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预国。
自几月前的那场战事结束后,安家像是退出了东预国朝堂,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安老将军告老,退出朝堂,在东预国都城安府闭门不见外客,安洛灏也失去了消息。
东预国东部是琴望山,再东部是琴望海,启筠带着路茗赶了一天一夜路,来到了琴望山。
“阿筠,我现在很乱。不知道我究竟是阿归,是子清,还是阿茗。”路茗靠着启筠,淡淡道。
“你只是你,你是阿归,也是子清,更是阿茗。”启筠回答。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凡人。
“别想了,你的记忆会渐渐恢复的。”
两人走上琴望山,漫山桃花,终于知道,安洛灏为什么要来这里了。那场战事,舞儿为救他放弃了自己,化为一朵桃花,本无力生存,若来到这里,就不是那样了,只是,现在是东预国的冬天,怎么会有漫山桃花开遍,究竟是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启筠,我有种熟悉的感觉。”路茗道。踩着掉落的桃花花瓣,那种感觉,会越来越深。
一朵桃花飞到路茗面前,舞动身姿,落到她的手中,感受着她的温度。
桃花骤然飘起,化成一个少女站在路茗面前,少女对她一笑,“主人。”
“舞儿,你竟然还认识我?”不再是阿归的容貌,竟然,还能认出她?
“舞儿认得主人。”粉色的身影在路茗面前跑来跑去,引着路茗穿梭在桃花树林间,舞儿突然止步,路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的,一个白衣男子看着她,像是认识了好久。再一眨眼,远处的男子已消失不见,启筠跟了上来,路茗静静问他,“我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对吗?”
“既然忘了,那些都不是重要的。”
这次醒来,是沉睡了不知多久后的醒来,从前那些回忆已经像是留在了远古,没有随她一同醒来。
安洛灏近了桃林寻找舞儿,看到启筠和路茗后没有任何惊奇,只是淡淡问了句:“你们是谁?”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有人来访。
“云山启筠,路茗。”启筠道。安洛灏对两人点头一礼,“安洛灏,两位前辈有礼了,请。”
启筠与路茗跟着安洛灏,来到了山中的木屋。
“你说,你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启筠问安洛灏,谁布下了这漫山的桃花林,安洛灏却只道不知。
安洛灏看看两人,又道:“那个人,同两位一样。”
如今这世间,若说有谁能够同此两人一样,惟有那个人了,寒泽。
路茗看着启筠微妙的神色,“你知道?”
启筠不忍骗她,点点头,“是阿泽。”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有央谨在,阿泽怎么可能醒来?
路茗没听清启筠的话,望着安洛灏的脸微微有些出神,便问他:“你认识夙莫吗?”
相同的容貌,连同那份清冷也相同了,身为阿归的那一千年,日夜思念的那个人,不敢面对的那个人。她虽然不再是阿归,却也是阿归。
安洛灏摇摇头,在他的眼中,那份清冷已被渐渐融化,是因为舞儿?
安洛灏想问夙莫是谁。路茗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你同他长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可能是,他是夙莫的转世,忘记了前尘。
她也是十分不解的,一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她,是魂飞魄散了?启筠是这样对她说的。她的一缕魂魄凝结了万年,才终于化成了子清。而她的愿,集结了数万年的愿,化成了阿归的魂。她姑且相信着。若放在从前,她根本不会相信,那时的她,不过是被关在沧海之上的一个可怜的凡人,没有任何希望。
现在,她有些相信了。
“阿茗?”启筠叫她。
路茗看着安洛灏,一笑道:“你可愿娶我?”
此话一出,几人都看向路茗,她却极其自然,对安洛灏道:“千年前,不懂世间感情的我念了你千年,我想,应当是心系于你,如今,你若有意,我们不妨将耽搁了千年的事成真,可好?”
果然,是子清的直白与清明。
启筠忽然有些头疼,让她回归究竟是好是坏?
