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空气中充溢着花儿淡淡的馨香，夜色温柔。我和弟弟并肩走，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明晰的印记。我知道，这个亲亲的小尾巴再也不会走失了。
爱是亲情唯一的契约
1
“不把你二姐送人，你还有机会出生么？”当妈妈又一次旧事重提时，我不满地嘟嚷一句：“谁稀罕生出来呀？有经过我同意吗？”
“你这小东西，没良心，这一庙的和尚还不是为你一个人做？”妈妈笑着捏我的脸。我厌恶地闪身，从小到大，我最反感听到的事，就是送走二姐才生我，好象二姐那不幸的人生都是我造成的。
我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反省过，造成二姐人生的不幸就是因为他们自己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与我有关么？我的出生，是我本人该负责的吗？但是，每次路途遥远地赶去二姐家看望她时，看见她艰辛地劳作，贫瘠的生活，还有那双粗糙的双手时，我的心里会涌起无以名状的难过和酸楚。
我时常觉得，二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2
二姐出生才半年，就被父母、爷爷奶奶一致决定送给边远山村，结婚多年无儿无女的穷亲戚。她的名字也就从“罗玉华”变成了“林招弟”。
那时大姐七岁了，已经懂事的她，知道有人要来家里抱女孩的那天，早早地就躲到外面直到天黑才回来。我不知道当年七岁的大姐，那时是害怕自己被人抱走，还是害怕看见妹妹被人抱走时惨淡的离别场面？
我后来问过她，她什么都不说，但眼中却笼罩着雾一般的忧伤。从我记事起，大姐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话很少，却是家里的得力助手。很小的时候，她就能帮家里放牛，割兔草，我出生后，九岁的她就负责照顾我。
二姐被送到亲戚家的第五年，她的弟弟就出生了。或许是她真的招到了弟弟，那几年里，她确实受到了她的养父母的宠爱。每次回来做客，她都被父母贵客般侍奉着，好吃、好玩的东西都留给她。
年幼的我，当时很不理解父母为什么会对一个外人比对我还好，愤愤不平时，常会去抢她的东西，并且与她打架，把她赶出家门。我气焰嚣张地对她说：“你一个山里人，来我家干嘛？有吃有喝就赖着不走了吗？”妈妈为此打过我。小时候，没想明白的事，长大后我明白了，那时父母对二姐的好，或许更多的是在弥补自己对女儿的愧疚吧。
大姐和二姐很亲密，每次我欺负二姐时，大姐也会狠狠地训我一顿，并且告诉我，她是我二姐，不是外人。
3
我8岁那年，已经10岁的二姐在她所在的村小学读三年级，她的成绩很好。
我常想，如果不是她招来的弟弟意外溺水身亡的话，她可能会一路读书下来，考个学校，毕业后找份工作吧。但人生没有“如果”，自从她的弟弟不在，算命先生又一口咬定，是二姐命硬，克死弟弟后，她在那个家里的地位每况愈下。他们说二姐是扫帚星，对她再无好脸色。缀学在家的她，每日里干着繁重的农活，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煮大家吃的饭。瘦弱的她，大我两岁，个头却还没有我高。
父母去看过她几次，见她小小年纪就要干着大人的活，心里难受，想把她接回来，让她继续读书，但她的养父母不肯，她已经是家里的得力助手，他们哪能放她走呢？而已经知道事情真相的二姐也倔强地不肯回来。她冷漠地对父母说：“我就是一盆水，一盆早已被你们泼出门的水，能收回来么？”二姐愤怒的眼神和决绝的表情让父母哑口无言，无地自容。但父亲还是努力说服了她的养父母，并且出钱让她念书。
上初中时，山村里没有中学，二姐得回到我们乡镇中学念书。她的养父母再次坚决反对，而二姐自己也说不想念了。但我感觉得出，她其实是想继续读书的，她的成绩很好，可能她是不想和我们走得太近吧。
别人告诉过我，二姐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父母在她才半岁时就抛弃了她，把她送人。我知道父母当年的行为把二姐的心伤得很深。只是我不知道，这伤口是否会有愈合的一天？
那些年，二姐很少回来，就算春节时，我去接她来家里做客，她也是拒绝居多。偶尔回来一次，她只呆上几个小时，午饭后，就提出要离开。无论父母如何劝阻，她都不愿意留下住一夜。
