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高兴说出来的话便难免会脱离自己原来的想法，即便申公豹在此之前不曾做过这样的事，但面对不比他人有趣的纣王这么久，他会因为打乱了纣王的心神而有些得意忘形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得意忘形的申公豹看着纣王转过头去就要继续处理事情，倚着背后的雕花栏杆笑得没个正形，他露出两颗虎牙，道：“我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甚至是迄今为止我遇见过的最聪明的人类，但有些时候我看着这样的你，又觉得你是蠢到了骨子里。”
从来没有人将“蠢”这个字和纣王联系在一起，就是纣王听他们在私底下对于自己的头脑的评价，最低的也不过是中庸以及昏庸而已。
但申公豹虽然笑得没个正形，他晶亮的眼却又告诉纣王这句话的确是出于真心实意，虽然纣王从来没有在申公豹身上看出来过这种东西，但唯独他对自己的贬低是当得起这四个字。
于是纣王不自觉地去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申公豹说出这样的话，但要是他真的能够想得出来，现在的天下也不会是这番模样。纣王想不出答案，皱了刀般的眉，道：“把话说清楚。”
申公豹闻言摇头，道：“说出来可就是侮辱了陛下您，微臣可还想留着这颗脑袋去见姜子牙，听从陛下的命令与他来一场相杀。”
要是其他朝臣当然不会说这话，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当着纣王的面说他蠢。
但他申公豹偏偏就说了，而且面对纣王的追问还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拒绝回答，完全没去在意若是他真的怕纣王要他这颗脑袋，他回答过纣王的问题之后的这一长串对话便根本不会存在。
抛开偶尔的得意忘形的话，申公豹的嘴其实很紧，所以纣王听见这话之后，即便还是有一点在意申公豹为什么会说他蠢也没有再开口询问。
纣王转了话题，道：“陈桐是个麻烦。”
陈桐是潼关的守将，而此时纣王之所以会说他是个麻烦，是因为他的存在对于黄飞虎而言是个不小麻烦。
真要说起来的话，曾经跟着黄飞虎大杀四方的陈桐和黄飞虎还颇有渊源，而正是因为颇有渊源，陈桐才会是黄飞虎的麻烦。毕竟就陈桐看来，他不过是犯了个小小的错误，他黄飞虎怎就能不念情面，一句话将自己给发落到鸟不拉屎的潼关？
但风水轮流转也不是一句空话，正如当初是黄飞虎的一句话让陈桐丢了优渥的生活、降了官职、被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而今日黄飞虎叛逃朝歌前往西岐投奔姬昌，潼关却是必经之路，他能否顺利通过这里全凭陈桐的一句话。
陈桐在听闻手下人说有人带着军队要过潼关，第一反应是纣王终于对姬昌的自立为王做出了反应，却不想登临城关看见的便是满身狼狈的黄飞虎。
陈桐这一辈子最不能介怀的事情便是当日黄飞虎对自己的处理，他在每一个午夜梦回当中都要深想一次，若是能够再一次见到黄飞虎，他会如何对待这个人，而每一次得出的结论必然不会是“痛改前非”，如此看来陈桐绝非是一个会以德报怨的人。
但陈桐触犯了军纪，若他不能建立莫大功勋，他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当个潼关的守将，不说官复原职，就是离开潼关都不能。如此一来陈桐别说是找黄飞虎报当日之辱，就是有生之年能不能再看见这个人都还是两说。
但机会的来临从来都是如此措不及防，好比此时的陈桐明明已经看清楼下带军之人的面孔，却还要确认一般喝闻：“来者何人？”
黄飞虎带着手下人一路走到潼关遇到的阻碍不少，即便有人被周纪说动跟着他们一起叛逃，带来的那点儿势力也不够黄飞虎所向披靡。
大大小小的伤让现在的黄飞虎看上去是真狼狈，但再狼狈他还是挺直了自己的腰杆，那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始终是在。黄飞虎看向城关之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像是和城关上的人对上了眼神，他道：“我乃武成王黄飞虎，陈桐，还不快放行！”
听清楚这一句话的陈桐的心中突然滋生出一股快意来，这不就是他段时日里最想见的那个人？
陈桐居高临下，却偏要做出一副一看便知不够真切的恭敬来，他道：“原来是成王，不知成王此次出关是为了什么，又是前往何处？”
黄飞虎听着陈桐阴阳怪气的语调心有不愉，但他自问此时此刻他以叛逃者的身份没有立场去教训这个昔日的手下将领，他道：“姬昌大逆不道自立为王，又联合崇黑虎害了北伯侯崇侯虎，陛下闻此消息勃然大怒，我此次出关正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要去讨伐反贼姬昌。”
黄飞虎这话要是放在陈桐没被发配到潼关之前说给他听，所起的作用一定大得让人可喜，但此时的黄飞虎面对的却的确是因为被降了官职而对他心存怨愤的人。
