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丹霞镇的第二天,一个惊天的消息传遍北域,很快也将传遍整个瀚海:雪国国主燕凌云驾崩,太子燕雪寒继位。而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举兵叛乱,公然宣称脱离瀚海。
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玄武座下号称百万,但主力尽在四大军团。丹熏山一战,玄夜军团和半支玄灵军团,足足四十万人,大半埋没在烛阴河冰冷的河水里,剩下的也没能逃过丹熏山倾城一怒。玄武自断一臂,不在此时起兵,更待何时!
江释心中甚至有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碧血山庄也好,天启巨剑也罢,恐怕都只是诱饵,目的不过是用来削弱玄武的兵力,为雪国叛乱扫清障碍。让他想不通的是,碧血山庄作为空桑的家臣,就算叛变,也没有理由为雪国卖命。除非空桑残党已与雪国暗中勾结,若果真如此……
他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谓乱世出英豪,如今两国交战,正是有志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但转念一想,老秃驴曾经说过,江湖是不归路,庙堂乃断头台。若只有他自己,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可还有阿离,她还那么小……
脑海中闪过绽放在江离眼眸中的绚烂烟火,他侧目凝望着江离,只觉她越发清瘦了。
江离莞尔一笑,像是知晓他心中所想,抱住他手臂,柔声道:“我不怕,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展青云叛国投敌,惨遭灭门。但城不可一日无主,新的碾冰城主很快就走马上任。那一场灭门的绞杀只发生在一夜之间,很多百姓还在埋头大睡,一觉醒来就变了天。但他们不会去过分关心这种事,徒增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那些出席满月酒宴的达官贵人,此刻却是坐立不安。龙牙离开不到两日,玄武次子洛颜亲率大军接踵而至。
大批人马彻查城主府,大肆搜刮残党,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和展青云扯上关系。最担心的就是那份募捐名单,那上面可是白纸黑字记得清清楚楚,捐得最多的十个人已被洛颜满门抄斩,剩下的人也全部被关进大牢。
丹霞镇被攻破之后,洛颜又下令释放了这些人,但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那份要命的清单。
所有记录在册的宾客,根据清单上的数据加倍捐赠,这就是他们抵罪的代价。虽然肉疼,但比起满门抄斩还是好的多了。
洛北辰集结了百万大军攻打雪国,两军在西北要塞落雁城对峙已久,顷刻间浮尸千里,血流成河。
玄武的主力都被调往前线围攻落雁城,洛颜坐镇后方征集粮草,这批财物便被分为十批运往前线充当粮饷。
洛颜抽不出足够的人手,负责押送这批货物的主力就换成了当地最大的镖局,镇远镖局。
镇远镖局大当家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子,名叫刘振远,江释在满月酒宴上也见过他。这次押镖的总镖头是他的长子刘威,单论魂力修为,在整个碾冰城也找不出几个对手。
虽说是免费的保镖,镇远镖局对这次走镖不可谓不上心,精英尽出,不仅派上了三个儿子,连第三代的佼佼者也随镖出行。
毕竟这趟镖意义非凡,如果搞砸了,已不是砸了招牌丢了饭碗这么简单,恐怕也难逃灭门之灾。不仅因为这里面是玄武的军饷,更是担忧这一路的凶险。
那些山野土匪自然是无需多虑,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没人敢打军饷的注意。但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比土匪马贼危险百倍的势力。
北域正经历着一番风云变幻,龙牙七十二个堂口有一半调往北域,飞鸟集也挤出大半力量,势必要将暗夜流沙一网打尽。
越来越多的势力涌入北域,一时间风舞云晦,暗流涌动。没人敢保证路上不会遭遇各大流派的埋伏,说不定他们早已是虎视眈眈。
刘振远忧心忡忡,虽然派上了全部精锐,他依然觉得不够保险。为保这趟镖万无一失,他也算是绞尽了脑汁,连城中的佣兵组织都用上了。倘若不是洛颜严禁清单上的人离开碾冰城,他恨不能亲自披挂上阵。
三个儿子站在堂前,见他心神不宁,也是好言劝慰。
“父亲大人宽心,我们镇远镖局也不是没见过大风大浪,这一路固然艰险,我等也不是吃素的。招募的佣兵也会陆续赶到,一定不会有事的。”
次子刘武也上前道:“大哥说得对,就不说我们镇远镖局六十年的金字招牌,我就不信有谁胆敢打这批货物的注意。”
刘振远摇头叹息:“倘若是寻常匪徒,以你们三个的实力绰绰有余。”
三儿子刘畅疑问道:“父亲是在担心暗夜流沙吗?”
