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着箫声,叶紫洛走到了致和殿的内园,远远地便瞧见那个熟悉的背影。站在榕树下,一把长箫握在手中,银色的披风上披散着几缕未绾起的头发,像极了那年的他。
多年前的初春,一个披着银色披风的少年站在榕树下,投入地吹奏着新学来的曲子。其中某个转音却怎么也转不好,他不肯放弃,一遍又一遍地吹奏着。他是那样忘情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细细密密的雨滴落下。
“倚楼听风雨,却闻天籁音。心奇循声去,贪音不知雨。”一个小女孩撑着伞慢慢走过来,带着浅浅的笑,“哥哥,下雨了。”
少年回过头,粲然一笑。“小妹,你说我如何才能吹出那样的转音呢?”
“此曲本为思念逝去亲人所作,此处的转音正是点睛之笔,历来演奏者只知模仿原作,吹奏出伤感之意,而常常忽略回忆的温暖。哥哥吹奏出的转音少了几分悲意,多了一些温暖,或许更能契合此曲的意境。”小女孩说着自己的看法,默默将伞递给少年。
“小妹说得对,正合我意。”少年露出欢快的笑容,接过伞,拉着女孩离开了。
叶紫洛慢慢靠近那个背影,走得很慢,她很害怕这一切是梦,走得快便醒得快。她期待着那个人的脸,又害怕看到,害怕那个人不是他,害怕像梦里一样,他转过头的一瞬间便醒了。
“倚楼听风雨,却闻天籁音。心奇循声去,贪音不知雨。”叶紫洛念着这几句话,停在了离那人几步的地方,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她深深地看着那人的背影,不敢往前一步。
那人没有回头,只道:“你以为我的转音如何?”
“温暖,定是想起了你的亲人吧。”叶紫洛哽咽着,走到那人面前。银色的面具此刻早已无法遮挡住那张熟悉的脸,她轻轻抚摸着那张冰冷的面具。“亲人的回忆总是温暖的,为何你的箫声里悲哀那么多?”
元韪轻轻敲了两下她的额头,就像儿时那般,她还是会眨两下眼。他想揭开他的面具,叶紫洛轻轻摇头,阻止了他。元韪会意,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他拿出一支做工粗糙的木簪,笑道:“看久了,觉得这两片残叶竟是我见过最美的。”
“可我觉得还是三片好。”叶紫洛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我会再做一支,一定比这个好看。”
“好!今年的生辰咱们一起过。”元韪轻轻拭去叶紫洛脸上的泪水,看到妹妹哭成泪人,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别哭了。”
叶紫洛也放下所有防备,躲在元韪的怀里,痛哭起来。“我太傻了,从我第一眼见到你,那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我就该认出哥哥的!”
“哥哥也笨,就算你的脸变了,可是就凭你的眼神我就该认出你!”元韪自责道,第一次见到叶紫洛时,那种这个人就是妹妹的念头从未断过,但他始终没有勇气正面询问。他不知道这几年妹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他却能感受到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向他诉说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人有时就是如此,害怕与怯懦常常阻止前进的步伐,即使心里的念头出现过千千万万次,也迈不出那一小步。有的人喜欢给自己留一个念想,那个念想就像一个彩色的气泡,一戳就破。所以他们只会静静地看着,不愿动一分。若是一直如此,谁也不会知道戳破之后会不会出现更美丽的彩虹。霍家两兄妹都是这样的人,因为彼此太重要,他们害怕承受再次绝望的痛苦,都不愿轻易打破那个气泡。后来,叶紫洛有时会想,若是那日她没有听到箫声,她和哥哥是否还有机会相认。
如今的致和殿被皇甫泽的人重重把守,叶紫洛不好多作停留,兄妹重逢的喜悦只好暂时放到一边,叶紫洛低声道:“我该走了。”
元韪点点头,道:“今夜致和殿再会。”
内园是一个不大的花园,平时除了前来侍弄花草的宫女,只有元韪偶尔会来这里坐一会儿,有时他也站在那棵榕树下思考着什么。叶紫洛很快便离开了内园,元韪看着妹妹离开的方向,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夜晚,如往常一般寂静,一弯新月挂在黑幕般的天空里,不再拥有明亮的光,反而像是将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今夜是叶紫洛值夜,御医馆的大堂里只有她一人。宁静的夜晚总是容易让人陷入沉思,霍淳没有死对于叶紫洛来说是上天对她的恩赐,本以为世上只剩下自己,无数个冰冷的夜里靠着虚幻的梦境取暖,但是今天哥哥的温度却真实地温暖着自己。从此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哥哥回来了!叶紫洛看着烛火,不自觉地笑了。有多久了?她忘记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
喜悦之后,叶紫洛想起了被重重把守的致和殿,想起了图勒屯兵南疆,想起了皇甫泽的愤怒,想起了白璟深不见底的眼眸。太多的问题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图勒是不是与白璟达成了某种协议?哥哥与图勒、与白璟又是什么关系?白璟是否知道元韪就是霍淳?那我呢?我的复仇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么?无论如何,哥哥留在宫中比我更危险!
此时,一个满头大汗的宫女跑进了御医馆,她焦急地说:“叶御医,请您即可去致和殿。”
“出了何事?”叶紫洛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问。
“荷娜公主出事了!”宫女回答道。
叶紫洛迅速收拾好,跟着宫女前往致和殿。起初她还担心荷娜的安危,半路上她想起了哥哥说“今晚致和殿相见”的话,猜测这应该是哥哥约她见面的方法。人越多,越不容易引起怀疑。
叶紫洛来到了致和殿,这里的守卫依旧森严。正当叶紫洛要走进去时,一个急匆匆的戎族侍女走出来,接过叶紫洛背着的药箱,“叶御医,请快一些。”
侍女脸上焦急担忧的表情不想是装出来的,莫非公主真的出了什么事?叶紫洛不由开始担心起来。
不知这位侍女是过度着急,还是天黑看不清路,还没走多远,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连带着拽倒了身旁的叶紫洛。叶紫洛右手撑地,才勉强不让自己摔得太狼狈。正当她准备站起来时,手好像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触感冰冰凉凉,像是一个小瓷瓶。叶紫洛下意识地看了看侍女身边的药箱,并没有打开,说明这个小瓷瓶不是她的,那是谁的呢?
叶紫洛想去寻找那个小瓷瓶,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架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叶御医还是快去看看公主吧。”
这个人的气息太平稳了,叶紫洛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此人绝非普通禁卫军。叶紫洛转过头想看清他的脸,那人却低着头,加上头盔的灰暗的光线,根本看不清。虽然脸没看清,但是那人手腕处露出那一点图案,叶紫洛看得清清楚楚。黑色的火焰,令人泛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