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自由意志论成员沉迷于政治和经济层面的东西,会发表一些要驱逐政府、抱怨税收制度的言论,但是他们倾向于待在与自由论相关的论坛上,要躲避他们其实很容易。人们倾向于关注最让他们感兴趣的一到两个话题。我发现我把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伦理道德论坛上。还有一些论坛主题是宗教、艺术、逻辑、数学等等。
这个网站实际上是其他网站的解药,也就是说它是对世界其他部分的矫正。只有理性思考是可以被容忍的。任何人只要远离了他原有的轨道,就会马上被传唤回来,没有随意使用的词—字面意思就是字面意思—不像其他论坛,人们纠缠标点正确、拼写正确。
那倒不是说它就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论坛,作为成员,如果触及到这个网站的底线就会被驱逐出去。例如他们不是无神论者,或者就像乔伊哥这样顽固不化、不断制造麻烦的人,这哥们儿把这个网站当作避暑胜地。
有人要被驱逐的时候大家都看得到,那些成员会在论坛上自高自大,挑战艾德里安,纯粹是为了叫板,自以为了不起。艾德里安会很耐心地同他们周旋,进行一场理性的辩论。但是,如果他们不断找碴儿、起哄、毁掉别人的好事,他就只能做一个了断,请他们滚出去,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如果他们如此不赞成他的观点,一定会有更好的地方适合他们,别处有的是哲学网站。
我潜伏在论坛上听了好几个星期,终于跳了进去,正式加入了。我选了一个用户名—影子传真;我还花了一点儿心思确定用什么话作为我的个性签名。最后我采用了道格拉斯·亚当斯的一句话:“别相信你在网上读到的任何东西,除此之外,我想还包括这句话。”这句话把我自己逗笑了。
我发表了第一条评论,是讲利他主义的:某种行为是否能够真的做到无私,或者我们做的事最终是否都是利己的。关于这一点,播客成员们达成一致共识,我们做的每件事没有哪一件是无私的。但是我的观点不一样,我说:“当我们靠近其他人时,对我最好和对他人最好之间的区别是假的。对我最好的东西经常是为了帮助他人牺牲了一些自我利益。”很快有人回应,显然是同意我说的话,但是还指出了我漏掉的东西,很快其他人也加入进来,变成了一次全面的讨论。“活不死2009”写道:“这个话题的切入点好啊,‘影子传真’!”你是知道的,大部分刚进网站的新手,都只是畏畏缩缩地挂一个介绍性的内容,不敢直接进入讨论,我一进来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两个星期之后我决定开始玩自己的花样。我费了点儿工夫选择个好话题,这个话题必须得吸引眼球,但是又不能太不靠谱,或者太有攻击性,我看起来就像一个钓钩,我锁定了一个又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在我脑子里酝酿了一段时间:一个人除了他想做的事情以外,什么都不做可不可以,例如只玩《魔兽争霸》游戏—只要他们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又不会伤害到别人。
话题挂上去了,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因为我害怕不会有人回应这个话题,没想到他们认可了我的第一个评论。这个话题总共钓到了七条回复,这让我感觉相当得意。因为大部分网上常客对网络新手很排斥,在他们参与进去之前都会等待新手们证明自己的观点。让我惊奇的是艾德里安亲自参与了讨论,亮出他的观点:“那些有幸谋得稳定工作岗位的人,应当利用他们的特权帮助其他在生活中开头开得不是很顺利的人。”
并不是说我发现在红药丸网站上开始讨论是很容易的事,但是这件事情确实来得相当自然,让我喜欢它的是,一旦你拥有了这个工具,你就可以把它们用到任何话题上,包括那些你没有经验的话题。例如,在关于“领养孩子比生孩子是否更加道德”的话题上,我就是一个有影响力的发言者。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一直在讨论中发言,把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个网站上,我逐渐认识了那些常客。尽管这个网站在全世界有将近400多个用户,实际上只有大约50个人常常在论坛上发言,所以他们很快就变成了熟悉的人。
这确实是一个很紧密的圈子,是一个你可以通过表现智力、逻辑能力就可以进入的圈子,他们逐渐接受了我。一段快乐的时光来到了,有一次回复一个网络新手关于道德问题时,“不是胆小鬼”写道:“‘影子传真’,我们需要你,因为大家知道你在那个特殊行当是很牛的。”
我也开始阅读。艾德里安列出了一个书单,他把它们叫做经典著作,他说它们对于任何想成为这个网站里高手的人都是基础,例如柏拉图的《对话录》以及休谟、笛卡尔、康德。我从亚马逊网上订购了一些,在此之前我读了很多书,不过只是一些科幻小说和玄幻小说。我发现这些书刚开始的时候很难读,但是我坚持下来了,每天晚上坚持读一个小时,边读边做笔记。
