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谈笑逐渐打开话题，汤维新说道“酒宴前我曾问过四海和峥嵘关于矿上的事，这俩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一句磁实话。不便说的我也就不多问了，只是今后有何打算，总要跟我们商量商量吧。咱汤家拜码头踩地头，也算江湖中人，多少也能谋划一二。”
王有银自打听说孩子们还要去上海，心里就一直犯着嘀咕，只是没找到机会细问，现在汤维新提出来，正好有人能给合计合计，接茬说道“一早俺问过他们，说要去上海做生意，只是顺路回来看看，现在大家都在，你们就把事情说说吧。”
一句话众人都停下了碗筷，一番眼神飘流，最终都看着王天。王天就没打算隐瞒，只是四周丫鬟仆人众多不便明说，轻轻咳嗽一声，抬头看看四周的仆人。汤峥嵘一直留意着王天的眼色，如果王天不想说她就出来搅局，见王天欲言又止还看着下人，忽然明白过来，于是对仆人们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没有召唤不要进来。”
丫鬟仆人退出去以后，王天起身说道“说了，是怕家里人跟着担心，但细想想，不说，难道就不担心了，还多了不必要的猜测。至于今后的打算，去上海是定下的，三两天以后就动身，不是什么买卖，是去接货。”“到上海去接货，还不是买卖，这都出省了。”汤五湖打断了王天的话。
汤维新瞪了汤五湖一眼，对王天说道“贤侄，接着说。”王天笑笑，说道“之所以说不是买卖，是因为买的东西有些特殊，是从德国订购的枪械和机器，这些东西是日后护身保命的，就没打算卖。”汤少武见王天停了下来，说道“买枪何必跑那么老远，咱们家也有百多杆汉阳造，从哪个队伍上不能淘换点。”
汤四海忙解释道“大哥，不一样的，汉阳造的射程只有二百米，我们缴获日本人的三八式，射程有五百米。打起仗来就这三百米的距离，不知道要死多少回。德国的狙击步枪可以达到八百米，再配上狙击镜提高精准度，威力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不是说对付土匪吗，怎么你们跟日本人也打上了?”王有银看着王天问道。虽说王有银知道矿上不太平，上次去的时候正在张罗打土匪，现在听说还参乎了日本人，心里咯噔一下慌乱起来。
王天看着父亲眼神里的不安，有些后悔了，是不是自己不该把实情说出来。他知道，以父亲的善良本分，是很难一下接受这些的，王天缓慢说道“土匪也好，日本人也罢，我们躲在山里没想过去打谁，有些土匪是没了活路抢些吃穿，轻来小去只要不伤人命，也不摊死罪。但是拿了日本人给的武器，杀人越货抢夺财富资源，为日本人卖命那就该死。小日本觉得他们的头比土匪的硬，非要来试试，我们也只好照单全收。话说回来，山娃一家不就是土匪仗着日本人给的武器，才能如此穷凶极恶吗。之所以要呆两天，我就是打算灭了他们以后再走。”
王天本想宽慰父亲几句，没想到说着说着又激昂起来。王有银虽说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真知道孩子们跟土匪和日本人干上了，还是一个字‘怕’。王有银慌乱的拿出烟丝按在烟锅里，洪峰忙给点了火，王有银吸了一口，缓缓的问道“政府都怕，当兵的也都不敢和日本人打，你们这些娃难道就真不怕?”
王天琢磨着该怎么回答父亲的问话，再不能表现出争强好胜，凭添父亲的担忧。轻声说道“怕，看到一地死尸的时候怕过，见到战死的矿工家属时怕过，我怕他们问我，他们的亲人在哪?有好长时间我不敢见他们，直到他们知道了来找我，东北人家说‘九一八的时候，亲人的尸体就挺在地上，血还是热的，要逃命没法埋，没有悲伤只有恐惧，再然后就是恨，恨死的不值。’逃荒的人家告诉我‘从家乡出来时几千口子，饿死的，病死的，两边打仗捎带手被打死的，抓兵役被驱赶到战场没了命的，死人跟烧草差不多，眨巴眼的功夫。’我知道她们多少是在安慰我，但我总寻思着，不能再任人宰割了。”
王天环顾了一下众人，尤其观察了父亲的神情。王有银痴痴地啄着烟嘴，脑海里闪现出几十年来所经历过的苦难，他知道儿子说的只是冰山一角，战争，灾害，传染病，官府的盘剥压榨，军阀和土匪的掠夺------生命在哪一样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但日本人的凶残，又是他已知的灾难之最。王有银淡淡的问道“日本人有飞机有大炮，你们就是鼓捣来德国人的枪，又有多大用处?”
