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初棠一身大红嫁衣,正端坐在床沿上,朝我淡淡地微笑着。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她声音平静:“从前,我从没有机会穿着嫁衣,现在,我想穿着嫁衣去。”
我唔了唔,往柳初棠身边走过去,信五叫住我:“小九,我在外面看着,你安心施术。”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地上了门闩。
看着这样的柳初棠,我心中忽得浮起一丝不忍,心口有些淡淡地痛楚,我只问她:“初初姑娘,真的想好了么?若是你想反悔,我可以马上回去的,毕竟,契约术这种术法,施了便……”
柳初棠扬起一张好看的脸,在与安皓渊相恋的第一个月,她曾这样笑过。
她说道:“初棠并不后悔。”她侧眸看一眼窗外,五月槐花香,她眉目清澈:“时辰不早了,怕误了吉时,快到成亲的时候了吧,我没成过亲,不太晓得,只想早点去。”
我鼻头酸了酸,低低地抽泣了一声,安慰道:“我那时成亲也是这个时候,正好,不会迟了的。”那时候我同风止成亲,也是件草率的事情,我什么礼节都不懂,半仙师父一句不成亲就会有血光之灾直接唬住了我婆婆,把我顺利的送进了抚远将军府,想着那一****同风止一个爬窗,一个闯门,双双逃婚,亦是件十分乌龙的事情,若不是抚远将军将这件事压下来,想必,早已是南阳城乃至我大瀛洲第一大笑话了。不过好在,我现在用不着逃婚,风止也用不着逃婚了。我用手背贴着脸,续道:“你躺着吧,我来为你催眠。”
柳初棠整一整红嫁衣,朝我笑笑道:“容姑娘,替我戴上凤冠吧。”
我循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桌案上一个精致华丽的凤冠,我小心翼翼地端起这个凤冠,有些沉,我找准了位置,稳稳地将凤冠按在柳初棠的头上,我端详了一番,这的确是世人所不能及的美,柳初棠是怎么样都是漂亮的。
我背过身去,不想再看着她徒增善感,待走到昨日那个香炉边上,我先用银针刺了太阳穴,再取出幻迷香,放进香炉里焚烧起来,这就算是准备完毕了。
柳初棠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亦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这样,我便解脱了。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定神,待念完咒,取出符纸画柳初棠的咒印的时候,四周的环境开始变得虚幻起来,雾茫茫的一片,我的身前,是悬在半空中平躺着的柳初棠,当我丝毫不差地念着咒,用力将咒印拍进柳初棠的天灵盖的时候,原本白茫茫的四周突然红光冲天,一片鲜红,我看的有些目瞪口呆,原来,竟是这样的,我讶异地看着柳初棠在我面前苏醒,我欢喜道:“初初姑娘,你醒了?”
柳初棠轻轻地飘在空中,笑的那样明艳,她同我挥着手道别:“容姑娘,谢谢你送我过来。”
我伸出手去想去拉柳初棠的手,四周恍然间响起一阵愉悦的欢笑声,似幼童的欢笑声,周遭的红光开始慢慢的褪下,换上了夕阳西下的暗红,当我的指尖触到柳初棠的指尖,却是异样的冰冷,柳初棠的身体向后飘去,我还未来得及抓住她,她便脚底生风,飞快的向后飘走了。
有的时候,爱情就是这样,虽然我这辈子只经历过与风止的一段情,且也只会经历这一段情,对于爱情的真正含义实在理解的不算透彻,但从安皓渊和柳初棠的爱情中,我很清楚的看到了虐人心的情感,看到了人心的险恶,又看到了自私的爱情,看到了所有的一切,或许柳初棠和安皓渊是有缘,只是无份,方锦瑟亦是一个悲剧,她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爱情,却只得到了安皓渊的肉身,但是是她方锦瑟有了孩子,最终不管怎么说,方锦瑟就是安少夫人,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柳初棠与安皓渊再相爱,恋情再感人,那也不过是一段不能让世人所容忍的畸恋。
当我回到现实的时候,房里的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故,柳初棠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如今的她,已经没有灵魂了,只是一具躯体。
我真的用了契约术,送去了第一个人。
我抬手倒了杯茶,打开香炉,嘶啦一声,便灭了幻迷香,只剩一缕轻烟。
抬起门闩,再打开门的一瞬间,我愣了。
在门口的人,不仅仅是信五,还有风止。
还有,安皓渊。
我没有想要狡辩什么,也不想隐瞒什么,既然他们来了,我便只能如实相告,我整顿了一下心情,对安皓渊说道:“我刚刚才用契约术,送走了柳初棠,你来迟了,没有同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安皓渊惨白的一张脸,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脚底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嘴里念念着:“不会的……她不会的……不会……”
我紧跟上两步,逼到他面前,转身遥手一指房里床上躺着的柳初棠,说:“看吧,她在那里,穿着她生前不能穿的红嫁衣,嫁给她生前不能嫁的人。”
安皓渊冷不防一拳挥过来,直往我脸上来了,风止将我往旁边一带,伸出一只手挡住安皓渊的拳头,冷冷道:“皓渊,这是初初姑娘自己的选择,你又何苦怪责阿九?”