我收到了几条私人留言,是艾德里安写的。第一条是我进入网站时写的表示欢迎的信息;我在论坛上待了三个月后,又写了第二条,祝贺我在最初的阶段存活了下来(显然大部分成员在三个月之内就退出了);后来我在论坛上有规律地发帖大约六个月之后,我收到论坛发来的信息,邀请我注册成为“精英思想者”。
这个网站的运营方式是,一旦你发言15次之后,你就从启蒙者阶段毕业了,成为一个完全成熟的成员。大部分人停留在那个阶段,只有极少人被邀请参加网上测试,成为精英思想者。这就意味着艾德里安认定你能够进行更深入的思考,而且如果成功的话你可以进入一个特别论坛,那里将进行更高层次的讨论。做这些都是有酬金的,每个月28英镑。
艾德里安在私信里说,他对我那次讨论的印象特别深:当时讨论的是关于羞耻和罪恶的区别,你真的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影子传真”,你真的是一块聪明的小饼干。我必须强调那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
当然我得说,是的。为了测试,他给我发了一个链接,这个测试分两部分,第一部分要求我对一系列的伦理困境做出反应,那些类型是我过去在网站上讨论过的。例如我是否愿意为了救五个人而杀一个人。测试第二部分算是性格测试,那是一张只需要简单回答“是”或者“不是”的清单,它很难让你激动起来,你愿意帮助别人而不要求回报,你很容易看到特别现象背后的图片规律。
提交了测试几个小时之后,艾德里安给我发邮件来,说我通过了,我被录用了,成为精英思想者。从那时起我就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精英思想者论坛上。有那么十五六个成员特别活跃,每天都要发言好几次。我也是其中一个。
这一天终于到了,那条信息出现了。
信息是傍晚时分发来的,当时我正在做一个过期的测试报表。自从发现红药丸网站之后,某种程度上我把手头的工作丢到了一边,上个星期戴米安给我发了一封语气很硬的邮件。他说,尽管他很同情我—因为妈妈的故事而悲伤,但是,如果我不能按时完成工作的话,他还是不打算让我干了。
这样一来,我得尽力把这个测试报告完成。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打开了艾德里安发来的邮件,很显然,这封邮件和他平常发来的邮件有些不同,在网站上,我的用户名都是“影子传真”,但是在这里他用了我的真名,他一定是从我的信用卡信息里得到的。
信是这样写的:
雷拉,我一直怀着极大的兴趣观察你在论坛上的进步,愿不愿意来一次面对面啊?
一次面对面的约会。他约定了一个离汉普特斯德·希斯公园很近的地方,时间恰恰是第二天早上。
记得当时我在键盘上的手指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但是我很快就把那件事情合理化了。艾德里安是很重要的人物,为什么他会不嫌麻烦的和我见面,只是要告诉我被他踢出网站了?况且,据我所知,我没有做过任何让他不开心的事;相反,在我发言时,他常常表扬我。就在一天前,他还在论坛里公开赞扬我有一颗一流的脑袋。
唯一的可能就是,还有更糟的事。要不就是考虑让我做一个论坛主持,这次见面算是一次面试。要么就是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儿别的什么东西,问题是—什么呢?
今天晚上写得够多了,已经是凌晨4点40分,我的眼睛开始胀痛,帐篷外面越来越亮了,经过一晚上的清凉之后,我感到温度开始上升。
天亮之后又睡了几个小时,我猛地醒来,感觉自己像是在帐篷里被活生生地炙烤一样,身上的水分都被蒸干了,皮肤渗出一层滑溜的油脂。我拉开帐篷的拉链,伸出头来,浑浊的空气令人不舒服,我只好把充气床垫拖到旁边的树阴下,看能不能接着睡。
可是,就这么敞开睡好怪异,还是睡不着,一个小时之后我干脆起床,四处转转,打探打探。
我得先上个厕所……我从灌木丛里出来,一个留灰色短发的小个子妇人打着手势,朝我走来。她有一口很重的外国腔,过了好一阵子我才意识到她有多生气,因为我没有和别人一样用指定的地方。
“你到了这里,你就得按这里的规矩办。”她的语气很硬。我觉得最好还是别搭理她,我只是问她去年夏天是不是也在这个社区。
“是的,我去年也在,”她皱着眉头说,“我过去十四年一直都在这里,我协助他们创建了这个好地方,这就是为什么我要—”
“你认识她吗?”说着我把苔丝的照片拿给她看。
她只瞟了一眼,“我不记得了。”看上去,气哼哼的,说完就快步走开了。
我打算等她气消了再问她一次。我又朝北边走,造访了每一个帐篷,把苔丝的照片拿给我碰到的每一个成年人看,问他们是否记得她来过这里。他们的反应令人失望,有一个大老爷们嘴唇上挂着五个吊环,他说仿佛在“哪个地方”见过她,但却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另外一个人很肯定地说,苔丝是个西班牙姑娘,名字叫做露露,过去七年里她都在伊比沙岛上经营一家酒吧。
让我惊奇的是他们缺乏好奇心,我根本没必要拿出我预先准备好的故事,没人问我为什么要找她,好像在这个世界上走失一个人是很正常的事,他们对我是如何从机场来到这个社区倒是更感兴趣。我说是打出租车来的,有个男人问我花了多少钱,我告诉他之后,他的眼睛瞪得像对铜铃,夸张地吁气、甩手,“140欧元”,他对身边正在编辫子的女人又重复了一次,“140欧元呢!”