这时王宝抢先说道“叔，咱天哥，不，是掌柜的，他打小日本，可是卤水点豆腐。让他们死哪他们就得死哪，您老是不知道，山神爷把本事都传给他了。”汤维新一听挑眉问道“你们真有对付日本人的法子了?”王天不好回答，汤四海回道“爹，任何敌人都会有他的弱点和不足，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直面相对。山神爷说过‘再厉害的对手，只要被束缚手脚，耄耋老人也能轻而易举的战胜他。’先不论能不能打赢，光看日本人举起的屠刀，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汤维新默默的点点头，说道“这么多年我也看明白了，小日本亡我之心不死，这场浩劫是早晚的事。但光靠你们这几个能起多大作用，到不如你们去投军，进了队伍地方警局也就没办法了。”金刚愤恨的说道“小鬼子屠我们村时，东三省还没丢，东北军咋说也是国民政府的队伍，那又怎么样，不还是连个屁也没敢放。”
汤峥嵘笑道“骑狗不如地走，投了军也只能闹家窝子，咱们可不给军阀当炮灰。再说了，我们也不是只有几个人，在山上我们有自己的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兵不在多而在精，再说还有老爷子和掌柜哥坐镇，俺们可不怕他们。”汤维新不知道具体情况，不好说什么，汤五湖问道“眼下只有你们这几个人，能灭了黑虎山的土匪?更何况还有镇里的黑狗子，他们可都是一伙的。”
王宝插话道“俺来之前还说蚌埠的土匪成了精，现在看来连黑狗子也成精了。俺们在矿上时，黑狗子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哥几个就没给过他们好脸，咋到了这，黑狗子还成人了。上午俺就想收拾他们，要不咱们先拿黑狗子开刀吧。”
翟滟来到姐夫家时，陶学也刚回来。在车行王龙告诉陶学‘警局下午就会把抓的路人放了。’一下午陶学镇北，镇东寻了一圈，又怕走岔了路，翟滟先回到家，忙着再赶到老丈人家一趟，天黑透了才回来。翟芸不放心父母，留在了娘家，陶学正焦虑不安的坐在屋里发呆。
翟滟着急知道外面的情况，陶学着急知道翟滟的情况，二人都忙问着对方，翟滟做出打住的手势，说道“我先说，昨天我们的人受伤了，我藏在一户人家照顾伤员，不知道同志们冲出去没有。我来一是告诉你，我没事。二是打听外面的情况，你把你知道的消息告诉我。”
陶学见到了翟滟，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有余悸的说道“我滴孩来，俺都急死掉喽，昨天就听说干了大仗，镇东和镇北的医院都塞满了，黑狗子把医院都给封喽。今天早上俺托王经理去打听，讲下午会把误抓的放了，俺两边警局排队都没找到你，可把我急毁喽。”
翟滟并不想知道这些，急忙问道“知道昨天我们的同志冲出去没有?”陶学摇摇头，说道“只知道抓了不少受伤的，今天一早都忽然消失了，这是我排队时听别人说的。也有人说都被枪毙了，不然警局不会放人的。不管咋样，你没事就好。”翟滟听后脑子一片空白，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脸颊。
陶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翟滟，拧了条热毛巾递过去，说道“还都是些传闻，具体情况也没人知道，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要么跟爹娘说一声，我连夜送你去省城，先躲一躲再说。”翟滟忙摇摇头，擦了泪水说道“我现在还不能走，受伤的同志还昏迷未醒，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下，再说那家人好心收留我们，我不能连累人家。”
陶学点点头，问道“人在哪?用不用我把她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翟滟一时拿不定主意，说道“这家人有些奇怪，开始为了保护我们差点和黑狗子拼命。但后来提到这家的小儿子王天，连当官的都敬着，我觉得他们家有些背景，今早我问他们都还不承认。”陶学想了一下，问道“是镇中心高门大户有钱人家吗?”
