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山巍巍
水潺潺
没有谁独恋山
也没有谁不对水高看
水放倒了就是山
站起来就擎在山巅
窗外有只清凉的蝉
大雨过后,谁也不知道博物馆后墙烂了一道口子,只有他知道。
那天,他恰巧去追自家那只顽皮的狗。狗钻进了博物馆的墙里,幸好他的手快,一把拽着狗尾巴把它提溜了出来。他没有走,细细端详眼前这个窟窿,正好可以钻进一个人。
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在两堵墙的夹缝里,若不是为了找自己的狗,根本不会到这里来,他若是不说,谁也不知道自己钻进去过,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瞬间长满了野草。
回到家,他满脑子都是博物馆里展览的文物,其中有一件他最喜欢,那就是银缕玉衣。据说,这可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弄到它,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他的心里掀起了汹涌的潮,这潮水仿佛要湮灭他的理智,但每一次,他都退了又退。他知道,只要他心里出现了一个“是”字,他就再也刹不住车了,这可是一条不归路,三年前,他就因入室行窃,被劳教了两年多,如今,刚刚出来半年,是不是还要冒这个险呢?
他想到了出狱那天,周遭邻居看他的眼神,他还想到了高墙里的寂寥,却总是睡不着。他的心里还惦念着博物馆墙上的那个窟窿,惦念得仿佛自己的脑子上也缺了那么个窟窿一样的空白,他开始想起在狱中失眠的日子,狱友叫他睡眠的方法,那就是数“水饺”,“水饺”的谐音是“睡觉”。
“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
他也不知道自己数了多少,总之,不知道什么时间,他睡着了,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娶了派出所看大门的王老头的女儿王语嫣,语嫣生得一副仙子面孔,人见人夸,他也暗地里偷偷喜欢着,这下,他们结婚了,入洞房的时候,语嫣拿出来一个红红的包裹,让他自己打开来看,说是送他的礼物。他慌忙打开来看时,一个东西滑下来,里面是一副冰凉的手铐,四五个警察冲了进来,他大声呼叫,你们抓错了,你们抓错了,我没去偷博物馆里的东西……
就这么一番挣扎,他被梦给吓醒了!想想梦里自己的怂样,他笑了,天色渐渐亮起来,他洗了把脸,出了门,他没有去博物馆的后墙根,而是去找王老头去了……
三天后,当年抓他入狱的那个贺警官手拿着一封感谢信出现在他的门口,他接过感谢信,手哆嗦得厉害,眼睛里全是泪水……
那个夏天很热,放在往年,窗外高树上的蝉一定嘶鸣地刺人耳鼓,但是,今年却一改往常。这种静,仿佛是在向世人昭示:并不是所有的蝉都要聒噪地叫,并不是所有躁动的心都要闯出理智的巢穴。
窗外,一只,又一只,都是清凉的蝉。
女护林工的执着
女人是一位志愿护林工。
也许你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干护林工的,她就偏偏成了个例。至于女人为什么成了护林工,一直是个谜,没有人知道。
就这样,女人在这片山林里一生活就是五年,五年间,她走遍了山里的每一个角落,却从未伤害山里的一草一木。她开车到市区买食物,用落叶和干柴煮饭,不打山里的野味,连野果也很少吃。
女人把山间的生命都看成了她的孩子。这里的山民都非常尊重她,遇见她,都要邀到家里来坐一坐,奉为上宾。
一年前,这片山坡偶尔会出现一群行动诡异的夜行人。
有一群人经常夜间行动,拿着铲子,到处挖洞,先开始,她还以为是山民采笋或菇,后来发觉不对劲,不知道谁谣传,这片山坡下埋藏着一座古墓。
先开始,女人诈唬几声,就能吓走他们,后来,不行了,诈唬不走,还反过来恐吓女人,说再多管闲事,就要了她的小命。
