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声一笑,点点头:“夫人才名传遍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倒真是聪慧过人。”
“才名?”他的话令我疑惑:“什么才名?”
我不过只是生在淕国皇宫里众多女子中的一个,几时曾有过什么才名?
“十岁稚龄作《齐物篇》阐治国之道,条理明晰,满朝文武无人可驳。十三岁作《庭前赋》名篇,广为传唱,经久不衰。花漾之才,倾我朝也再无人可出其右……世间有如此传闻,今日得见,才知确实不是虚传。”少年微微躬身,言语间似乎忽然多了几分敬意。
然而他的话却令我更为不解:“十岁稚龄作《齐物篇》?十三岁作《庭前赋》名篇?这些传闻,怎么我从来都不曾听过呢?”
眉头稍稍皱起,朝着少年望去。
却见那少年忽而脸色一沉,旁边的另外几个护卫已出声喝止他:“何羽!你身为内护卫,竟敢罔顾皇上圣令,可知有什么后果?”
少年低下了头去,没有做声,沉默无语。
我颇为疑惑,看着他们几次三番地阻止那少年说话,心里有些不悦,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一个看似为首的护卫见我似有些生气,又出声与我解释:“夫人,卑职等不过是奉命行事,并无冒犯之意,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并无冒犯之意?”我冷笑一声:“你们几个内护卫,直接受皇上派遣,连一般的朝臣见了你们都得让三分,我区区一介女子,你们即便就算是冒犯了,我又能拿你们怎么样呢?”
为首的护卫听我这样一说,脸上略有尴尬,顿了顿,复而道:“夫人见谅,卑职若有冒犯之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夫人体谅。”
我冷哼一声,瞥那护卫一眼,也懒得再与他说话,转过头,又望向了汶城城楼处。
汶城城楼下。
一向骁勇的淕军被城楼上的黑军用滚石擂木攻得毫无还手之力,即便是墨羽不断地以内力传音告诉他们要稳住,也已经毫不管用了。
城楼外一直悬挂的穿着白衫的陆离的尸首,经过一夜的鲜血洗浸,纯白的衣裳也渐渐由白转红,变成了一抹鲜红色,触目惊心。
先前,还曾有淕军的兵士想要试图将绑着那具尸首的绳索砍断,以求把尸首救下,而现在,却已是个个自顾不暇,纷纷往后撤退了。
漫天的风雪中,城楼外的那抹鲜红色,在疾风中摆荡着,仿若一缕无依无靠的孤魂,只是这般远远地看着,竟已让人觉得莫名心疼。
陆离死了。
陈寻死了。
曾森死了。
还有,数以万计的黑淕兵将,都死了。
黑淕一战,死伤无数。
遍地堆积的尸骸,那些死者死时瞪得大大的眼睛,还有漫天弥地滚烫的鲜血,让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
砍杀声仍在持续,充斥着我的耳膜。
山坡下,不断响起的哀嚎,狰狞而刺耳,仿佛琴毁弦断一般凄厉的铮鸣,森森地骇人,让我打从心底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我的眼前一片血红,一具又一具的血肉之躯被掠走了性命,倒在雪地里,鲜血自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来,弥散开来,像一朵朵盛开的红莲,妖冶而摄人心魄。
我知道战场之上,终有胜负,没有永远的和局。
而这一战,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淕军战败确实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若……”我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身旁的少年,“若……这一战,皇上败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战阵纷乱,攻击无力,防守无序,坡下的淕军,经过一夜的苦战,个个都已是一脸的疲惫,狼狈不堪,早已不复曾经的骁勇了。
而黑军呢?
城楼上的黑军,以逸待劳,先是对想要攀爬上城楼的淕军施以滚木擂石,在将淕军的兵士赶下城楼之后,又对几欲撤退的其他淕军齐射飞箭,短短一盏茶的工夫,便已射杀了无数淕军兵士。
试问,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难道胜负还不够明显吗?
少年还没答话,那几个内护卫听着我这么一问,便已纷纷向我投来了憎恶的目光。
他们望着我的眼神令我觉得歉然。
是啊,这真是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尽管此刻坡下的淕军已被黑军攻得没了还手之力,但身为淕军兵士的他们,身为淕国子民的他们,又怎么会愿意听见淕军战败的消息呢?
我刻意地不再与他们对望,而将目光转向了城楼的方向。
疾风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血色里缤纷的飞雪似乎也渐渐幻化成了暗红色,好似只是在一眨眼间,整个天地便只剩下了一片刺目的红,显得凄茫而悲凉。
“若……这一战,我们败了……”
少年停顿了一下,轻轻抚了抚不离身的刀刃,而后低声感喟:“若这一战我们真的败了,那么结局便是,从此之后,天下将只剩黑,祁,陂三国了……”
说这话时,他的眼里忽然闪现出一线悲凉,扑面而来。
“天下将只剩黑,祁,陂三国……”
我重复着他最后的一句话,咀嚼着他话里的深意,而后一阵颤抖刹那间掠过我全身,惊得我半晌才回过神来,幽幽而胆怯地吐出几个字:“那……我们淕国……”
“不复存在。”
少年微侧了脸,清冷的笑意有如微风,眼中却难掩无奈与绝望:“此战若败,依那黑王的性格,必定将要赶尽杀绝,直至灭我淕国方肯罢休。而我军精锐今日尽死于这汶城之外,来日又如何还能与他黑国相抗?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想说的所有话语被随之而来的沉默吞噬。
我忽然心痛得左手不能自已地颤抖,颤抖得令我觉得死亡好像就近在咫尺。
是啊,死亡。
如果淕国灭国,那我又何尝不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