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林被抽进省委党校中青班调训三个月。现实利益强烈地渗透到各个领域,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党校这类非经济部门也不例外。除了政治的因素外,经济因素也是省委党校开班的重要目的。学员个人往往把进入中青班学习当成关键的晋升之阶。中青班学员来自全省各市县,包括省直部门的中青年干部。历次中青班学员不乏学员进入重要领导岗位,使中青班成为一个金字招牌。来自基层的学员抓住这样的机会,最大限度培养上层人脉资源。
社会是以显赫的地位、雄厚的经济实力评价人,韩江林在这一届学员中级别最低,无法融入整个集体之中。班里召开某类重要信息通报会,他级别不到而被排斥在外。年龄最小使他处于受支使的地位,班里开展活动时,每一次的服务人员名单都不缺他的名字。班里的一些学员长期在上级重要部门工作,被下级供着、养着、求着,养尊处优惯了,把这种风气带到班上,走路迈外八字,摇头摆尾,像螃蟹一般挺着肚子横行,这让韩江林很看不惯,更不习惯他们每天晚上聚集喝酒。在别人吆五喝六地邀约上酒馆时,他捧着书卷在床上挡住视线,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别人兴高采烈地结伴而去,他独守空房,自我安慰道: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离开学校几年,许多知识已经用不上了,新的岗位令我急迫需要更新知识。
这天晚上,郑汉生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一屁股坐在床上,斜着眼睛望着韩江林,大声武气地说,江林,你小子蛮清高。郑汉生四十多年,在北部地区的一个地直部门任纪检查组长,在班里以长者自居,经常充任学弟导师。
韩江林跳下床,把一杯热茶送到郑汉生手上,笑着说,高什么高?我韩江林身子矮、级别矮,哪里清高了?
郑汉生挥挥手说,清高与级别无关,级别是官场摆的谱谱,清高是臭知识分子的谱谱。
韩江林打趣道,咱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哪有什么本事清高?
郑汉生呷了一口茶,指着韩江林的鼻子问,知道你的缺点在哪儿吗?君子每日三省,你省过吗?
韩江林心里不快,却奉上一副谦恭的笑脸,请郑大哥指正。
雷公不打笑脸虎,郑汉生见韩江林态度谦恭,笑了,指导谈不上,有一些经验可以交流。
兄弟,知道我们为什么喝酒吗?酒里藏有大学问,郑汉生得意地说,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喝酒是生产力啊。
郑汉生说,能够进中青班学习,说明已纳入省委组织部视野,属于或即将属于省委组织部管理的干部,一般人都会很好地利用党校这个平台,相互结识,培养人际关系,小韩部长,到省里跑一个项目,得花多少精力才找到一个路子,有现成的关系平台为什么不加以利用?
郑汉生所说的关系自然是着眼于长远,韩江林想起兰晓诗关于关系的话,一股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侧过身,不敢正视郑汉生。
郑汉生依旧高谈阔论,中青班的学习分为三种人,一种是想认真学一点东西,这类干部是业务型干部,今后大多以专业优势获得晋升,一种是以班级为平台,培养人际关系,这种做法属于中长期投资计划,效益不能立刻显现,还有一种着力于班级,眼光向外,变成一支金刚钻,直接钻进省直核心部门,为地方争取项目的同时,引起领导重视,增加获得提拔的砝码。
晚上,韩江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郑汉生的话引起了他深深的思索。他不是没想到利用党校学习的平台建立关系基础,只是他的想法朦胧、不成熟,没有明确的方向,一时间找不到突破口。盘算来盘算去,他想到了自己前段时间有意接近的省计委的两位处长(后面说是副处长)。
上了一定的年纪属于思想派,韩江林还年轻,属于行动派,思考成熟就行动,不会有更多的犹豫。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小周,说要跑项目,要他准备一件天华山茶,二十斤红天麻,再到农户家弄两百斤天华山红米,当天下午专车送到南原。
下午,韩江林所要的东西如数送到南原。机灵的小周没有把车开进党校,而是停在学校侧门,打电话叫韩江林出去。
韩江林第一次独立办这样的事情,心里紧张又兴奋,一路小跑着出门。小周透过车窗远远看到韩江林走来,跳下车把着车门,把副驾驶的位子让给韩江林。韩江林上了车,看到脚边放着一只大桶,桶里养着两只团鱼,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刘得意地说,出门时,街上有人卖团鱼,小周说你在党校学习,需要团鱼补补脑子,我们就弄来了。
小周对韩江林的任何指令都心领神会,能够招之即来,来则能战,用起来非常顺手,心想孺子可教,接手组织部工作后把他调过去负责办公室工作。此时,他只能犒赏一下小周,稍为侧了一下身,问,想吃什么?
