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离开了庆生,选择了一个人去远方寻找,寻找属于那一代人的迷茫青春。她走的时候,是决绝的,像一只骄傲的孤鸟,耗尽青春的炙热,飞往未知的前方,寻找属于自己理想中的国度。
所谓世事难料,冥冥之中自由安排。慕青从此与她想要的人生背道而驰,成为她从前无法忍受的平凡主妇,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琐事中耗去了人生的最美时光。
就在那场逃离的途中,慕青与子薇的父亲意外的相遇。那样骄傲的女子,在命运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最终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慕青和子薇的父亲草草的结婚。留在了城里,成为了让人羡慕的中学老师,紧接着生下了子薇,两人从此波澜不惊的渡过了他们的大半生。
子薇以为,家永远会是她的避风港。从来不曾想过,它会有砰然倒塌的一刻。
子薇的父亲身世不幸。他的父母都是大学知识分子,以前供职于国军的部门。随着文化大革命的轰然而至,他的母亲突发暴病,撒手西去。留下了他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那时的他还不到二十岁,正好赶上文革严整。母亲的突然离世,给本就性格内向的他心里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父亲的服毒自杀,让他的命运却出现了新的转机。
文革期间父亲不堪忍受永无止境的屈辱,选择了自杀。那夜,与往常一样,单调而乏味。白天劳作了一天的他,吃过晚饭早早的睡去了。
父亲神情忧郁,欲言又止。手抬起又放下,不忍的望着准备睡觉的他。他以为父亲只是一时情动,不在意的睡去了。可是没想到,那是他见到的父亲最后一面。
父亲走的干脆,没有给他留下遗书。父亲是含着农药睡在他身旁死去的。等他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便是父亲已经冰凉的尸体。
他伏在父亲的身边,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不甘和痛苦的眼神,眼帘没有合上,侧过头望着他。他醒过来第一眼,顿觉头皮发麻,心脏承受不住突然地惊吓,急促的伸缩扩张。
深吸了一口气,才敢去细细的打量父亲。父亲就这样躺在他身边,毫无征兆的死去。他起初不敢触摸父亲已经发凉的皮肤,也许人的神经受了刺激,就会变的愈发的迟钝,盯久了之后,他终于敢将父亲的手轻轻的拿起。
守在父亲的身边,直到同屋的人过来喊他下地干活,父亲的死讯才被别人知道。这件事很快就被村里的大队长知道了,特地赶过来交代他,叫他不要声张,并叫他一口咬定,他父亲在夜里犹豫心脏病突发,没有及时发现才去世。
沉浸于巨大伤痛的他,像一头濒临崩溃的绵羊,无处宣泄突如其来的打击,却找不到更好的途径为父亲讨回公道。在冰冷的小房间里,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人草草敛葬。
父亲去世不久,他就获得了回城的机会。他离开的时候,带着父亲的骨灰走的。那节火车上,他遇到慕青。那时的慕青,孤独渺茫无措的面对着整个灰暗的世界。
眼神空洞,嘴里来回的重复着,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后来,他才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慕青当时离开泸沽湖,是与同城的另一个知青约好私奔的,去投奔他远在香港的表姑。知青在火车临开之前,骗慕青说去买点吃的东西。
直到火车启动,慕青都不见知青的身影。她才恍然醒悟,她被他抛弃了,独自一人去投奔香港的表姑。而摆在慕青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搭着这辆车,去遥不可及的香港,否则下车接受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批斗。
慕青思虑再三,依旧选择留在了火车上。即使是死,她也宁愿裹尸荒野,而不愿回去再看到庆生。骄傲如她,不愿让心爱的人见到自己落魄的一面,她情愿就此死去,哪怕她今生都无法再见到他。
也许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慕青身旁的座位迟迟无人去坐。子薇的父亲抱着父亲的骨灰也许是站久了,累了,随意的坐在慕青的身旁,然后沉沉的睡去。火车到站了,子薇的父亲依旧没有醒过来,慕青伸手推了推他,他却一头栽倒在地。
心性善良的慕青,焦急的四处找人求助。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群,传来的只是叹气,冷漠的关注。执拗的慕青,只能咬着牙,抱着子薇的父亲下了车,去了附近的卫生所。
等到子薇的父亲彻底清醒过来,慕青乘坐的那班从汉口到SH的轮船已经开走了。没有去处的慕青,又回到了卫生所,耐心的照顾子薇的父亲。
一夜无话,慕青受不了一路来的波折,趴在他的病床旁边睡去,等到第二天醒来,自己却躺在病床上。身边却空无一人,慕青突然之间慌了神,急忙从病床上跳下来,拉着人便问,昨晚躺在这里的病人去哪儿?
人来人往的卫生所谁会去在意他人的冷暖,冷漠的拍拍手,不知道。慕青感觉自己像是被上天戏弄的傻子,满心欢喜到头来,竟是这般的结局。
绝望的慕青,靠着冰冷的墙根,忍不住眼角的泪水,一股股的流出,疯子一样的大声喊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走道里人流不息,偶尔有人会对慕青投以同情的眼神,可是却没人上前给予关怀。
“你怎么蹲在这里?”
慕青听到关切的声音,抬起头,顺着裤腿向上看去。子薇的父亲,满头大汗的拿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馒头,还有用纸袋装着的豆浆。
看着眼神里透露着关切的他,慕青发疯似的,冲到他面前,死命的抓着他的衣领。哭的歇斯底里,你为什么不打招呼就离开我,你为什么不打招呼就离开我。
他没有还手,任由慕青发泄。也许是打累了,或许是其他的原因,慕青靠着他的肩膀,小声的哭着,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恩,好。”声音不大,慕青听了心里突然之间仿佛找到了一种寄托,将他抱的更加的紧了。他将慕青抱住,在她的耳边轻声坚定的说道,走吧,我带你回家。
他没有问她为何会出现在那节火车上,也不去问她的过去。二十几年,他对她始终客气有礼,从不说他爱她。她亦如此。
子薇长这么大,在她的印象中,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安静,近乎于冷漠。小时候的她,以为这就应该是一个家庭。可是随着渐渐的长大,子薇才明白,原来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是冰冷的牢房,困住了她父亲与母亲的一生。
听到他们离婚的消息,子薇以为她不会心痛。可是当母亲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子薇的心像是突然少了一大块,让她喘不过气。全身发冷,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棉被,缓过气来,带着热气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白色的被单上,将它染成灰暗的斑点。
家,再也没有了。而她,竟成了多余的一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