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翘,别在娘娘面前说三道四的!娘娘已经四个月不曾踏出凤栖宫半步了,你也不会说些好的。净说些这风言风语,也不怕娘娘听着烦么?”玲珑拿眼瞪着绾翘。
绾翘瘪着嘴,一脸委屈表现在脸上。
话从玲珑口中说出,我才惊觉原来我已经这么久不曾踏出凤栖宫了。
我朝玲珑淡笑道:“无碍的,绾翘就是嘴快如刀,你还不了解她么?”
日子在斑斓暖阳的照射中缓缓穿行,一日又一日。
凤栖宫成了庞大的黑宫里真正意义上的冷宫。没有人会去在乎一个不得宠的皇后。除了舒凝,那个笑容如同阳光般温暖的女子。她总是喜欢梳凌云髻,穿浅蓝色宫装,戴那副看起来极淡雅的濡羽色耳环。
我尤记得第一次见到舒凝的场景。
那是乾元六年,我自漫漫无垠的大雪里踏来,在殷曲的身边,我第一次看见了舒凝。那天的她就是戴着那副看起来极淡雅的濡羽色耳环,浑圆的濡羽色耳坠散发出黑色的柔光,惊艳至极。那天的她嘴角也是噙着如同暖阳般的笑颜,让我倍感温暖。
我记得后来我问过舒凝,为什么总是戴这副耳环?
当时的舒凝在听完我的问话后面容凄切而哀忧,许久才缓缓而言:“生母遗物,以寄哀思。”那是第一次,我在舒凝的脸上看不到笑容,只看到满脸深深的哀伤,深至骨髓……这个认知让我觉得舒凝其实是个需要人疼惜的孩子。
那天之后,我和舒凝成了姐妹,我们在皇天之下厚土之上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凤栖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舒凝。喜欢她的温和,喜欢她的淡然,喜欢她对每个人发自肺腑的笑容。
舒凝隔三差五便来探望我,也不顾后宫其他人说三道四。有时候我也会劝她,不必来得这么勤,免得落人口实,招惹不必要的是非。然而每次舒凝都是一笑带过,也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照样还是隔两三天便带着点心糕点过来凤栖宫。或品茗谈心,或弹琴对弈,日子慵懒而惬意。撇去了恩怨纷争的黑宫生活,在那一刻显得尤为珍贵。
当我受伤之后,我总是有一个重复的梦境。
梦中的父亲在空五倍子色的大理石桌前静静品茶,动作从容而落寂。梦境的最后父亲总是对我说:“漾儿,不必执着……人生是生死早限定的戏,长长来路,命有玄机。”然后他精致的脸上总会扬起一抹微笑,对我而言,那样的熟悉至极……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日复一日。
然后开始掉头发,一根一根。
当我第一次在那金丝雀色的软枕上看见自己掉落的黑若金墨的发丝时,我惊得说不出话来。然后我沉默地把掉落的头发都拣起来,收拾在一个绣包里。
没有人知道我的异常,包括玲珑绾翘,包括舒凝。我仍旧如同往常般谈笑,只是面色日渐地苍白。
八月初一,烈日当空。这日我正和舒凝在凤栖宫品茗对弈,忽闻宫门口一阵喧哗。
“放肆!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吧。好歹我家娘娘也贵为皇后,你们算什么身份?”入耳的是绾翘的声音,我听得真切。
而后便是一个细尖男音,语气有不可一世的味道:“庄妃娘娘有旨,请皇后娘娘往梨牧宫议事!误了庄妃娘娘的事儿,你担待得起么?”
几句话我便听明白了,原来是让我去梨牧宫见她。自古只有后宫妃嫔朝见皇后,哪有皇后朝见妃嫔的道理?想来她是已经耐不住了。
舒凝同我一起将那太监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已经有些气愤,对我道:“姐姐,我来替你去教训教训这没大没小的狗奴才!”
说完就欲起身往宫门口走,却被我一把按住。我怒极反笑:“妹妹随我一同去便好,不要出头了。”
我和舒凝一同行至宫门口。
那太监见舒凝和我到来,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句:“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舒妃娘娘请安!”
拜高踩低,在这黑宫之中早已见怪不怪。
舒凝站在一边也不做声,只看着我。
我也不让平身,只装作是在跟舒凝对话:“妹妹,我刚才明明听见有只狗在这吠呢,怎么这会没见着呀?”
舒凝闻言一怔,随即扑哧一笑。
继而言道:“是啊,妹妹刚也确实听见犬吠,这会儿却没见着踪影了。”说完还不忘掩嘴大笑。
那太监被我们损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跪在被烈日烘烤得炙热的青石板上,半天不敢回话。额头冒出的汗,一滴一滴地滴在被太阳晒得发亮的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冷冷瞧了眼这眼前的太监,我转头问绾翘:“到底怎么回事?”
绾翘在侧道:“回娘娘,这厮说庄妃娘娘有旨,请娘娘和舒妃娘娘前往梨牧宫,商议八月十五中秋欢庆之事……娘娘,这庄妃真是欺人太甚了,我气不过就跟这奴才吵了起来……”
我闻言挑眉,心中微微一刺,舒凝却已气愤道:“岂有此理!姐姐贵为皇后,哪有让皇后去朝见她的道理!这庄妃也太过分了罢!”
烈日当空,入目的只有万丈刺目光芒,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我扬起手,轻轻抚了抚左手小指的赤金镶红玛瑙护甲,然后淡淡地对跪在眼前的奴才道:“起身罢,速去回了你家娘娘,就说本宫即刻就来。”
那奴才如得大赦般跪谢,然后一溜烟地朝梨牧宫飞奔而去。
绾翘不解:“娘娘,难道真打算去梨牧宫?”
我朝绾翘笑了笑,然后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微的不可琢磨。
然后我转而对舒凝道:“妹妹,我尤记得曾对你说过,这六宫凤印是我弃之不及的东西。”
我看见舒凝疑惑地望着我,眼神清澈而明亮,如同一涧清溪。
我敛起笑意,不再言语,神情变得庄重而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