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似乎总是喜欢在措手不及中悄悄来临,就如此刻,镜前廿巳不展的愁眉。
“老天怎么总是爱捉弄我?”
罢了,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暮色低垂,廿巳心情有些低落,街上热闹的晚景似乎与他有些格格不入。
寒气入侵,廿巳紧了紧衣袍,朝一家戏楼走去。
果然,台上依旧是《相思叹》在上演。
廿巳无奈笑了笑,自己竟然从未认真看过。
听到一处,廿巳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阿陌的那句:翩翩秋叶路遇寒,又寄相思叹,他从来没认真想过这句话的含义。
低头思索间,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廿巳抬头,便见阿陌坐在对面看着他。
“阿巳想事情想的很认真,遇到难处了吗?”
廿巳想了想,问道:“我正在想前些时候你说过的那句对子,有什么意思吗?”
阿陌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是我有感而发,因听戏想到上神寒泽与他所爱之人路茗的故事。”
“你很期待那样的故事吗?”廿巳问。
阿陌答道:“虽然很是向往那种矢志不渝的感情,不过他们的爱情太苦了,我不想。”
“嗯,有时间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吧。”廿巳说罢,叹了口气。
“好。”
一时沉默过后,廿巳开口道:“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你可能会见不到我了,今日先向你道别。”
“阿巳要去哪?”
“唉,一些陈年旧事,我想要弄清楚。”
“若阿巳不嫌,我愿陪你同往。”
廿巳先是一愣,后淡淡一笑,道:“多谢。”
次日,暖阳映照,残雪初融,廿巳与阿陌同行,去弄清廿巳口中的陈年旧事。
傍晚时分,二人到达到一个小镇,便在小镇落脚。
“阿巳要找的人,知道那些事吗?”阿陌问。
廿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吧,我只知道当年是他把我带到了王府生活,不久后他就辞去王府管家的职务,回老家养老。”
“那阿巳记不记得他?”
“不记得,来之前我向王府里的老人打听了他,才得知这件事,或许他知道一些我的事情。”
晚上的风有些寒冷,廿巳关上推开了不久的窗子,之后靠在窗上闭着眼睛。
良久,廿巳睁开眼睛,伸手抚摸脸颊,轻轻笑了笑,走到镜前。
镜中出现的,竟是和茵罗一模一样的脸!
是夜,在很远的地方,有人讲着他的故事。
“阿巳来到王府的时候,大约两三岁,梳着两个小发髻,粉粉的脸让我觉得她很可爱,那时我七岁,王府里没有其他孩子,我就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妹妹,阿巳小时候也很爱粘我。”
“后来父王同意阿巳留下,伴我读书习武,可她总是不肯用心,我便骗她如果不用心,就把她送出王府,可她哪肯听话?”央谨摇摇头,叹了口气。
“为什么阿巳要扮成男装?”弋缈问道。
“十几岁那年,我受召回荥城,因为阿巳是女孩,且武艺不精,便留她在了洛城,哪知回洛城路上遭遇暗杀,我受了重伤。阿巳此后便勤于练武,且从此穿上男装,易上男容,为了时刻在我身边。”
弋缈有些震惊,便问:“所以我见过的并不是阿巳真容?”
“嗯。”央谨点头。
桌上烛火晃动,缓缓流下烛液,似此刻廿巳面颊流下的眼泪。
“是不是不管我如何,都是这样的结局?”廿巳问,却无人答,于是笑了。
这么多年,为公子而穿上男装,为公子勤练武艺,明明知道公子只把她当作妹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沉沦,没有休止。
“或许,命运就是这样吧,有时候是真的很羡慕你,阿归。我知道你听得到。”
弋缈轻轻地从帘后走出来,到廿巳旁边。
“刚刚央谨讲了你的事,我想,来看看你。”弋缈道。
“或许我能帮你。”
廿巳摇摇头,道:“没人能帮我。”
三日后,廿巳与阿陌到达目的地,经询问得知那位管家早在两年前便已经去世,唯一的希望也消失了。
“天意如此,我们走吧。”
回到荥城已是三日后,这日荥城刚刚飘雪,显得有些寒冷。
走在街上,阿陌解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廿巳身上。
廿巳先是一愣,而后沉默不语。
“虽然没有什么线索,但你也不该这个模样,怎么穿的这么单薄。”阿陌道。
雪花纷纷飘落,落到两人身上,一时没了什么言语。
暮色时分,廿巳来到摘星阁下,等待顾茵罗。
看到廿巳后,茵罗先是一愣,后笑着邀请廿巳上楼小坐。
茶香四溢,廿巳反复思索该如何向茵罗开口。
“公子想说什么,但说无妨。”茵罗拿起一个茶杯,倒好茶递给廿巳,又拿起一个茶杯,倒好茶拿在手里。
廿巳看着茵罗,道:“我想问问姑娘,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茵罗一笑,道:“公子请说。”
廿巳想想,道:“请问姑娘,有无姐妹?”
