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席澜还是日复一日的仰望着漫天的星辰。
漫天的星辰,犹如宇宙洪荒里的粒粒尘埃。比星辰更加渺小的我们,年复一年的生长,衰老,死亡。每天都会有人死去,犹如此时看到的星辉,也许是它几十亿光年之前死去的光芒。
阒静的星空,格外的深邃神秘,宛如深蓝的海底世界。星星就是海底发光的珍珠。
不知从何时起,席澜迷上了仰望星空。在异国他乡,夏天炎热**,多雨的气候,空气里满含清新的氧气。在如此祥和的夜晚,席澜的心才会短暂的平静。才不会因为绝望孤独与痛苦,而压抑着强迫自己活下去。
雨后的仲夏夜,星空愈发的透明纯净。星光游离,宛如巨大的夜幕倒挂在一望无际的辽阔荒原。星光恣意的洒满了天地,席澜静静的置身在梦幻的海洋。任由起伏的星光淹没渺小的躯体。
席澜又想起了当年青涩懵懂的害羞少年,那个见到了心动的她便不敢迈动双脚的自己。时光荏苒,转眼间,他独自一人呆在万里之遥的中东早已度过了四年的光景。
辽阔的荒原填补不了席澜忧伤的心河,每过一日,席澜心里的忧伤便会加重一分。他想回到他魂萦梦绕的故土。不为其他,只愿再见到那日夜思念的身影。每夜站在宽阔的荒原,孤独的看着星空。席澜都会情不自禁的留下眼泪。他的悲伤,只有夜间的清风,起伏的野草,微弱的星光才知道。
席澜的悲伤荒原般般辽阔起伏。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荒原里,黑色的眼眸更加的明亮,眼底的忧伤愈发的浓郁。
第一次来到这里,席澜被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原深深的震撼。可是,他的震撼并不是为了这大自然的瑰丽。他是在为自己叹息,叹息最好的青春将要在这荒凉孤寂的草原度过。未即将逝去的四年时光祭奠。
2007年,席澜毕业了。第一次参加工作,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到中东的荒原,第一次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嗨,阿澜,又在看星空啊。星空,是不是有你的秘密啊?说出来分享一下,今天可真是把我累死了。”阿诺学着阿澜看着璀璨的星空,嘴里却哔哔哔哔的说个不停。
阿澜的眼底带着浓浓的哀伤,如深蓝的海水。黑色的眼眸,黄色的肤色,眉目清舒的脸廓,不起眼的身材,四年了。席澜一直都呆在这里,本地的同事都知道有一个人在远离中国万里之遥的一呆就是四年。
当初的青涩少年,如今被多雨的季风染上了沧桑,白皙的肤色日渐黝黑。只是他的那双眼眸,却比四年前更加的忧伤。让人看了一会,便会心生同情。
曾有人问过席澜,想家吗?
席澜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无限眷恋。
四年来,来中国的同事陆陆续续的走光了。只有他还坚持在这里。
他们刚来的第一年,就有人受不了这里永无休止的孤独,选择辞职回国。他们一起出国的人有三十几个,第一年就走了将近二十个。后来到了第二年,习惯了寂寞,日子就这样平静的流逝。
依然有人忍受不了这里的孤独,托家里人找关系,陆陆续续的回国。到了第三年,就只有一个和席澜同一批来的没有走。可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席澜在他对面的床铺睡去之后。第二天醒来,看到的却是他安详的遗体。
同事是流感引起过敏性动脉阻塞死的。早上,席澜像往常一样去喊他的时候。他没有回应席澜。席澜原本以为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恶作剧。用力的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同事仍旧没有回应,席澜心慌了。可是除了同事之外,其余的都是安哥拉人。他们很少有人听得懂英语。平时的工作安排都是用画图代替的。
六神无主的席澜找到了当时懂几句英语的阿诺。两个人开着车将同事送到了医院。可是医生平静的告诉席澜,同事早就失去生命气息,昨夜凌晨就走了。
阿诺,是安哥拉人,有着好看的浓密蜷曲黑发,脸上带着印度人特有的浓黑肤色,不过牙齿很白,笑起来特别的灿烂。
同事走了之后,偌大的水坝工地就只有席澜一个中国人。其他的都是本地人,席澜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自从同事那晚意外猝死。席澜的话就更少了。
“你每次来这里看星星,都不讲话。难道你在对着它们说话吗?”阿诺用蹩脚的中文问阿澜。一脸的不爽表情,他今晚可是超级郁闷的。晚上本来说好了,求阿澜帮忙去问新来的同事——帕里萨丽,问问她有没有男友的事情。
两人坐在哪里,阿诺嘴巴里叼着一根中东特有的甘草,咬下去味道渐变的一种草药,凉丝丝的,带着薄荷的清香。他们地处的荒原里生长着很多,随手一把就是一把。
沉默的席澜不说话,安静的看着遥远的星空,思念着远方的中国,更思念着南国腹地的纤柔女子。