陈桐闻言垂着眼将黄飞虎身后的军队扫了一遍，眼见的是各种伤员。再看黄飞虎自己，就是经过最好的处理也能看得出他这一路走来所受的伤并不轻。
陈桐道：“既然成王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下官当然会放行，但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成王为下官解惑。”
黄飞虎听陈桐说要放行，心下稍松，他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只管说就是。”
陈桐道：“按照成王所说叛贼还远在潼关之外，但成王所带的军队看上去却像是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拼杀，可要是下官记得没错，从朝歌道潼关这一路，成王会遇见的人可都是听命于陛下、效忠我成汤的人……不知这拼杀又是由何而来？”
黄飞虎闻言瞬间绷紧神经，虽然因为一时想不到要怎样来回答这个问题而心下微乱，但面上看去确实毫无破绽。
周纪见状驱马上前，接道：“姬昌为人奸诈，他在攻占成汤疆土的同时早已派了谋士前去游说手中握有大权的各地将领，使得某些人暗中叛变。这些人在听闻大人此番前去是为了讨伐姬昌，竟然想要暗中下手，还好大人早已察觉到了他们的不轨之心采取了相应措施，这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不至于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周纪脸不红心不跳的将黑白翻了个面，他朝着陈桐遥遥一拜，道：“多日不见陈将军，兄弟们心下多有念想，但今日大人重任在身，实在不宜在路上多做耽搁，还请陈将军尽快放行！”
陈桐闻言冷笑一声，仗着黄飞虎等人隔得比较远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一点没收敛心中的怨毒，说出的话还是那般阴阳怪气，他道：“既是如此下官也不好耽搁大人时间，还请大人出示陛下手谕，下官核查之后立马放行。”
真要说的话黄飞虎所带领的才是真的叛军，虽然他和周纪的说辞听起来都足够合理，但却不可能会有纣王的手谕。
黄飞虎闻言心思急转之下沉了脸色，喝到：“陛下下令讨伐姬昌之时身处摘星楼，身边并无笔墨，为了让我尽早到达前方为讨伐姬昌做下部署陛下便只下了口谕，而你作为成汤守将却在这里耽误我的时间，倒是好大的胆子！”
陈桐闻言突然大笑开来，猖獗至肆意，他道：“我今天要是真放了行才是真的大胆，你黄飞虎叛逃朝歌的阵仗那么大，消息传播的速度可比你一路爬来潼关要快上不止三分，你以为我陈桐是瞎子还是聋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做的这些狗屁事！”
黄飞虎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他看着城关之上陈桐笑得前俯后仰，再听他用这般嘲讽的语气说出这般话，这一路前行不顺的憋屈于火气在这一瞬间积攒到了极致，他道：“陈桐！天下可见他纣王无道，文王仁义，你今天要是因为私人恩怨就阻了我手下上千兄弟投诚的路，就是绝了他们的生路！”
“当初你将我发配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曾想过我陈桐的生路？”陈桐闻言停下笑来，他看向黄飞虎，道，“你说我食君俸禄不忠君之事贬我官职，可看看你黄飞虎今天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陈桐说着这话展开双臂像是在发表一场振奋人心的演讲，明明站在城关之上比黄飞虎等人高上不止一点却还要扬起头来，恨不得黄飞虎等人仰起头来也只能看见自己的下巴，他道：“你倒是打了自己好大的一个巴掌，我看你从今往后还要用怎样的颜面去和人去说你的忠义！”
不得不说陈桐这人太过了解黄飞虎，即便不是刻意他也能在言行间尽揭他黄飞虎的短处，只是这么一句话他便让黄飞虎彻底变了脸色，因为自决定叛逃朝歌投靠姬昌起，他便再也没办法说起他的忠义，即便他的所作所为仍是靠着心中的准绳，不能否定的却是他无可忽视的无地自容。
周纪见状心道要糟，他回喝道：“陈桐，既然你执迷不悟要继续效忠无道昏君，那就不要怪兄弟不客气，今天不管你放不放行，这潼关我们都是一定要过的！”
陈桐闻言将目光落在周纪的身上，又想起黄飞虎的很多决定都是听从他的建议来做的，保不齐当初自己被贬至潼关就是他出的主意。
陈桐回手拿过自己的武器，站在城关之上朝着周纪遥遥一指，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要怎样破我城关！”
说完这话陈桐头也不回，他对着等着他的命令的手下道：“都给我看清楚了，下面这人就是成汤最大的叛臣黄飞虎，只要抓了他送上朝歌任陛下发落，别说是高官厚禄，就是保你们几辈子衣食无忧也是绰绰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