茵罗听后,手中的茶杯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惊讶的抬头看着廿巳。
茵罗良久沉默,面纱下的脸色变得苍白。
廿巳看茵罗表现如此,便知她不愿透露。
许久,廿巳道:“我知你不愿向别人说,但我真的很想知道。”
说罢,廿巳走到镜前,不久镜中出现了与茵罗一模一样的脸,廿巳转过身面向茵罗。
茵罗震惊的站起来,摘下面纱,不能说出一句话。
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同样的绝色,只是一个柔丽,一个清绝。
“你是…妹妹。”茵罗声音颤抖,眼泪不住地滑下。
茵罗走到廿巳面前,紧紧地抱住她。
多年习武,使廿巳比茵罗高出许多,但依旧没有男子的宽厚。
茵罗叹息,是她愚钝,没有看出廿巳竟是女子。
廿巳抬手,有些犹豫的拍了拍茵罗后背。
夜色已深,茵罗与廿巳相对而坐,共叙回忆。
“你叫顾茜罗,是我的同胞妹妹。”
“二十多年前,我们顾家是名门,书香门第,娘是当朝丞相严澈的妹妹严嫣,爹爹顾非也在朝中位居高位,生下同胞的我们,一家其乐融融。”
“好景不长,爹得罪了当时朝中另一位重臣,被诬陷入狱后被处死,娘得知后久病不起不久也去世了,可仇人不肯放过我们,派了人来灭口,家就在那次大火中没了,我们在仆人保护下保住了性命,却在逃奔舅舅的途中两个仆人走散,我被平安送到舅舅家,你却不知所踪。”
“后来舅舅派了好多人找你和那个仆人,却得知那个仆人途中被坏人追上,受了伤,不久去世了,从此断了消息。找了你十几年,却一直没有消息,舅舅和我说,或许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繁乱的尘世,无数次陌生的擦肩,却不知,苦苦寻找的人无数次在身边出现,却从来抓不住。
廿巳落了泪。
“老天跟我开了一个玩笑,然后又用好多个玩笑弥补。”茵罗道。
茵罗起身,走到廿巳面前,轻柔的抚摸她的头,道:“过去的二十多年,姐姐没有照顾你,今后,便由姐姐照顾你,好吗?”
冬日的夜很冷,却有丝丝暖意侵入廿巳心田。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悄悄溜走了。
《相思叹》一遍遍在戏楼上演。
自得知身世后,廿巳一展愁眉,重露欢颜。
将身世告知央谨后,廿巳并未恢复女妆,还是从前那般模样。
有时候茵罗问她:为什么不愿?
她便搪塞道:还不想恢复女装,男子总是比女子自由许多。
新年将至,荥城各处洋溢着新年的气氛。
因新年忙碌,茵罗的婚事推到了年后三月,茵罗也松了口气。
这一日阿陌相约廿巳同游荥城,共同欢乐。
“都说荥城是南霁国新年之时最热闹的城,果然名不虚传。”阿陌道。
“当然,阿陌你不熟悉荥城,以后我带你到处逛逛。”廿巳笑道。
“阿陌,为什么你不回家过年?”廿巳疑惑地问。
阿陌答道:“因为来荥城处理一些事情。”阿陌的脸色有些低沉。
“还没处理好吗?”
“嗯,等过些时间吧。”
“好,足够时间带你游遍荥城了。”
天色已晚,两人穿过一片树林,没有行人,安静之极。
危机四伏。
察觉到周围的杀气,阿陌止住步子,拉廿巳靠近身边。
“小心。”
廿巳也感觉到不对劲,开始变得警觉。
几道黑影从树上跃下,朝两人扑去。
一番打斗,刀光剑影。
两人与几人僵持,渐渐处于下风。
措手不及中,一道身影接近廿巳,举起刀,向廿巳砍去。
阿陌见状,慌忙到廿巳身边,拉她入怀中,刀落在了自己身上。
“阿陌!”
见阿陌受伤,廿巳顾不得其他,将身边的敌人打退,施展轻功带他离开树林。
很久后,身后已无人追踪,廿巳才松了口气。
“阿陌,你怎么样了?”廿巳担心地问。
“我没事。”阿陌笑答,额头上渗出汗珠,面色有些苍白。
“那些人是?”廿巳问。
阿陌冷笑一声,道:“是针对我的。”
“哦,你现在处境不好,客栈应该被人盯上了。”
廿巳看看阿陌,一番思考后道:“先和我回去吧。”
王府中,廿巳小院的房间内点起一展微弱的灯。
帮阿陌处理完伤口后,廿巳回自己房间休息。
冬月朦胧,树影萧条。
辗转反侧。
如今之事,该怎么向公子提起?
罢了,还是不要提起了吧。
清晨。
廿巳推开阿陌的门,走进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走到他身边扶他起身。
“好些了吗?”廿巳问。
阿陌点点头,对廿巳一笑。
“幼时我曾经学医,你的伤势不是很重,时日不多便会好了,不过要按时吃药,处理伤口。”
“有阿巳在我就放心了。”
廿巳拿来刚刚熬好的药,递到阿陌面前,没在意他刚才说过的话。
“喝了吧。”
阿陌呆呆地看着廿巳递过来的碗,没有接。
廿巳蹙眉道:”不能自己喝吗?”
阿陌点点头,廿巳只好不情愿地拿起勺子喂他。
“两个大男人的,这样子被人家看去成何体统?”喂完阿陌,廿巳小声嘀咕。
“咳…确实不合礼节。”阿陌应和道,眼角溢出笑意。
“那阿巳想怎么办?”
“我…”廿巳知阿陌受伤,不能放他不管,一时说不出话来,没再说什么就急忙走出了阿陌的房间,没看到身后阿陌嘴角的那抹笑。
多年扮为男子,原以为自己已经毫无芥蒂,却不曾想到,自己还是有些在意的。
小时候的小小心思,使自己今后的些许过错,究竟是对是错,她迷茫了。
廿巳摸摸自己的脸,有些微微发烫,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受涌动,自己究竟怎么了?
天边红日初生,新的一天正在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