女人报了警,警察来到现场,只扑了个空,人听到风声,早就走了,留下一片坑坑洼洼,哪里有什么古墓,连个洞穴也没见到。警察们嘱咐女人要注意安全,遇见情况及时拨打电话报警,女人点头称好。
又一天夜里,女人听到山林里又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就蹑手蹑脚地前去探看,将近15人的队伍,正在用雷管炸山,导火索就牵好了,正要点火,女人出来了,她知道,若是这时候不出来,这帮人肯定得逞了。女人大喝一声,先开始,这帮人也吓坏了,后来看到女人单枪匹马,就围了过来,一个壮汉一拳打在女人的脸上,女人立时倒下了……
迷迷糊糊中,女人醒过来,她看到那群人在搬东西,女人偷偷摸出了警察的电话,不料,电话刚打过去,拨号的声音再次惊动了那帮人,有人拿了个尖利的铲子过来,在女人腹部连扎三下,女人不动了……
医院里,女人挂着氧气,是警察及时赶过来,救了她,女人鬼门关上走一遭,好在捡回了一条命。那帮盗墓人最终也落网了,经查实,山林深处果有古墓,还是汉墓。
女人立了大功。太多的媒体前来采访女人,都被拒之门外。
后来,有好事的网友搜索出了女人的身份。
女人姓贺,曾立志入伍,因为身高受限,没能如愿。后又报考警察学院,还是没有被录取。女人后来从商,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但是看不惯商界一些乱现象,归隐山林,一方面资助山村小学,一方面志愿护林。
最值得一提的是,女人曾经有个女儿,在旅游途中死于泥石流……
所有人恍然大悟。
我看见云在天上
喧嚣的码头上,人流熙熙攘攘,码头边的青石上,端坐着一位老者,胡须花白,目光深邃,神情潇洒。
有为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匆忙从老者的身旁走过,问老者,请问您看到一位女人从这里走过去了吗?
老者摇头。
她穿着米色长裙,身材高挑,大概30岁左右。中年人怕自己表述不清楚,边描述边问。
老者仍是摇头。
中年人仍不放过机会说,她很漂亮,一笑起来很迷人的那种,你懂得的!
老者依然摇头,还透着神秘的笑意。
中年人不忘抓住任何一丝可能,说,您若是看到了,请您告诉我,我会奉上5万元作为酬劳。
老者的脸上止息了笑意,抚须望着远天说:我看见云在天上,飞鸟翱翔,雨后的七色虹,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中年人忿忿地走开了。
老者旁边一位卖草编的阿婆看到这副情景,很纳闷地问老者,刚才那个女人分明从你身边匆忙跑过,还打了个踉跄,差点跌倒,你怎么能说没看见呢?
阿婆匆忙赶上中年男人,告诉了男人,男人感谢她帮助自己找到了情人,大方地给了阿婆5万元酬谢金。
阿婆回到老者身边,炫耀给老者看。
老者爽朗而笑说,你和刚才那个男人一样,找的都不是女人,而是凝结在女人身上的欲望。
就怕梦里只有一节车厢
朋友对我说,他最近总在做同一个恐怖的梦,每次都要挣扎着大汗淋漓地醒来,久久无法再次入睡。
我试探性地让他说说梦里的境况。
他说,他梦见茫茫的荒野里,铺着一条伸向远方的铁轨,这条铁轨上,只跑着一节车厢,他就是这节车厢里的唯一乘客,只看到车厢跑呀跑,两边的树木、河流一片混沌,呼啸着飞过……
我说,那你应该去找人给你解梦。
朋友说,找人解了,那位大师说,我是因为太寂寞,被落单久了,你应该多与人交流,或者给自己找个知己。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我这位朋友年届30岁,至今还单着,没事就喜欢宅在家里,看书看电影,别无他好。这样的人怎会高朋满座?至于美女如云,就更别指望了,好在他还有我,肯把这段梦境说于我听。
那天,听完了朋友的梦,我给朋友出了个近乎变态的注意:去大街上连吃7串冰糖葫芦,吃之前,要仔细端详冰糖葫芦的形状,没吃一颗都要看其变化;然后,买10大张宣纸,用小楷在宣纸上写满5厘米见方的“册”字,此番工程做完,再来找我。
