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晨拿着一根细长的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对焦,对焦。”
我尴尬地后退一步:“怎么了?”
“怎么了?”他双臂抱起,没好气道:“我叫你这么多声,你都没听到?”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刚才……走神了。”
“哦,你真容易走神。”他看着我的反应,似乎颇为不满:“蕊蕊,你是不是平时加班加点加太多了,剩余的精力全扑在工作上了?导致你在生活期间完全没有一点平时精明干练的样子?我建议你起诉你的顶头上司,保障你作为劳动者的合法权益。”
他说了一大串的话,我也正好在他说话期间做出我的决定。
“顶头上司是我老爸,”下定决心后一切就都变好了,我很轻松地回答他:“如果我起诉我爸爸,他会把我扫地出门。”
名晨看着我,仍然保持着不悦的神色,但是过了一会儿后他就笑了:“不过你在那之前一定会先把我给解决了,对不对?”
“那是当然。”我笑吟吟道,“我的人生信条就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这些话我说得很自然,很好,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虽然没有打算一辈子都单身,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名晨。即使他不是我的亲生弟弟,即使父亲也是出于某种原因要撮合我们。我仍然没有想过要和他发展一段恋情,更不用说嫁给他。
放弃一种刚刚喜欢上的东西,虽然有些难过,但也仅限于此。
我不是那种为了爱情蠢得神乎其神的小女生,我对名晨的那种心动比青春时期对男生的单纯心动要复杂得多也成熟得多,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 “喜欢”,但是也没有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爱情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
刚才的心动我只当上帝打了个哈欠,现在,我不会再进一步喜欢他了。
“你的人生信条我可不敢恭维。”名晨笑着,将一枝竹签递给我:“这是我求到的签,不过上面写了成语,我看不懂。你看看,是什么字?”
名晨常年居住国外,能够不忘记中文和汉字还要归功于外公。只要名晨去他家,外公每次都要测验名晨的书法,他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完全忘记中文。不过对他来说,成语大概还是有些难懂吧。
我接过竹签,只见竹签上面一行蝇头小楷。
浅尝辄止。
“浅尝辄止。”我念出声,见名晨听了继续一脸迷茫,知道他弄不懂这些成语的意思,便解释道:“这个成语的意思是——”我噎了下,发现自己早把中学那会儿背的成语给忘记了,这下可好,要出洋相了。
我可不愿意被名晨看笑话,所以我摆出一副很胸有成竹的模样半蒙半猜道:“这个成语的意思呢,是对于学问的探索要点到为止。”我说了一半,突然发觉这个解释有点不通,又加道:“也就是说,做事不要太执拗,有时候停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突然发觉这个竹签很应景,非常适合我现在的处境。也许这本来就是我该抽到的签。
我竖起竹签,将正面对准他,慢慢地说道:“要学会在恰当的时候——”
“——停下来。”
我不能喜欢你,也不应该喜欢你。
所以我要在这份感情还没生根发芽的时候,扼杀它。
——在这个时刻,停下来。
名晨看着我手中的竹签,神色淡漠,眼眸沉沉。
就在此时,坐在香案前身批红色袈裟的和尚发话了:“阿弥陀佛。这签既然是女施主你解的,就不能再用于这一位施主身上了。”
这位被人称为柱持的和尚此前一直在低声诵着佛经,此刻他主动搭话我也有点惊讶:“可是他不懂这成语。您让那些外国游客怎么办?”
“外国的游客他们都分别有自己的信仰,就算求了签也多半是当做纪念,很少有外教的人会要求解签的。”柱持伸出手,我想他大概是要看看这支签,就把竹签给了他。
他接过后看了几秒,道:“浅尝辄止。”
我准备听他的正宗版讲解。
没想到柱持根本没有说下去,而是将竹签放入了他身边竖放着的擅木箱中。
木箱不同于其他和尚用来放竹签的箱子,它看起来更大一些,而且规格也不一样。箱口有一条横着的细小的开口,想必是专门放置竹签的。
他把名晨的竹签放入这个箱子里是什么意思?
“一签无二解,所以老衲没有再接签文。”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柱持解释道:“女施主您既然已经给出了签解,那么准也好,不准也好,这签都已经废了。所以才被放入封箱中。”
“但是很多人都解签文的,不是吗?”名晨说道,“为什么他们的竹签是被重新放回?”
