三两两的去了帐房那里领钱,然后先黄飞虎等人一步离开这里。
黄飞虎此番离开朝歌,说到底是逃难,于是他们能够带走的东西当然不会太多,阵仗也不会太大,除了舍不下的坐骑,必要的细软金银珠宝,黄飞虎便没多收拾东西,而黄天禄三兄弟到底只是小孩,要带的也不会是大件。
等黄飞虎将东西装好车,等了片刻却没看见周纪等人出来,他心中疑惑,对黄天禄道:“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看看。”
黄天禄拉着黄天翔在车辕上点了点头,应到:“好。”
黄飞虎以为周纪等人是因为要收拾的东西太多,才耽搁了这么多的时间,但等黄飞虎进了周纪等人居住的院落,听见的便是刺耳的劝酒声。
黄飞虎的脚步顿了下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确定不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大起大落而生了幻听,但这劝酒声来得着实不合时宜,明明前不久他们还在自己面前劝自己离开朝歌,此时怎会有心情推杯换盏?
但事实摆在眼前,等着黄飞虎跨进屋门,看见的就是周纪、黄明、黄飞彪等人举了酒杯,神色间尽是欢愉,齐道:“干!”
不得不说黄府的下人还是有一点情谊,至少厨房的人在走之前将准备了一半的饭菜给准备齐全,甚至比平常做得更为用心,在黄飞彪去的时候还帮着给摆上了桌,于是此时黄飞彪等人的桌子上面,除了美酒还有看上去便让人食指大动的满桌美食。
但黄飞虎现在一点都不饿,即便是想起扑鼻也引不出他的半分食欲。黄飞虎见面朝自己的周纪施施然地向自己举杯,更是笑着对自己道:“大哥,来,咱兄弟再喝一场。”
黄飞虎见状只觉得额角青筋跳动,但到底是按捺住了心中莫名的火气,他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黄明闻言看向黄飞虎,道:“大哥不是看见了?”
黄飞彪接到:“我们在喝酒。”
其他人点头应和,看那悠闲的样子哪里是要去逃命?黄飞虎只觉得火气上涌,他看着面前的这一群兄弟,喝到:“收起你们的闲情逸致,都给我滚去收拾东西!”
周纪笑道:“大哥你着什么急,纣王现在应该还在苏妲己的床侧,没时间理我们,就算吃完这顿晚饭再走,也没什么问题。”
黄明道:“周纪说得没错,大哥也一起来吧。”
黄飞彪想要一起邀请,但黄飞虎却已经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他红着眼看向大吃大喝的众人,终于将心中的不舒服吐了出来:“我今天才死了妹妹死了妻,你们怎么能大吃大喝还笑得欢心?”
席间的气氛为之僵了一僵,黄飞彪张了一半的嘴又闭了回去,他看向周纪,面上的神色细看也不是那么自然。
但黄飞虎当然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他以为在场的人与自己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对于黄妃与贾氏的死就算不是感同身受,却也不应该是现在的神情与作态。黄飞虎的心绪本就不平静,如今被眼前的景象一刺激,便是怎样的话都能开口,他喝到:“我看你们就是看不得我好!”
现场的气氛更陷僵局,有两三个人悄悄地放低了举着酒杯的手,连头也往下垂了三分。周纪见状再次开了口,他正了神色,道:“是大人你不让自己好。”
黄飞虎下意识的就要反驳,但周纪抬手又打断了他的话,他站起身来,视线与黄飞虎齐平,收了笑意的脸一片肃穆,他道:“我们都知道要拿回嫂子和黄妃娘娘的尸骨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但这仇却是必须要报。”
黄飞虎见周纪收了那张碍眼的笑脸,道:“必须杀了他们!”
周纪知道黄飞虎说的他们是谁,他点头,道:“但现在我们必须离开朝歌。”
黄飞虎道:“是。”
“但大人这一走,能带走的人便只是我们,”周纪见黄飞虎在认真听自己说话,道,“那时候就算朝廷不通缉大人,大人有的身份也不过是山野村民,无权无势大人要拿什么来杀人?”
黄飞虎张了张嘴,他以为自己出口的话应当足够自信,但事实上连他自己都听出了几分迟疑:“我黄飞虎一身武艺,难道还不能取了他们的命?”
而周纪开口则证明了他的迟疑来得不是没有道理,他道:“也许苏妲己和申公豹本身没什么本事,但就算大人你能以一当十、以一敌百,难道大人以为自己还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三军?”
黄飞虎闻言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说什么都不能辩驳周纪的话,如今苏妲己与申公豹把持朝纲,调动三军之力不过是让纣王吃饭那么简单的事。
周纪见黄飞虎不做应答,道:“到时候别说是取苏妲己与申公豹的命,就算是能看上他们一眼都不易,若是大人今天在朝歌城外叫阵,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在场的人都知道周纪所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毕竟越是底层人民,对纣王的暴戾无道便越是深有感触,却越是无力抵抗。若是朝歌百姓,有能力离开的早已离开,但军营当中,却鲜少有人逃离。
这当然不是说他们对成汤对纣王有着无上的忠诚,而是因为军中纪律致使每一次逃离失败需要付出的代价都是命,若是此时能有一个在军中拥有足够地位的人,站出来以纣王无道为由带领他们反出朝歌,他们的去留自是不用多加考虑。
黄飞虎心中有所动摇,但还是绷着一张脸不说话,周纪道:“大人在军中的地位无人能及,而此次背离朝歌更是因为嫂子与黄妃娘娘的惨死,纣王失了仁义,民与军心皆站在我们这边,只要大人站出来说话,不想再为纣王效忠的军中兄弟必然会跟随在大人身后,我们要做的便是带领他们离开朝歌另寻名主,然后只需等待便能有与苏妲己与申公豹以敌对身份站在同等地位,手刃仇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