安洛灏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舞儿也在一旁低头沉默,安洛灏想了一会儿,答道:“多谢前辈厚爱,安洛灏担不起。”
的确,她的确当得起前辈的称谓。
“你是拒绝了我?”路茗问。
安洛灏摆手,不再说什么便落荒而逃。
启筠看着路茗叹了口气,“若不是你我相识多年,也一定会被你吓跑。”
“阿筠,真的吗?”路茗盯着启筠,反问道。
启筠但笑不语。若是当年,你也有这份气魄,怕是我们都不是这般结局。你不是魂飞魄散,阿泽也不会为了你散尽神力,而我……
路茗在桃林中找到了安洛灏,安洛灏已经平静下来,看到路茗走过来,也微微上前几步。
“前辈为何认为心系于我?”安洛灏问。
路茗选了一棵桃树,飞身跃上,坐在枝杈间,反问道:“若不是心系于你,为何散尽灵力为你医治,为何千年来对你至此不忘?”
安洛灏笑道:“前辈所说,安洛灏并不知晓,只有夙莫知晓,我不是他。”
路茗看着他,想要在他身上寻找到当年的踪迹,“你是他,我会让你恢复记忆的。”
路茗无力笑笑,自己的记忆都不知去哪里作战,又怎能妄言为他人恢复记忆?况且,她现在只是一个活了很久的凡人,再也没有阿归的法力。
青龙寨里,寨主失踪的消息被封锁,兮竹撑起了青龙寨,深夜打理青龙寨大小事务,白日里一人走出青龙寨独自寻找木子清。她深知,此次小姐的失踪并不简单,那夜之后,四人同时失踪,都不曾回来,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那就不好了。
沧海边缘,央谨望着漫无边际的海,停留在当日几人消失的地方,不曾移开半步。
那夜,梦中,启筠带阿归和木子清离开青龙寨,来到这个波涛汹涌的沧海,一阵白光过后,沧海之上,再无那三人踪迹。他从梦中惊醒,循着梦中的记忆,竟真的来到了沧海。若梦是真的,那么,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琴望山的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来,往往复复,不曾间断。
琴望海,那是与沧海相似的还,但不同于沧海的是,琴望海非常平静,没有汹涌的波涛,像是一片湖水。
“在沧海的那些年,或许是我最开心的日子。”路茗对启筠道,“有着要对付的人,每日解不开的玄机,才不会那么无趣。”
“阿茗……”一定是想到了伤心事,才会说起这些。
“可是为何我会被关在沧海中?为何会被废了双手?”路茗看着启筠,想从他的口中探知些从前的事。
启筠望着琴望海,对路茗道:“阿茗,你说过不会强求,答应我,不要强迫自己唤醒记忆。”
路茗点点头,记忆的残片盘旋在她脑海中,抹不去,挥不去,那就慢慢等,等到所有记忆都回来,那样,她就知道所有的事了。
“你不想去看看那小子?”启筠问。
“你说的是,央谨?”
启筠点点头,在琴望海中挥出一片光彩,央谨停留在沧海边缘静静地看向海面,面容憔悴。
“他……我该怎样面对?”路茗小声对自己道。从一开始,与他的相识就是一个错误。
等到见了他,让他看着这副陌生的面容,对他道‘我是阿归’?还是告诉他,所有与他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因为不敢面对安洛灏也就是转世后的夙莫而选择的逃避?她怎能做的到?
一阵风过后,路茗出现在沧海畔,远远地看着央谨,那个人,变得如此憔悴。
央谨感受到了她,微微偏头,便看到了路茗。他的神情,从担忧到放下忧虑。
路茗什么都不说,静静地与他对视,脑子里都是那半个月,与他共度的日子。当初为什么会救了他,她至今还没想明白,他受伤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千年前夙莫受伤的那一刻,心,不能放下。
央谨也不曾言语,路茗见他嘴唇微动,他说的是‘阿归’。原来,他也猜出了,只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最终,央谨越过她,离开了沧海。
风吹过,路茗觉得面颊微凉,抬手抹去,是满颊泪水。她落泪了。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泪水,可是,为的谁落泪?作为阿归时,她以为,这辈子,她是不会落泪了。变数太多,她从阿归变回了阿茗,变得央谨不愿认她,可是,这又怪谁?
又是半个月,在青龙山失踪的瑞亲王回到帝都荥城,向皇帝告辞,又向洛城出发,抵达瑞亲王府,之后不再传出任何消息。
琴望山下,木屋之中,一个素衣女子放下身上背的竹筐,倒出环绕山脚捡来的桃花瓣,拿在手中思索,几个月来,琴望山不能进入,但每日都会从山上飘下花瓣,不能探知其缘由,女子将花瓣收起,花瓣却飞舞起来,女子惊讶的看着桃花,门口出现一个身着古朴白裙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