随便。
南原还没有“随便”吃,韩江林笑了,我请你们到一个地方开开眼界。
时代海鲜馆,大厅里四处用透明玻璃缸养着海鲜,供观赏的同时亦方便客人挑选。小周和小刘都是第一次踏进豪华酒店,行为举止局促。韩江林说,想吃什么挑什么。两人咧嘴憨笑。韩江林笑着说,不会又点“随便”吧?
我保证不点“随便”,小刘拍着胸脯说。礼仪小姐斜了一眼,韩江林担心他粗鲁失礼,赶紧领着二人上楼,在大厅挑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两位服务小姐款款上前,一位倒茶水,一位拿着菜单,恭请客人点菜。韩江林浏览了一下菜单,眼睛盯着龙虾稀饭,标价四百元。龙虾、大小黄鱼是列入中学地理课本的名贵海鲜,他一直希望在海边美美地吃上一顿。在宁波挂职三个月,大部分海鲜都尝过了,唯独龙虾只是在玻璃缸里观赏过。离开北仑山宾馆的那天早晨,宾馆水族馆活龙虾标价二百三十八元,他想带几只活龙虾回白云,路途遥远不方便,方才作罢。时代海鲜龙虾稀饭的价格勉强可以接受。他点了一个龙虾稀饭后,把菜单递给小周,说,办公室秘书就是专门服务的,不点菜怎么行?我点了一个,你们各再点一个。
两人凑近菜单一瞧,高昂的价格让两人咋舌。瞅了半天,一人勉强点了一个,都是素菜,韩江林拿过菜单又点了两个海味,一个汤。考虑到要办事,点了一瓶红酒。小姐微笑着说,请稍等。小刘看着服务员婀娜的背影扮了个鬼脸,说,韩书记,那个稀饭是我家一个月伙食费。
小周说,当官一顿饭,百姓一年粮,这话还真不假!
韩江林轻轻一嘘,到哪座山唱哪首歌,不要让人家看扁了我们。
小刘轻声叽咕,世面原来是要钱买的。
菜陆续上来。配菜上来的除了酱、醋,还有一碟绿色芥末。小周不知道芥末干什么用,有点林妹妹初进贾府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留心观察,拌酱醋时不敢放那东西。小刘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服务员端上的作料拌在一起,用筷子边拌边说,作料作料,凡是拿上来的料就下着。
小周说,书记发话吧。韩江林轻声责备,说什么呢,都是兄弟!举杯和两人轻轻一碰。小刘动作粗鲁,夹了菜沾了酱往嘴里塞。韩江林正想提醒芥末味辣,小刘已经忍不住芥末的辣味,使劲瞥着不让喷出来,咽下了东西时,已是满脸泪痕,边用纸巾擦泪边说,什么鬼东西,比天华山朝天椒冲劲还大。
第一次吃这东西要小心,不然呛一个鼻涕口水横流。韩江林介绍了芥末的吃法。小周听了介绍,按韩江林教的方法捏着鼻子尝了第一口。小刘取笑道,捏着鼻子吃东西的雅相,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又说,总不能一顿饭就捏着鼻子吃吧?
谁叫你捏着鼻子吃了?吃过了第一次,第二次习惯了,味道非常不错的。
小周点头呼应,味道还真不错。
小刘本来把作料推到一边,说再也不吃这鬼东西了,听两人这样说,忍不住尝了尝,满脸狐疑地瞪大眼睛,以为他们戏耍他,这味道还不错?天下没有东西吃了,我也绝不吃呛鼻的东西。
小周说,狗肉进不了大堂,乡巴佬进不了学堂。
小刘鼻子一哼,换了个碟子边拌酱醋边说,读书人真是稀奇,什么味道奇怪就吃什么。
小周说,少见多怪,你到广东走一走就知道,吃稀奇的是广东人,什么东西最毒吃什么。
这样的人群有闯劲,经济发展就快。
小刘心直口快,抢过话道,贫穷地区天天吃毒蛇,经济就能发展了?
