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蕉懊恼,她倒并非真像苏罗氏所夸大的那般,睡到日上三杆才醒。只是,只是昨日在池塘上她磕伤了臀部,夜里翻覆难眠,直至天明睡意压过了疼意,这才睡了过去。偏偏此事教人难以启齿,她也不好意思与玉先生辩驳,之后见时辰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切慢吞吞来。
玉先生放下画卷,脸色忽而变得凝重,苏蕉疑惑,却听他严厉道:“把手伸出来!”
苏蕉一怔,见他正经的模样不敢不伸,却见玉先生抓住了她的手腕,拿出早已备好的戒尺,对着她的手“啪啪”打了十下。
“啊——!”苏蕉惊愕至极,待玉先生停手,掌心里就只剩下火辣辣的感觉了,她怒道:“你打我?”
“这是迟到的惩罚,明日重犯便是二十下,往后便如此递增十下。”玉先生淡淡道,眼里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情。
“你凭什么打我?我长这么大,我爹爹都舍不得打我,偏偏教你这外人给打了,他若知晓,定然心疼不已!”苏蕉气恼道,她不上书院,自然不知道书院里的先生们都爱拿戒尺训人,她素来娇生惯养,这一打,便给打出气来。
玉先生满不在乎道:“舍不得打孩儿的爹娘我见得多了,偏偏那些‘孩儿’都教我给打了,你若好意思教人知道你因迟到被我打了手心,尽管说去。待你爹赶我走,外人也只道你苏家生了毫无教养的女儿,反倒同情我这受气先生。你爹人言可畏,定还要给我些银两封住我的嘴,我倒没什么损失,这样,从此不必面对你这位刁蛮小姐,那可真是好极了。”
苏蕉从未觉得这位玉先生是个君子,此番更是认定了这个想法,她指着玉先生的鼻子道:“好哇,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了这样的主意,这黑银子的计策想得可真是高明!”
玉先生却道:“我方才说过,读书人的那几分傲气我还是有的,倒不至于为了些许银子做这等下作之事。苏小姐自幼生自商贾之家,张口闭口便是钱,怕是读书习字也去不了一身铜臭,倒不如就此放弃,免得……”“啪”的一声,玉先生已是红了左脸,他抚着脸看向苏蕉。
苏蕉神色悱恻,冷笑道:“是了,我们商人是一身铜臭,我却劝你莫要看不起商人,三教九流之中,我们上九流倒还比你这中九流的举子强些!哼,区区举子也敢我面前装腔作势?待你中个状元再回来训我!我这苏家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给我滚!”
玉先生见苏蕉作势要走,便拉住了她的手,被她当即甩开,不料拉扯间碰翻了桌上的砚台,苏蕉看了一眼那幅被毁掉的丹青,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了。
“苏小姐!”
苏蕉却不理会他,疾步而行,片刻也不回头,任他怎么呼喊也不停下。
玉先生跟在身后,直至见苏蕉走进了梅英阁,他终于在门口停住,不敢再踏入。
他看着苏蕉朝闺房方向走去,随后身影消失,他急躁地在原地踱起步来,心中暗想:“我……我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话?唉,等着,我便在这儿等着,待她出来了,我再与她解释清楚!”
苏蕉红着眼坐在床上,心底不断重复着玉先生方才说过的话,只觉心中恨海难填。
下人自是知晓二小姐与玉先生吵架了,却没有几个人敢过来劝她,生怕引火烧身。只有白雪偶尔进来瞧她一眼,又被她的眼刀子给瞪了出去。
直至傍晚,众人终于等到苏罗氏回来。
苏罗氏一听闻仆役禀报,当即来到了梅英阁。
她握住苏蕉的手道:“小叶子,你怎么不高兴了?”忽见苏蕉的掌心红了大片,心疼道:“是因为先生罚你,是以你心中难受了?”
苏蕉不言,这是原因之一,但非重点。
苏罗氏安慰道:“你迟到了,他罚你是应当,是你不对,但你是小姑娘,他罚重了你,亦是他的不对。你莫要生气,为这点小事生气不是伤身子吗?不如,一会儿我让他来给你道歉吧?”
“不是因为他罚我我才生气,而是……而是他根本瞧不起我们苏家!”苏蕉委屈道,她生自商贾世家,岂会不晓得世人歧视商人?苏子望固然不与她明说,但她偶尔偷听到大人们谈话,岂会听不明白这些事情?偏生这玉先生不识好歹,戳中了她的禁忌,令她怒火中烧,一触即发。
苏罗氏想起方才进来之前,玉先生曾与她说道:“在下今日与苏小姐发生了争论,说了几句严重的话,本只是想压制一下她的傲气,不料触动了府上大忌,气坏了苏小姐,还望少奶奶见谅,替我与苏小姐致歉,是在下口无遮拦冒犯她了。”又见玉先生脸上有个红印,定然是被苏蕉打了一巴掌。
苏罗氏感慨:“原来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怪这孩子都气得动手打人了。”
她轻声哄道:“小叶子乖,不要难过了,先生也并非刻意要得罪你,定是你咄咄逼人在先,否则他也不敢伤你自尊。现在他愿先与你道歉,是你胜了,你也大度些,退一步,原谅他罢。”
“谁稀罕他道歉了?我可不稀罕!”苏蕉垂涕道,靠在嫂子肩上抽抽噎噎,她还是觉得委屈,覆水难收,说过的话就算道歉又管什么用?
苏罗氏拿过帕子替她拭泪,道:“美娇娇的小姑娘要把眼睛都给哭肿了,看得我心疼,可是你瞧,外边下起了小雪,你不原谅先生,他就一直站在院门口不走,久了要冻坏的。”
苏蕉惊讶道:“他一直都站在那儿吗?”
“可不是嘛?我回来时便见他一直侯在你院门口,下人说他一直站在那儿,已经站了几个时辰了。”
苏蕉忽然觉得这玉先生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又听见屋外北风声呼啸,她忍不住责备道:“他干什么这样?我都叫他走了!这个笨蛋!”
苏罗氏道:“他倒是个识趣的人,知道惹恼了你须得叫我来哄,你好好的,不要难过了好吗?”
苏罗氏一番宽慰后,苏蕉确实好多了,她抹了抹泪,道:“不难过就不难过,我也不想教他看我笑话。”
“这就对了!”苏罗氏莞尔道:“你想他堂堂男子汉,居然肯与你低头道歉,已是心诚至极,你亲自去与他说,就说不怨他了,叫他回屋里休息。”
苏蕉犹豫了一会儿,见窗外白雪飘飘,便诺诺点头,朝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