两天后,朋友再来找我,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用竹签穿起来的事物。仿佛我自己腰身处也被插上了一根棍子,棍子的上,还有你,还有我认识的其他人。
我大声叫好,说,这就对了,你就缺乏这种状态。生活原本就是一串冰糖葫芦,你偏偏要做一枚酸涩的山楂,没有糖衣镀体,你就感受不到生活的甜,没有伙伴,你就不知道什么是抱团取暖,长此以往,生命就此寂寥了,当然要做可怕的梦。
朋友被我的奇招艺术弄得逐渐找到了感觉,呵呵地笑了起来。
在朋友的笑意里,我想起少年时在乡村度过的那些时光,那时候,乡间多有鼠患,家鼠、田鼠等等,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儿的鼠类,它们多喜欢在雨后出现,一个咬着另一个的尾巴,亦步亦趋地向前赶路,我大喝一声,它们瑟缩四散,好半天整不起一个完整的队伍。
我把这种奇怪的鼠类说给大人们听,大人们说,鼠类多半胆小,警觉性则极强,所以,它们多喜欢结伴而行,以稀释孤单。
朋友的梦和咬尾巴的奇异鼠类,让我想起都市里喧嚣如潮的大街,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擦肩而过,彼此冷漠走开;更让我想到弹丸大的小区里,小孩子们早已玩成了旧相识,而我们这些孩子的家长们却至今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禁区不破。
不要比孩子,我们比鼠类尚有一大段路程要赶,我们已迷路得太久。《论语》中有云,君子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我们独居而无友,就如同贴着一堵墙照相,生命的景深因太过窄浅,而生了浓重的压抑感。
写到这里,不禁让我想起悠远的盛唐来,想起那里的一对故人,一位孟姓的男子远游过故人的村庄,故人早备鸡黍,饭菜上桌,美酒斟上,打开窗子,窗外,无边的金菊,黄橙橙地闯进他们的视线来……
多温暖的菊黄呀,我一个人猜想,那菊花,不就是“聚话”吗?
放心地相信有多难
打开报纸和电视,很多人惊叹,这个世界,可以让我们放心的人和事情已经不多了。
这是一种假象吗?
身为媒体人,我自然知晓媒体的经营法则,在很大程度上,媒体是在经营受众,换句话说,也是在经营人心。因此,大批的媒体从业人员为了俘获受众放心,不惜大肆收集一些猎奇、凶杀、出轨等社会的繁杂现象入笼,然后,利用媒体平台大言不惭地在人们的目光里兜售。
我所在的电视台,依然一老本等地坚守着自己的良心阵地,为生民立命,把俗世里一些不堪的个像统统拒之门外,过段时间,做了个调查,发现受众大批量地流逝,都投诚到其他播报声色犬马消息的频道去了。得知这个消息,很多人不禁惊呼,看来,我们一味的坚守是不行了,就像我们这里不许卖耗子药,别处遍地开花呀!
春节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喜欢在灶王爷的神像前贴上这样两句话:“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然而,灶王爷言好事了,不担保其他诸位“神等”不说点别的事情呀!
转身来看,整个社会还是需要一副清凉剂的。躁动的城市,容易产生躁动的交通;躁动的媒体,容易产生躁动的新闻。这些都不可怕,怕只怕人们心底原本的那份秩序分崩离析了。
诗人扎西拉姆·多多在自己的诗作《长夜月白》中这么说:“遇见你,我才知道,在世事的尘烟之中,在岁月的苍茫背后,仍有一些事情、一些人,我们可以放心地相信。”
诗人的生活的温暖的,因为,聪明的诗人懂得在炎炎冬日给生活裹上襁褓,而太多的人,由于不懂得保护自己,心灵的手臂上多生了可怕的“冻疮”。冻疮痒呀,其实,这是绝妙的讽刺,想当初,若不是心痒,哪有今朝的“疮毒”呀?