“喂,阿澜,走啦。再不回去的话,今晚打牌就没人了。”阿诺说完,拍拍屁股站起来,伸手拉着阿澜,死拉硬拽的将阿澜给拖回了活动板房里。
科呼尔大坝,是中国援建安哥拉的项目。当时是有国内颇有名气的一家工程企业承建的。而席澜就是通过那次招聘才进入这家公司。
本以为自己这次铁定没戏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好的学校学生一听说是援建项目都没人申请。这才有了席澜的录用。当时,有很多像他这样二本院校毕业的大学生。可是三十多人里留下来的,却只有席澜一个人。
他不是没想过辞职。可是想到远在中国偏远农村的家,席澜便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劝自己,贫苦出生的自己,只能忍受着寂寞的煎熬。日后才会扬眉吐气,才有站在她面前的资本。
直到现在,席澜还对当时面试的情景记忆犹新。
席澜忐忑的赶往公司总部大楼,见到气派的大楼,席澜不由得暗暗自卑。好不容易聚齐的勇气,泄了一地。看着周围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席澜不敢用眼正视他们,只能专心的走路。
面试的是人事部主管,年纪大约有三十来岁左右,气场十足,属于冷艳女王范。席澜胆战心惊的坐在主管对面的椅子上,等待她的奚落批判。
两人僵持了一分左右,女王似乎从头到位认真的将席澜扫描了一遍。而他的简历,居然都没有翻过。席澜的视线游离,心脏没有跳动的声音,整间办公室都安静了。
席澜准备继续装死下去,可是对面的女王问了一个问题。
“你家里是农村的?”
席澜的自卑感哗哗的往上涌,脸都红到耳根。低着头,嗫嚅两个字“是的。”又陷入了沉默,女王的表情席澜看不见。席澜知道,自己肯定没戏了。
“也许来这里就是个错误吧。”席澜心里暗暗后悔。轻轻的站起来,努力的想要缓解气氛,想笑,可是他真的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在女王面前扮出笑面。
“打扰了,抱歉。”席澜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还没有下结论,你就这么确定你一定会被录用?”
席澜转过身,手足无措的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我···”
“不用说了,回去吧。和你开个玩笑的,不过你要想好。我们这次招你,就将要把你派出国,而且还是四年的时间。如果,你能答应。你后天就可以过来报道。你学校的那些手续,我们会协助你办好。”
席澜那天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他不知道。也许他早已忽略了,他只能记得,那时的他正在苦苦的挣扎。他是否真的就要离开有她的世界。可是,他留下来,又真的给的了她要的一切吗?
晚上,席澜失眠了。躺在四人宿舍里,看着兄弟们熟睡的身影,心里默默的流泪。席澜的心里难受,可是他却无处倾述。睁着眼睛,看着晨曦的光亮,席澜作出了他的决定。
第三天上午七点钟,席澜坐上了飞往BJ的飞机。而他即将从BJ转乘飞往安哥拉的国际航班。席澜一个人很安静的离开生活四年的校园,正如四年前,他静悄悄的出现在学校里一样。
四年了,他的存在与否,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虽然很残酷,可是席澜却只能默认它的存在。它不需要席澜来实现它的价值。可是席澜辛苦十二年却需要用它的认可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席澜走的时候,转过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宿舍,无比的留恋。席澜最后深吸一口气,憋住将要溢出眼眶的泪珠。关上了宿舍的大门,也关上了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专属他的秦春记忆。
它也许很普通,和千千万万的大学生一样。报到、开学、放假,开学的周而复始。可是它又和其他的与众不同,那是专属于席澜的青春记忆。如一叶扁舟,陪伴他度过四年的人生河流。
席澜做出如此艰难的决定,有着他的苦衷。没有过硬的学历,也没有俊朗的外表,更没有厚实的家底,想要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也许,目前的选择对于他来说是最佳的。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席澜的眼底流出了泪水。为了自己渺小卑微的青春,也为自己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爱情。
随着飞机的不断上升,清晰的画面不断模糊,直到最后变成了一片白蒙蒙的雾气。
再见了,莫子薇!
再见了,我的灰暗青春!
再见了,我那短暂的爱恋!
再见了,我那还未曾绽放的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