韩江林没想到小刘来这么一句,一时语塞。
小周赶忙替韩江林解围,傻大哥,韩书记开个玩笑,你当最高指示了?
小刘也笑了,书记的话不是最高指示,谁的话是最高指示?
小刘应对机巧,小周笑了,举杯相邀,这年头狗嘴吐象牙也不稀奇,喝酒喝酒。
狗宝狗宝,象牙吐不出,黄金倒是能够长几两。
三人同声大笑。
结账出来,小刘一边开车,一边感慨价格太贵,说,韩书记,一人二百五,看来也只有二百五才上这样的饭店,我事先声明,以后上这样的大饭店,不如补贴我二十块钱,吃两碗粉还余十块,够我全家人饱餐一顿。
小周批评道,说什么呢,领导让你开眼界,你以为领导天天上这样的饭店?
小周一拍一抬,韩江林的形象就出来了。人们常说某某树立了威信,没有部下的哄抬吹捧,领导的头衔再高,资历再深,又有何用?韩江林感激地看了一眼吹鼓手。
小刘知道说错了话,连忙道歉,书记大人不记小人过,又说,请书记指示方向。小周说,这一句话还有点水平。
小刘得意地说,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一个拿方向盘的大老粗,一辈子就这觉悟和水平。
到计委大院。韩江林简单地下了命令。兰晓诗当初给他划定了一条升官路线图,按照升官计划,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成果来之不易,他要分外珍惜,做每一件事情都三思而后行。今晚送礼这种看似十分简单的事情,他在脑子里不止计划了十遍。从行动上,先上哪儿,先进谁家,他早已在脑海里规划了一张送礼路线图。
领导常告诫年轻领导,要立志做大事,不要立志做大官。但是,资源配置权牢牢掌握在政府手里,不做大官,哪来做大事的机会?说什么多琢磨事,少琢磨人。可是,政府职能就是那几类,资源就那么多,贫困地区资源更少,琢磨的事情越多,对老百姓的折腾就越厉害。在一些地方,官员改革行动越彻底,老百姓受伤害越重,与其这样琢磨事情损害百姓,不如让有限的财政用于保障百姓的生存,而不是花在官员的面子工程、政绩工程上。事实上,政府的许多事情是人为的,官员越多,相互之间的关系越复杂,不琢磨人,说不定在哪条阴沟里翻船,以后连琢磨事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琢磨人行吗?
韩江林选择先上计委大院。于公,他是为南江跑项目。他事前已经探了两位处长同学的口气,南江的两个项目都有纳入计划的可能,一个是天华山的扶贫开发,需要在省计委立项;一个是南江的民族风情旅游,需要改水、改路、改厕所,完善旅游的基础设施。按理,计划立项应当找省计委的领导,最低也应当找项目办和计财处的正处长,但两位副都年轻,前程远大,和他们建立关系是长远的关系,即使现在不能帮上什么忙,这好比农闲修水渠,翻年就用得着。韩江林还年轻,人生如同进行一场艰苦的战争,主要目的完成既定战略计划,不能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站在两位处长的角度进行心理分析,刚走上领导岗位,迫切需要展示个性和魄力,赢得他人尊敬,有人送礼也是受重视和尊敬,是体现权力乃至于个人魅力的方式之一,他们自然会全力以赴,通过他们的操作,获得项目资金的可能性更大。韩江林说今晚上他们家玩。两位副处是在机关混迹的人,何其聪明,早已心领神会。等韩江林打电话和项目办杨副主任联系的时候,他已经应酬完回到家了,用他的话说,恭候韩江林大驾光临。
选择先上计委大院,于私也说得过去。在穷困乡镇做事,一有风吹草动,传得满城风雨。小周带东西上来不可能瞒天过海,干部们肯定会有所议论。如果韩江林选择先进市委大院,先上他计划中的杨铁嘴家,或者潘建平家,小刘和小周在他面前不会说什么,暗地里肯定会有想法,认为他韩江林私心重,难保今后不说出物质的真实去向,干部就会对他另眼相看了。现在他第一印象即上计委跑项目,自然会给两位留下强烈的印象,这第一印象有时候是不可磨灭的。爱和恨是邻居,上帝和魔鬼同居一室。行为的顺序先后不会改变事实的性质,但能够改变人们的印象和看法。
扛着五十斤天华山红米,提着一袋天麻爬上五楼,杨育昌副主任打开门,见到韩江林汗流浃背的样子,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江林,来家玩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
韩江林憨厚中带一点羞涩,乡下没什么东西,跟老百姓要了一点新红米给你们尝尝。
杨育昌女儿正在书记伏案做作业,一听到红米,一蹦一跳地跑出来,红米南瓜汤,挖野菜,也当粮。
韩江林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送贵重东西,他送不起,即使送了,杨育昌接受不接受也是个问题。即使接受,杨育昌收藏起来,家里谁也不知道。送一点乡间红米,场面上只是一般的人情往来,但每餐吃饭,或者客人来,时不时会提起送礼者的名字,无疑会加深杨育昌一家对他的印象,这就是以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发挥最大效益的投资效益理论。