刘振远点头道:“暗夜号称瀚海第一流派,绝非我们这种小镖局所能抗衡,何况还不止暗夜。”
长子刘威也知个中凶险,为了让老父安心,他还是表现出无比镇定的神色,微笑道:“暗夜流沙的实力固然强大,但有龙牙与飞鸟集制肘,未必能抽出空隙照顾我们这边,前面几批货物不是也安然无恙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也渐渐觉得力不从心,过了这一关,这镇远镖局的大旗就交给你了。”刘振远凝望着三个儿子,突然就苍老了许多。干镖局这一行本来就是刀口上添血,他不是看不开,但又怎能放得下。
这时,下人来报:“老爷,军部指派来的监军到了。”
刘威脸色微变,挥手道:“知道了,你安排他们先去客厅等候,我随后就到。”
丹熏山一战,玄夜军团虽然损失惨重,但目的也算是达到了。江释第一个登上城楼,洛冰赏罚分明,提拔他做了百夫长,好歹也算是加官进爵。这次镇远镖局代行军职,军部不甚放心,派了他来做监军。
江释带着自己那几十号新兵来到镇远镖局的时候,里面早已人满为患。看见江释,很多人纷纷过来打招呼,他却是一个也不认识,刘威就给他逐个介绍,几乎都是这附近有些本事的佣兵。
刘威将大家召集起来,说了一下此行的任务。又在镖局逗留了两日,等招募的佣兵陆续到齐,这才鸣鼓开拔。
镖局的车队在狭长的官道上缓缓前进,说是官道,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大雪早已将道路埋藏,如果不是两旁稀疏的冷杉树,想找到道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车队在过膝的雪地里跋涉,行程极为缓慢,好在一路无事。
江离不会骑马,与江释共乘一骑,闲来无聊就和同行的姐姐们说笑。那些女子见她相貌伶俐,惹人怜爱,围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笑,她倒也聊得开心。江离谈的多是江释这些年的经历,听她把那些陈年糗事倒豆子般全部抖搂出来,江释顿觉头大如斗。
除了偶尔陪江离聊聊天,不使她觉得无聊,剩下的时间江释多半拿来闭目养神,潜心修炼。
单江山上与那银发少年拼死一搏,他虽说赢了赌局,其实一败涂地。那少年若是存心下杀手,他有九条命都不可能回得去。
那少年在对战时有意无意道出了魂术运用中的诸多玄机,相当于手把手教他如何使用魂术,尤其是对于如何控制已经发出去的魂术,这在正统武学里称作二段控术,他凭借极高的悟性借鉴了过来,却未能使用纯熟,还待仔细参悟。
车队缓缓前行,刘威来来回回在车队前后穿梭,传达着各种训令。在茫茫雪原上行了五日,终于进入玉仙山地段。
连绵起伏的雪山取代了一望无际的雪原,偶尔还能看见些许苍翠的绿意,也算是有了一份点缀。一直盯着苍白的雪地,江释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花了。他还算是好的,有些人甚至觉得头晕目眩,骑马不稳。
进入山道之前,刘武带着一队人马先行一步,刘威就招呼大家停在山脚,看样子要等到明日清晨才会开拔。大伙儿纷纷下马,找了个避风处升起篝火,将车马围在中央。
夜幕很快就降临,瑟瑟寒风吹得火苗蹿腾。大雪下了三天两夜,这会儿非但没有停歇的迹象,反倒越下越大。除了篝火照亮的地方,就只剩下地狱般深沉的黑暗。
北风呼啸,卷起落雪如漩涡般移动,到了近处却被无形的壁垒击碎。
心知这是碰上了力场,江释回首去看不远处的刘威,他就拄着墨黑大剑笔直的站在火堆边,明亮的眼睛始终盯着早已是漆黑一片的山峦。
自从车队出发以来,刘威就没合过眼,不得不佩服他这份毅力,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种煎熬。
江释唏嘘不已,这镖局的当家却也不是好当的。
夜色渐深,这几天星夜兼程,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这回得空,大家纷纷东倒西歪,在雪地里和衣而睡。
这时候雇佣来的帮手和自家正规的镖师就区分出来,那些镖师轮班守夜,就算是轮休的人也会先祭出魂器,枕戈待旦。
江离也窝在江释怀中安然入睡,江释倚在冷杉树下,陪王阳闲聊了几句。他是刘振远的拜把子兄弟,在这里可谓资历最老。熬到半夜,江释也渐渐撑不住了,在迷离的火光里,缓缓进入梦乡。
悲凉的狼嚎声在冰冷的夜色里流传,银月如盘,他恍然间看见月光下负手独立的老者,白发银须,背影含霜。视线一点点拉近,穿过苍山雪林,转眼来到老者孤拔的身影前。
又一声狼嚎撩空,隔着数十里,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遥远的召唤。他一个激灵,猛然站了起来,怀中熟睡的江离也被他摔飞出去。旁边人都被他惊醒了,刘威也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江离爬起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娇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