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他会有这么一天，集权贵一身的他，冷睿沉默的他，由来喜怒从不形于色的他，此刻竟会如此心绪大乱，慌然无措。
我浑身僵硬，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
恰在此时，李裕刚好轻咳出声，“皇上，外面寒气正盛，龙体为重，可别冻着。”
片刻之后，殷曲才缓缓松开手，待我看清楚他的面容，才发现他已眼眶微润。
“漾儿，你冷么？”他捂着我的手问我。
掌心的那抹微凉此刻竟让我感觉异常的温暖。
我摇头，灿然一笑，“臣妾不冷。”
“随朕一同进殿。”他亦笑，挥手遣退左右，伸手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穿过纷纭的雪花，跨过厚厚的积雪，朝龙卧殿内走去。
而就在他握住我手的那一刹那，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沉默忧郁的少年熟悉的神情……
龙卧殿的正殿极为宽阔，周遭四扇大窗，每一扇窗框皆为色彩斑斓的琉璃图腾，代表吉祥的云流，以琉璃架成的窗棂镂空，隐约可见窗外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
殿中央摆放的炭火滋滋作响，噼里啪啦。我身上的雪花顷刻之间便化为雪水滴落。
“漾儿，你可知你已中毒。”殷曲倏地开口，打破一室的沉默，声音已趋温和，不似之前的慌然。
我正欲拍落沾染在袍上的雪水，听见他的话语，心中不由一怔。抬首望他，却看见他一脸的关切。我不禁心下疑惑，他怎会知我中毒？难道刚才他之所以失态，亦是因为得知我中毒的缘故？
我沉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昨日萧默见朕，提及曾于莲花苑中见你，当时你神情恍惚，面色苍白异于常人。”他又开口，目光始终温和，“萧默驻守南刃关这些年，曾偶遇一名医，得其真传，他一见你，便知你已身中奇毒……”
我讶然，眉目微敛，尚来不及作答又闻得殷曲微有沉意的叹息，“聪慧如你，想必也早已知道自己身中奇毒了罢……”
我抬首望他，却见他目光出神，眉目里隐约闪过一丝微恙情绪，似无奈，又似哀伤。
暗压下心中的些许思绪，我笑意缓绽，缓缓地道，“是，臣妾早已知道。”
说完我看见殷曲的眼神陡然一黯，神色忽地更显哀伤，似自言自语地道，“你即便身中奇毒竟也不肯告诉朕，不肯让朕为你分担……”那声音微不可闻，我几乎没有清楚。
似是想到什么，他转瞬又道，“你可知身中何毒？”只是须臾而已，那言语间的平静已如常态，竟让我觉得刚才他脸上忽现的哀伤是我的幻觉。
“百日侵。”我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不带一丝感情。
一室的寂然随着我缓缓吐出的三个字而弥散开来……
谁都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百日侵，根本无药可解。
天要绝我，我又如何与天抗？
扬起超然于外的定若，我开口打破沉默，有感而发，“红尘看破了不过是沉浮，爱情看破了不过是聚散，生死……”些微地停顿，我继而又道，“生死看破了不过是无常……”
殷曲无语，双目凝视我半晌，方一字一顿地道，“你命同我，你在我在。”那语气里的坚定如磐石一般，仿佛是在许下一个承诺。
望着眼前的殷曲，我竟有一瞬间的晃神。
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多希望。
然而那璀璨如星的眸子里闪现的温柔却让我忽地想起那夜的落英宫，那夜的他，也是带着这样的温柔，对方妃呵护备至。
又是一场戏么？
我怎么觉得这戏逼真得让我心动。
我明知眼前这冷睿邪魅的男子已不是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忧郁少年，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被他的话轻而易举的撼动？
忽略掉心底的震撼，我轻轻一笑，丽色顿生，徐徐道，“臣妾自当会照顾好自己。”
殷曲眼里的黯然尽现，似有满腹话语却无处说，多番欲言又止，最后竟只得一声沉沉叹息……
冬天的雪似乎总是无穷无尽，刚停了不到两日，又纷纷扬扬地洒落，覆盖四野。放眼望去，整个黑宫全部变成了白色，漫际无垠的天仿佛与那重重宫苑连成了一片，没有了层次，只是一面。像一幅水墨画，寥寥几笔，却又画出了千般姿态。
殷曲像是一夜之间就变了性子。自那天以后，我竟时常看见他轻悦而温朗的笑颜，没有权欲也不再阴鸷，敛去了与生俱来的骄傲，纯净明亮而不带半点杂质，清澈至极。
然而当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那一脸的温和与纯净顿时又被掩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依旧是以往的冷睿，凛冽以及让人过目不忘的阴郁。
龙卧宫的那个清晨仿若是一个分水岭，隔断了过往与将来。过往的不屑，冷漠，讽刺，自那天起，我再不复得见。也是自那天起，他开始待我好，前所未有的好。自我进宫到现在已经四年，我从未见过他对哪宫哪苑的哪个妃子如此这般好过。
一天之中，他待在凤栖宫的时间竟比待在龙卧宫的时间还多了许多。许多的时候，他是自早晨下朝之后便径直往凤栖宫来，一待便是一整天，直至深夜也不肯离去。
哪怕有时候只是呆坐着，他也可待上几个时辰。
玲珑绾翘心里自是叫苦不迭，身前身后地伺候着，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怕失了分寸。
我也不便多言，总是维持着应有的礼数，只是心下却异常不安。
这日殿外又是大雪纷飞。片片雪花自天空无休止地洒落，纷扬飘落了一整天，一片肃穆惨白，无垠空寂。苍茫的天地间，只余漫漫霜雪无端零落满地。
殿内我与殷曲正凝神对奕桌上棋局。这一局棋刚下至一半，双方势均力敌，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漾儿，你以为现今天下是何局面？”思忖的落下一子后，殷曲忽地开口，一张精致的面容却温和淡然，暗紫金色的龙袍衬得整个人气宇不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