杨育昌的爱人刘老师走出书房,热情地跟韩江林打了个招呼,欣喜地说,红米是难得的绿色天然食品,比一般的香米贵一倍,还买不到。
韩江林解释说,红米产于海拔一千米以上天华山区冷水田,产量非常低,杂交水稻比红米产量高两二倍,种红米的人家非常少,我们把它作为一个本地原生稻种加以保护,由公司给农户保值收购。
看来红米属于天华山珍了。
韩江林说,天华山山珍很多是养在闺中无人识,我还带来了正在试种的一样新东西,天华山红天麻,市委廖书记对此非常重视,市里已对这一项目立项。
刘老师查看着红天麻,说,小韩书记真是一个能人。
杨育昌说,韩江林不只是书记,还是白云县组织部长。
哦?刘老师惊奇的目光让韩江林很不好意思,说,放暑假后,请刘老师和杨主任一起到天华山玩,我请你们吃野味。
刘老师给韩江林倒上茶,带着女儿进书房做作业去了。客厅里,杨育昌和韩江林相对而坐,杨育昌直截了当地说,同学说话不绕弯子,我看了报上来的两个项目,项目不错,但立项有一定难度。
为什么?
旅游兴省是一个重要的战略目标,但旅游景区景点建设往往体现为综合性,需要多部门配合,多种融资渠道才能共同完成一个项目,比如说天华山旅游公路建设问题,涉及到天华山综合开发,这里既有省直管理保护区的责任,也有市里的责任,还有县里的责任,单独给南江镇立一个项目,从管理的角度上说,有越权的嫌疑,从项目效益上说,投入多,则影响以后的综合开发,还影响省里对县里的项目补助资金,投入少,又不能发挥什么效益。
韩江林频频点头,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主任高瞻远瞩,兄弟受益匪浅。
杨育昌笑着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也是一个高帽子制造商啊。
韩江林笑道,我哪会造什么帽子,就是造了帽子也戴不到领导头上,乡下干部不过是埋头做一点实事,给领导添一块砖,给组织夯实一点执政之基础,给群众铺一点致富路。
你倒是心眼实。杨育昌有些感动,说,我们可以围绕南江共同做一点事情,南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民族风情之乡,从物质文化这一块,有独木龙舟,还有古老的银饰加工、彩绣、蜡染;从非物质文化这一块,南江又是古老的东方情人节,也就是你们宣传的姊妹节故乡,踩鼓、苗族飞歌、古歌,任何一项都足以令人刮目相看,省有关领导非常重视南江旅游开发,有意把南江作为一个民族风情乡镇加以建设,使其具有某种示范和标本意义,但是一直抓不到一个着力点,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突破口,落实起来十分困难。我争取能够把第二个项目挤进明年的旅游项目规划,争取一些资金改变南江基本环境建设,给领导、给游客一个好印象;另一方面,你们也要通过县里,积极向上呼吁,从民族旅游开发、非物质文化保护这两方面争取资金,把流动的苗族飞歌等风情,披上一块物质的外衣,建立可供随时观赏的标本,使南江非物质文化遗产走上保护与旅游开发同步进行的良性轨道。
杨育昌发表了一通理论,见韩江林埋头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笑着问,你记什么呢?我只是随便说说,可不是什么领导的重要指示。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韩江林读书时养成了这个好习惯,跟张县长几年,把领导的话、工作中的事随时记下,回到办公室立即写成简报。他收起笔,举了一下小本子,你的话虽不是领导的重要指示,对南江的发展来说,它比领导的指示重要。
我知道你为什么年纪轻轻当上组织部长了,你这种扎实的工作精神,老天也会垂怜,以后用得着老哥的地方,老哥一定挺身而出。
韩江林没想到事情会达到这样的效果,心里十分高兴,不断地说着感谢的话,告辞出门前,杨育昌握着韩江林的手,诚恳地说,老弟,以后想来家坐坐,随便来,不要弄得那么复杂,那么世俗。
韩江林倒不好意思了,出门的时候,在灯影里朝杨育昌挥挥手,一声不语地迅速下楼。
下了楼,韩江林在车上扛了东西,从另一个单元上到二楼,走进了计财处冷雪林副处长的家。
冷雪林副处长正和几个朋友在客厅打麻将,脱不开身,叫韩江林坐,让老婆给韩江林倒茶,韩江林见屋里不方便,稍坐了一会便告辞出来。
在往市委大院去的路上,心里无限感慨:冷副处长在计财处时,大概平时相求的人多,态度自然没有杨育昌的那么谦和。转念一想,杨育昌手头掌握着全省的计划项目材料,求的人何曾少?能和他那么投机,相互之间还是一个缘字吧?