让灵魂深处住着花香
春天来的时候,隔壁的老人喜欢侍弄大片的花草。老伴儿说他,那些花呀,就是他的情人,比我都重要。
老人听到老伴儿对他的评价,笑容可掬地说,我听说一个人和花住得久了,也会生出感情来,人会爱花,花也会向人而开,久而久之,人的灵魂深处就有老李花香了!
原来,老人爱花,是为了让灵魂深处住着花香。
一位地下党人中了枪伤,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又被自己软骨头的同事给出卖了,被捕的前天晚上,他就看出了同事的破绽,然而,他还是把自己远在老家的地契给了这个“软骨头”。
他牺牲了。“软骨头”拿着他的地契回到了地下党的家乡,原以为有大片的宅院,哪知道有的却只是二分薄田,田间种满了向日葵,金黄的花冠如温暖的眼眸。那一刻,“软骨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大片的向日葵面前,后来,他就失踪了。
两年后,地下党组织收到了一名代号为“向日葵”的人士提供的大量情报,为我党攻破敌军壁垒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个代号为“向日葵”的人就是当初的那个“软骨头”。他在用自己的良知和行动在做着忏悔。
让灵魂深处住着花香,岁月蹉跎勿忘紧紧握住善良。
杏花飞入斜阳间
三月的清晨,大山里的杏花白花花地开了一坡。乍一看,如青山蒙雪。杏树下,一群脸色黝黑的孩子们,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一座铁索桥。
按照得到的消息,铁索桥的那头,将有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带着城市的时尚,穿过这座桥,到对岸的山村小学支教。整个山村都沸腾了,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多年来,这里的小学没有一位外来的老师,教师一直由村支书兼任着。村支书上过小学,认得几个字,每天搬着一本新华字典,夹杂着自己的理解,教孩子们唐诗、宋词,甚至,还有数学和体育。
这对于长期陷入知识饥渴的山里孩子们,哪里满足得了呢?况且,对于村支书本人来说,也是一种良知的煎熬,他不想误人子弟。
太阳越过山头,铁索桥那边的山路仍然没有动静,孩子们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桥的对岸。大山之间,呼啸的山风,引得山林里的鸟雀飞出飞进。
“孩子们,我们再排练一下为新来的老师背诵的古诗吧!”
在村支书的动员下,孩子们齐声诵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日出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会的几首诗背了将近10遍,仍不见铁索桥上有人。此时,他们已经等了足足5个小时。村支书告诉孩子,你们先回去吧,我继续等会儿,不行,明天我们再来。
第二天清晨,孩子们仍旧齐刷刷地站在杏树下。暮春的山风裹着寒气吹来,衣衫单薄的孩子们尽管浑身瑟瑟,却不敢挪动半步,生怕走神的时候错过了女老师的身影。
日上两杆的时候,对面一驾骡车火急燎燎地出现了。孩子们骚动起来,那不正是派去接女老师的车吗?骡车是借对面山村的,为了给女老师代步。
铁索桥上一串摇晃,骡车上下来的那人几乎是冲锋似的扑倒在村支书的脚下。哭诉着说,女老师来不了了,为了让新来的女老师尝尝咱这里的野味儿,我射着了一只野兔,可野兔掉在了悬崖边,我去捡时,脚下一滑,幸亏女老师抓住了我,可她却滑下山坡……。
那人一边说,一边打自己的脸。
当天下午,护林队找到了女老师,背着一个背包,里面放着新的语文、数学、地理、还有厚厚的一本生物书。女老师扎着长长的马尾辨儿,人很漂亮,夕阳照在她的脸上,依然很红润。杏花纷纷如雨,山风呜咽。
三个月后,铁索桥的对岸,一个背着和女老师一样背包的男老师走了过来。
他没有教师资格证,他原是城市里一名银行职员,他说,从今往后,就由他来教孩子们。孩子们一脸迟疑。
他上的第一堂课是作文课,命题作文《杏花》。所有的孩子们无一例外地写到了去世的那个女教师。他们写道,那个城里来的阿姨,坐着杏花做成的船,飞到美丽的夕阳深处去了……
抱着厚厚的一摞作文本,有人发现男老师在灯下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