翟滟摇摇头说道“镇北河坝巷的一户人家，屋后有片菜地。”陶学一惊，问道“他们家姓王，老爷子爱抽烟锅子。”翟滟点点头，问道“你认识?”陶学乐道“刚才你说王天我就犯嘀咕，再有这地址就对上了，那是王龙的家。”
翟滟听后脸色大变，一把抓住陶学，说道“原来是汉奸的家，快，我们赶快去把徐静接出来，不然就来不及了。”陶学反过来拉着翟滟，说道“别急，别急，你听我说。首先我敢保证王龙不是汉奸，他要是汉奸自己的弟弟能上日本人的黑名单，还被逼跑了反，只是以前你们不信。其次，老爷子可是出了名的好人，你们的人在他家，不管怎么说都是最保险的。”
翟滟着急的说道“自己的弟弟都上了日本人的黑名单，他还给日本人做事，能不是汉奸吗?如果他知道我们的人在他家，能不告诉日本人?现在国名党和日本人可都沆瀣一气，你怎么会认为最保险?”陶学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咋就非认定王龙是汉奸，就因为他给日本人做事?我和魏辫子还有车行里十多个中国人，难道都是汉奸?好，就算王龙是汉奸，你们的人是他爹救的，他敢出卖吗?”
汤维新琢磨不出王天他们是什么路数，尤其汤四海的变化更让自己吃不准，以自己对小儿子的了解，他不是一个孟浪的人。要是换做别人，他只会一笑了之，但四海，峥嵘和王天，王宝的话让他不安，‘就这几个人，去打几百土匪，仿佛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汤维新不动声色的看着王天。
王天没有接王宝的话茬，看看山娃说道“山娃兄弟自打受伤以后，就没回过家，叔和婶子的后事，也没个着落。明天我们先过去看看，找些工匠建坟立碑，让二老入土为安，也了却兄弟的心事。到时候动静还是弄大点好，这样有些人也就不用请了，无非多备些坑，来了就让他们陪着吧。”
山娃低着头含着泪，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递给王天，说道“这是我和金刚画的图，偏差应该不大，明天实地校正一下就差不多了。只是他们要是不来，该怎么办?”王天一手接过图，一手擦了山娃眼角的泪，说道“明天你和金刚带上银票，多去几家钱庄银行兑成金子，然后让金匠制成祭祀器具，闲谈时把地点和时间散布出去，那么他们一定会来。”
洪峰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样一弄，还不把方圆百十里的土匪，都给招来了。”汤维新微笑着，接道“敢跑到黑虎山的地头来抢食，那自是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就算做不成借刀杀人，也能搞个两败俱伤。如果外面的土匪在黑虎山的地面上得了手，他大头鬼也就混到头了。如果是大头鬼打赢了，我们再来个攻其不备，他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样看，只要他敢下山，横竖是没个好了。”
汤峥嵘笑道“在黑虎山的地头上，他要做了缩头乌龟，以后就可以改名号了，就叫缩头鬼吧。”众人笑后，王天说道“原也没指望黑吃黑，反正一桌席，添人不添菜。到时候还请汤伯父安排些人，远远的在四周守着，别让无辜的看个热闹还丢了性命。”
汤五湖不解的问道“远远的守着?你不会真就是八，九个人去打群匪吧?”王天看看汤五湖，点点头，说道“地点太小挪不开身，去多了也浪费，回头埋的时候，少不了要麻烦商队的师傅们。”王天的话一出口，王有银，汤维新，洪峰，汤少武，汤五湖，全都惊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