车停在市委大院的别墅楼前,韩江林指着面前的四号楼,对小周说,铁厂的杨副主任你知道吧?他一向关心白云的发展,特别是对天华山开发情有独钟,通过他在上面不断呼吁,争取了不少资金,把团鱼和红天麻给杨副主任送去,就说这些东西是我托你送来的。
小周眼睛望着韩江林,心里有些疑虑。韩江林拍了拍他的肩,照我说的做,去吧。小周不再说什么,提着东西下了车。小周十分清楚,领导的任何命令都必须忠实地执行,任何怀疑都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周轻轻敲了敲门,门打开,灯光从屋里泼洒出来,年轻保姆窈窕的身影清晰地印在地上,韩江林本能地勾下头,想把身子藏起来。
自从二郎神带领导到南江游玩时,提到杨副主任对他极为关心之后,这已经是韩江林第三次托人带东西给杨副主任。这样犹抱琵琶半遮脸,韩江林有策略上的考虑。对于台上的领导,因为有求于他们的人多,如果不直接会面,久而久之,就会自然遗忘,所以对台上的同志的会见只能赶早。对退休在家,处于幕后而不能决策的老同志,不直接出面,而是适当地吊一吊胃口,更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因为他们有足够的闲暇时间来想关心他们的人,在千呼万唤之后,韩江林再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出现,两方的关系就会进入一个良好的状态。
小保姆把小周送出来,小周上了车,韩江林急切地问,杨主任在家吗?
在,他问韩书记怎么不来?我说和省旅游局的一起在天华山上勘测旅游公路,杨主任要我转告你,要找一个机会上南原看看他。他非常关心你,你为什么不见见他老人家?
韩江林一喜,今晚的行动收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不仅加深了杨副主任对他的印象,还让小周感受到了杨主任对他的关心,间接地表明他和杨主任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小周作为他韩江林身边的人,是乐于宣传他和杨主任的特殊关系的,这样能极大地增加韩江林在白云政坛上的筹码和分量。韩江林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现,淡淡地说,我一进去,杨主任肯定不会放我走,一时半会出不来,下面的行动没法完成。
这话有意强调他和杨主任非同一般的关系,小周和小刘哪里知道他们还从未谋面呢。
韩江林指挥小刘把车开到一号楼前,韩江林提着几盒茶叶和红天麻下了车,径直走到廖书记门前,按响了门铃。
对讲机里传来女孩的问话,谁呀?
韩江林自报了家门,保姆穿过院子,开了前门,韩江林进了院子。小保姆对韩江林说,廖伯伯和伯母都不在家,廖伯伯说了,有事到办公室找他。
韩江林耐心解释说,廖书记非常关心天华山的茶叶生产,我今天是特意来向廖书记汇报茶叶生产情况的。
漂亮的小保姆微微一笑,工作上的事更应该去办公室谈。
书记家保姆训练有素,韩江林额头上急出了汗,把茶叶递给小保姆,说,在廖书记的关心之下,今年的茶叶质量不错,我特意带两盒来给廖书记尝尝。
小保姆说,我不能收,廖伯伯会批评我的。
不会,这是南江老百姓的一片心意,难道廖书记会拒绝百姓的心意吗?