柱持道:“因为他们与佛无缘,要知道,‘缘’ 这个字是世界上最难说清的东西。它可以好,也可以不好。女施主,您与我佛有缘,不如就为自己求一支签,如何?”
柱持将他身边没有贴上标签的签筒给我。
真稀奇,碰上个求人抽签的柱持。一般来说不都是说 “人生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吗”?
我反正也闲来无事,就接过签筒,筒口朝下倒了几倒,一只竹签被卡在了一半。
我将竹签拿出,正好是背面面对着我。我看着花雕的木刻纹,慢慢把它翻转过来。
竹签上面有七个工整的小字。
〖机关算尽太聪明〗。
我猛地握紧了手心。
名晨大概是真的对中国文学不通,见到这么著名的判词都没什么反应,笑了笑:“这句话倒是挺合适你的。”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好,就识相地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迷惑和不安:“怎么了,这签不好?”
我看向柱持,柱持也微笑着看着我,似乎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
我很久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扬起笑容装作很不在意地模样说道:“不,很好。挺应景的。”
我将竹签递还给他:“不过我不相信这上面的话。事业线,生命线和爱情线都掌握在我手中,我的命运由我自己决定。”
别想只凭一句模棱两可的碣语就决定我的一生。
柱持接过我的竹签,也将它放入了封箱中:“有道理。施主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那么就请坚持到底吧。我说过了,您与我佛有缘。”
有缘?
我笑了:“您说笑了,大师,就我抽到的签也能算有缘?”
要是我这个签都能算有缘,那么那些个抽到 “心想事成”的人岂不是佛祖的宠儿了?
柱持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缘’ 这个字,就在于说不明、道不清。”
“是吗?”我毫不在意道,“字典上可不是这么解释的。”
柱持微笑着摇头,继续捻着佛祖诵着佛经,不再说话。
我看着他这副处之泰然的样子就有些火冒,但我还没不理智到当场发作的地步,所以我只是转头就离开。
“蕊蕊?”名晨跟上来,“要离开了?”
“嗯,这里也没什么好逛的。”我随意应付着他,“再说了,天也要黑了,先回酒店比较好。”
我始终因为着刚才的签而有些不舒服,到底是寺庙的东西,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机关算尽太聪明……
……
下山时我沉着脸往下走,心中气闷。
到了寺院脚下,离出步行街还有一段距离,而此时已经四点左右,名晨建议先解决晚餐。
旅游景点从来不缺餐饮店,不过因为中午和平时都是去的同一家连锁店,所以这次我们选择了西餐。
名晨对于西餐显然更有经验,他在那边娴熟地点餐,完全没有了中午面对中餐时的拘谨。
侍者下去点餐,我坐在沙发上想着心事。
名晨有些调笑道:“你怎么老喜欢在餐桌上发呆?和客户见面也一样?”
“怎么可能,”我失笑,“我要是这副样子和客户见面,业绩老早排倒数第一了。不过每次去饭店基本上都是公事,对方也各有心思,累都累死了。现在好不容易能够自己出来吃饭,我还要保持一副精明的样子干什么?”
“确实。”他慢慢地说着,伸手触上我的脸颊:“不过你今天有些不开心,是那个签文给你带来烦恼了吗?”
他的手指轻轻佛过我额迹,指尖传来的温度使我不禁一愣。
他的这个动作犹如蜻蜓点水,很快就收回了手,似乎再正常不过。
“没有。”我垂下睫毛,平静道:“只是抽到了一只凤头钗而已。”
王熙凤著名的判词,可不是凤头钗么。
“……怎么又是我听不懂的词……”他有些不满有些窘迫的样子可真逗,我的心情因为他的这个表情而变好了不少。“那没办法,”我对他笑道,“谁让你常年在外来着。这就是背井离乡的代价。”
“其实我之前一直有个疑惑。”他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双肘撑着桌面说道:“为什么要说‘ 背井离乡’?而不是‘离乡’?为什么要背井?”
这下换成我给他解释文学常识了:“‘井’在古代……”
真奇妙,我和他因为生活经历不同,文化差异也很大。可是我就是感觉不到任何违和感,就像是一对角,它们不同,但是却互补一样。
此前我也接触过不少外国人,也有很多都是幽默风趣谈得开的,看就是没有我和名晨这样自然。也许是中国人的身份始终对我们的思想有着影响?
反正,只要不是因为我喜欢他的原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