我记得在我念初二时的那年春节，乡里请了戏班来演。二姐一家都被父母殷勤地请来看戏。父母热情招待，而二姐始终冷着一张脸，跟谁都不说话。大姐叫她时，她也故意装作没听见。我看不下去，忍不住冲二姐嚷：“你耳聋了吗？大姐叫你，你不会应一声？”她冷冷地瞪着我，恶狠狠地说：“我没你那福气，我就是一孤佬鬼。”望着她冷若冰霜的脸，望着顿时陷入窘境的父母，我怒火冲天：“你就那命，孤佬命！”话未说完，我脸上就挨了妈妈狠狠的一记耳光。而她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再说。
在她匆匆离去时，我瞥见了她眼中晶亮的泪珠。大姐追了出去，父母也追了出去，而她始终没有回来。
4
我以为从此后，二姐会恨我一辈子。她只是想向父母索取一点点她从来就不曾得到过的撒娇和任性，可我却那么无情地伤害了她。
自从她的弟弟溺水身亡后，她才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于她是撕心裂肺的痛。那伤口多年后依旧还汩汩地流着血。她想过忘却往事，毕竟自她懂事后，她就生活在那里，但是她无法抚平内心的折磨。那种煎熬刀割一般令她痛楚。看到父母客客气气地待她如客人，她就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姐告诉我这些时，默默地淌着泪。我的心莫名地抽搐起来，痛得无法言语。我从来没有站在二姐的角度想过问题。如果我是她，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时，我该怎么办？我又会怎么做？这种伤害是几句话就可以抚平的吗？虽然父母一直很努力地想为她做点什么，但那也只是父母想减少一点自己内心深处的负罪感。
二姐17岁那年去了厦门打工。听大姐讲，她在一家鞋厂上班。那时大姐已经嫁人了，而我还在念初三。她不曾给我们家打过电话，而是时常打电话给她的养父母。我看得出来，父母一直很渴望能接到二姐打来的电话，但一等就是一年，一个电话也没有过。
在大姐准备生孩子的那个月，我也正步入毕业考试的最关键阶段。我明白父母对我的期盼，一直努力。在我信心满满地准备迎接最后的冲刺时，父母却在去看大姐回来的路上，同时被一辆的士撞了，虽无生命危险，但两个人同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是让我束手无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内心里充满了惶恐。大姐马上要生孩子了，她行动不便，没办法照顾父母，而我又要准备考试，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姐会从厦门回来。“你回学校专心准备你的考试，叔叔阿姨由我来照顾就行了。”二姐说。然后，她一个人挑起了照顾父母的责任。每天放学后，我去医院看望父母时，都能看见二姐坐在妈妈的床边，笑容可掬地陪着他们说话。
有一次我放学比较早，去到医院时，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看见二姐正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爸爸喝汤。斜阳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满一地斑驳，也把温暖的霞光洒在二姐身上，她微笑着，神情淡定。父亲慈爱地望着她，眼角濡湿。那温馨的画面，时常浮现在我脑海，仿佛二姐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我们。
父母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那段时间全靠二姐一个人照顾。我考试结束时，父母已经出院，他们在家里等我。看见我回来，二姐低下头，还是没话对我说人，但我对她充满了感激。
5
那次是二姐在家里住得最长久的一次。
她每天早早起来煮饭、喂猪，轮流给父母的脚按摩，还要到地里浇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偷偷地对她说：“二姐，谢谢你！”她羞涩地笑着说：“做这些家务活，我很拿手，说什么谢呢？我也曾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说完，可能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眼中闪过了一抹稍纵即逝的黯淡。