你真会说,小保姆侧目欣赏英雄的韩江林,脸色微红,羞涩地说,那我就收下了,进屋喝杯水吧。韩江林说,不啦,我们进城办事,还得赶回乡下,希望你以后有时间到南江来玩。
小保姆欢快地答应,说,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廖伯伯,廖伯伯对乡下来的同志态度可好了,以后要谈工作,千万不要带东西,不然挨批。
我们乡镇一穷二白,几片茶叶,哪算什么东西?韩江林说,走啦。小保姆送到门边,轻摇玉手,慢走。
上了车,韩江林心想,什么样的人家有什么样的气质,书记家的保姆也端庄可人。
车溜到潘建平家,兰晓诗出国时他们曾经一起来向姨爹姨妈辞行。韩江林挪动沉重的米袋,小周问,要不要我扛进去?
这点米我还扛得动。
保姆开了院门,一看韩江林,热情地说,小韩来了?
毕竟多时不劳动,扛着米袋进屋,已经头背渗汗,气息微喘。姨妈正在看电视,一见韩江林这个样子,连声说,小韩,你来家就来家,还带什么东西?
韩江林说,南江的红米营养丰富,是天然保健食品,我来党校学习,顺便带点过来给姨爹姨妈尝尝。
姨妈心疼韩江林,说,看你热的,快去擦把脸。又说,晓诗出国了,你还是那么惦记姨妈。
韩江林笑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是你们的儿子呀。
小韩真不错,怪不得晓诗挑来挑去挑上你,那姑娘不会享福,一个人出去做什么,在家里好好过日子,享享清福不行?
韩江林憨厚地笑笑。
姨妈吩咐保姆,小红,给江林哥倒茶。
小红说,来了。
韩江林问,姨爹呢?
省人大组织到湖北考察去了。姨妈说,你的事情老头跟我说了,你太年轻,在市委讨论的时候,好几个常委都提出不同意见,姨爹和廖书记极力推荐你,这才得到提名,没有想到选举不顺利。
韩江林的笑容尴尬地凝在脸上。
姨妈毕竟不是搞政治的人,并不忌讳韩江林的感受,你和晓诗爸同样没过选举关,是不是晓诗家的宿命?
韩江林自我批评道,感谢姨爹的关心照顾,主要是我资历浅,代表不熟悉。
姨妈放低了声音,神秘地说,你姨爹和刘洪部长是校友,刘洪部长非常尊重你姨爹,这才让你当组织部长,刘洪部长答应过一段时间考察你。
这无疑是韩江林今晚获得的最有价值的信息,心儿兴奋得几乎要蹦出胸口。然而,他的表情是如此淡定,不禁暗暗佩服自己此时的定力。
韩江林和姨妈扯了一会儿家常,看时间不早,告辞出门。姨妈一再交代他要经常来家走动,韩江林愉快地答应了。
办妥计划中的事,韩江林要找一间旅社安顿小周他们。小刘说在旅社睡不着觉,坚持开夜车回白云。
韩江林问小周,你的意见呢?
小周说,司长为大,我服从司长的命令。
韩江林从口袋里掏出一纸申请,说,明天早上你直接到财政局,把报告交给王局长。
小周见是划拨经费的报告,问,不要县长签字吗?
你交给王局长就行。知道他迟早会进入常委班子,财政局长私下里递上了橄榄枝,说需要什么经费,就向他直接打招呼,这次送的东西对于乡镇来说,数额较多,目标较大,他不想授人以柄,第一次动用这种特殊权力。
韩江林说,你们赶早走吧,我打车回学校。
小刘说,先送你,赶时间也不在乎几分钟。
性子急躁的小刘开始变得稳重,韩江林心想,这家伙也变成成熟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不是看人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呢?觉得为人应当乐观,对人对事更多地倾向于正面评价。
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人生进入了一个顺利期?韩江林躺在床上,不由得兴奋起来,睡意全无。他索性垫高枕头,思考着杨育昌的建议,在南江举办一个民族风情节,以此为平台,招商引资,为南江的发展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南江民族文化丰富,从民族风情的地域分布上说,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装;从时间上跨度上说,大节三六九,小节天天有。民族歌舞更是多姿多彩,要找准一个切入点,确实非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