安皓渊颤抖着身子,眼睛充着血,对着我怒目而视,嗓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带走她?”
我不太明白安皓渊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这样疾言令色地指责我,于是我平静道:“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究竟是谁之过,安公子你自己心里清楚,还有一点我忘了提醒你,为什么初初姑娘海棠苑头牌的身份还有勾引你同你私奔的事情会被她娘知道,然后赶她出门,合该由你去问问你那个能干的正妻,还有,这是初初姑娘自己的选择,我没有一丝一毫强迫于她。”而后便是一阵心绞痛,我忍住痛楚,淡然道:“还有就是,她的肉身,你若是不想要,我便带她回莲花山由我师父保管了,哦,也合该由我师父保管比较妥当,万一你府上那位哪一天心血来潮,毁了初初姑娘的肉身,那便不好了,况且你日日对着这样一具躯体,对心理也不是很好,徒增悲伤。”
我话才说尽,安皓渊又怔怔地后退着踉跄了两步。
信五久久未开口,现在竟难得的同安皓渊说了几句:“安公子,信五虽没有参与你同柳姑娘的感情,但是亦为你们的爱情而动容,只是柳姑娘这一生都爱的太辛苦,信五不曾记得你给过她什么承诺,但她始终站在你身边,相信你,到头来,你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那一****毫不犹豫地从屋顶上跳下来,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除了你,她再没可以相信的人,是你,毁了她最后的信念。”
这一天,安皓渊拖着一身的伤,还有心伤,抱着柳初棠,一步一步地回了安府,排除万难,安员外的难,安夫人的难,方锦瑟的难,将柳初棠抱进了安府。我、风止、安浅三个人陪在安皓渊身边,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就抱着柳初棠的肉身去殉情了。
就这样,安皓渊抱着一身红嫁衣的柳初棠入了安家宗祠,拜了安家祖宗,告诉了所有人,柳初棠,是他安皓渊的妻,正妻。
时至今日,没有人再敢站出来说什么,就连安夫人要出面反对,安皓渊亦是扬起他近日来因为伤神而长出许多胡渣子的脸,冷眼道:“娘,您不要再反对了,您若是再反对,那么您会永远地失去您面前的这个儿子。”
听到这番话的安夫人,两眼一翻,几欲昏倒在地,在吃力地由丫鬟扶住之后,她吃力道:“皓渊……安深……你……”
安皓渊放下柳初棠,自己则是连连对安夫人磕了三个头,紧接着,两行泪下:“娘,皓渊不孝,只是皓渊真的不想再这样懦弱下去,我的无可奈何,我的身不由己,只想到现在为止。”
安夫人没有说服安皓渊,他这样正式地带着柳初棠回来认祖归宗,没有人再能阻止他了。
就连怀着身孕的方锦瑟也没有办法。
当方锦瑟闯入安皓渊置放柳初棠肉身的房间的时候,她是那样痛心疾首,安皓渊的一句话,将她从正妻的位子上直接抹去,现在安家的少夫人,是柳初棠了,方锦瑟想问安皓渊,那么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方锦瑟不顾自己的身孕,情绪激动地手一指床上躺着的柳初棠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你竟为了她,要丢下我和孩子,你给她正妻的位子,那我算什么?这么多年,你竟从没有看到我么?”
对于方锦瑟,安皓渊一直持着抱歉的态度,他有想过要同方锦瑟就这样和和睦睦地过下去,他可以同她相敬如宾,但是却没办法接受同她做夫妻,就连孩子,亦不是他本能的想要的,若不是回回都用了酒……安皓渊带着抱歉的语气道:“锦瑟,是我对不起你,你做的那些,我权当不知道,也可以不计较,往后,你还是我安皓渊的夫人,在外人看来,你依旧是安家的少夫人,我只要求你一点,初棠的肉身,不能动。”
这样谦卑、哀求的语气,何时从安皓渊的口中出来过,这样的话,真的是安皓渊说出来的么。
方锦瑟冷笑一声,一手指着床上的柳初棠:“你不让我动?那我若是偏要动,你又当拿我如何?”话说完,便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一片刀光闪过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抬手一挡,只听安浅撕心裂肺地一声:“不要!”方锦瑟的小刀已经直直地往床上的柳初棠刺过去了。
伴随着安浅地一声尖叫,我怔在原地。
这是一场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