我沉默了片刻，也不知该说什么，我们之间真的太陌生了。倒是二姐先转移了话题，问我考试的情况。淡淡的闲聊，二姐嘴角一直挂着一抹纯真的笑，感觉得出来，她很快乐。
“努力哟！小弟，我会以你为骄傲！”二姐说完这句时，又莫名地匆匆离开，只是在她转身的瞬间，我再次发现她潮湿的眼角。“怎么了？二姐。”我急切地问，心里充满了担心。“没事，小弟，知道你成绩好，我为你高兴。”二姐说。
她离开后，我还愣坐着。后来是大姐告诉我，以前刚知道自己被送走的原因时，二姐挺恨我的，后来，慢慢长大，特别是在父母住院其间，虽说是照顾父母，但她也感受到了自己从前没有感受到的亲情，很短暂，却也足以温暖她的人生。“有种流泪叫喜极而泣，她是太开心了。”最后大姐拍着我的肩膀说。
6
我考上高中后，二姐又回到厦门打工。
父母的期盼不再成空，二姐时不时地都会打电话回来，和父母说说她的打工生涯。周末回家，看到父母接完二姐打来的电话时，那眉梢荡漾的笑意让我为他们感到开心，因为二姐已经原谅了父母当年的错误。
二姐对她的养父母依旧如从前，她说过，无论如何，他们养育了她，这一辈子，她都会好好孝顺他们的。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未来会更美好。
让我没想到的是，收入不高的二姐居然会给我寄生活费，她还给我写过信。她在信中说：
小弟，二姐挣不了大钱，但这钱很干净，是二姐靠双手挣来的，代表我的一份心意，希望你不会嫌弃。
我们从小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我终究是你二姐，和父母一起养育你，我也有一份责任。我信命，但我也相信，命运是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而改变的，我不会轻易妥协……
信的最后，泪痕斑斑，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我仔细辨认后，还是看清了最后一句话：爱才是亲情唯一的契约！
你是我永远牵挂的哥哥
（1）
父亲病逝后，经人介绍，母亲带着七岁的我改嫁。那个男人，我看第一眼，就不喜欢。他消瘦的脸上堆满笑，那笑，很生疏，让我抗拒。望了一眼他深陷的眼窠，我就躲到母亲身后。
母亲让我叫他爸爸，我低下头不吭声，手却更紧张地抓住母亲的衣襟。他走过来说：“不碍事。”随后摸了摸我的头，指着屋子里一个瘦高的男孩对我介绍：“他叫王小帅，是我儿子，今年九岁，以后就是你哥了。”我厌恶地拂去他的手，目光却瞥向那男孩。他也正望着我，眼中满是欣喜。我没说话，倒是母亲很热情地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说：“小帅，真挺帅的。”他一直微笑着，任由我母亲握着他的手寒暄。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温润、晶亮，透着笑意，只是他的脸脏兮兮的，头发乱得像没有折叠整齐的被窝。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我禁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看见我笑，他也乐了，走过来拉住我的手。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兄弟情缘。我喜欢他脸上温暖而羞涩的笑容，喜欢他牵着我的手时开心的样子。我叫他小帅哥哥，他叫我弟弟。
（2）
我见过很多哥哥都会欺负自己的弟弟，但小帅哥哥不会，他总是顺着我，维护我，把好吃好玩的都留给我，给我讲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
我最喜欢每天放学一起回家时，他一路上搂着我的肩膀走，边走边给我讲笑话，乐得我哈哈大笑。我喜欢那种感觉，很快乐，很踏实，那是一路充满欢声笑语的归程，直至今日，我依然还记得那时候天很蓝，在跳跃而明亮的阳光下，他灿烂的笑容，和他额头闪着亮光的渍渍汗珠子。
小帅哥哥的母亲在他六岁那年跟一个外乡人跑了，听邻居说，继父爱喝酒，一喝就醉，醉了就会打老婆，他的母亲是被继父打怕了才跟人跑的。他知道这些事，每次面对别人同情或可怜的目光时，就会久久地低下头抿着嘴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