在这个地方,我装成一个嬉皮士的样子说话,如果他们谈到灵性、星象、按摩的话题,我就打算保持沉默,但是我没听到这些内容,他们只聊一些什么东西值多少钱,或者他们来自哪里,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之类的话题。
照苔丝的话说,人们彼此之间不感兴趣是在情理之中的,她很早就知道她可以到这里来,而且不会被人探询,没人会问让她棘手的问题。
我朝帐篷那边走的时候,又听到昨天晚上那个可爱的发动机的声音。循着那个声音,我来到了一辆篷布货车跟前。这辆篷布货车独自停在一边,车门是敞开的,里面有一位妇女正在给孩子喂奶,一个小男孩正在用刀切一个瓜,一台风扇在呼呼地转,就放在婴儿旁边。女人的奶子露在外头。我把视线挪开了,问她发动机多大马力,她好像很吃惊的样子说:“我不知道。”我走出去看了一眼,只有1200瓦,我想如果把电扇和我的笔记本电脑一起插上去的话,电扇的风就会弱一些,这样的效果在晚上不会有明显感觉,晚上的温度会相对低一些,他们睡着了,也许那个时候我可以用它来给我的电脑充电。
我把这些解释给那个妇女听,问她可不可以加上我的充电器。
“只要我们不煮饭,没什么不可以的。”她说。
“去年夏天你也在这里吗?”我想起了苔丝,就问她一下。
“不在,我们第一次来这里。”说着,她轻轻笑了一声,“你也是第一次吧,我猜。我的名字叫安妮。”
和其他人相比,安妮看起来还蛮正常的,她个子高大,肤色粉红,尽管她的金黄色头发乱蓬蓬的,既没有扎起来也没有修剪过。她的褂子袖圈松松垮垮露出了胸罩的边缘,除此之外,衣服还算得体。
我想,也许我可以立刻把帐篷搬到发动机旁边来。我没有把帐篷拆掉,只是移动外面的桩子,把它整体拖了过来,我的东西都在里面。拖了差不多十丈远,就靠近安妮的篷布货车旁了,她和孩子们现在都不在里面,而是在一块临时搭建的篷布下面。
“唔,你打算就在这里住下了?”安妮问。
这是明摆着的,我就是打算和她的发动机连在一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我点了点头,动手把我的帐篷撑了起来,安妮和小男孩立在旁边看着。
“要不要麦洛帮忙?”她说,“他喜欢搭帐篷。”
还不等我回话,小男孩就绕过来,开始扎帐篷栓子,两只手都用上了,还自言自语。他的头发和安妮的头发颜色一样,他跪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脚板心是黑的。
因为起得早,加上整个早上都在活动,我想躺一躺。帐篷里面的空气热得可怕,所以我问安妮是否可以让我把充气垫子放在她的篷布下的阴凉处,我想在那儿躺着。
“你不会为此而难为情吧?”她问,但是做了一个甩手的动作,我把它当成同意。我把垫子拖过去,仰面躺下,手臂叠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身边只有安妮和麦洛,我没什么顾虑,很快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半睡状态。周围的噪音像鸟的歌声,还有狗吠、鼓声,安妮和麦洛的声音也只有几尺远,但都被热浪给淹没了,它们在我的脑海里糅合起来,变成了一种背景音。
我不大记得我做过什么梦,所以没有思考梦的意义,但是这个梦更像是一系列的互不相关的影像,其中有一些是有明显的来源的:像昨天到西班牙的这趟飞行,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飞机是橘黄色的,是多利姿饼干包装那种黄。卢顿候机大厅像地狱一样拥挤,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差点儿一赌气转身回罗瑟希德去了。还有一些任意的场景:走在卡姆登大街上穿过玛莎百货,妈妈走在前面不远处,熟悉的米黄色上衣的身影;苔丝则在森林深处绕着一棵树快速地转。
一阵哭声刺破我的美梦,醒来时我发现安妮在给婴儿喂奶,麦洛在一个小炉子上捣鼓着什么。安妮说下午6点了,问我要不要吃点儿东西。我带了一个星期的面包和饼干,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需要别的东西,但是我接受了她的好意。
“只不过是一些蔬菜辣椒面,”她说,“没什么特别的。”她说得没错。
我们坐在树桩上,树桩用沙子打磨后变成了简单的坐凳。安妮解释,她做这些东西是准备拿到市场上卖给游客的。我说如果游客乘飞机回家的话,这些坐凳就会因为免费行李限重成为问题:我昨天在机场注意到,有一个最高重量限制。
“哦,我没想那么多,我认为这些人都住在西班牙。”安妮似乎并不在意,她可能会因此流失一大部分潜在的顾客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