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吃过饭,刘长兴出去到河边麦地里看看。现在种地都是机械化,从种到收都是用机器,他除了种自家那几亩地外还承包了十多亩。这两年日子过的舒坦些了。儿子结婚了,媳妇是湖北的,虽然是远路的,但是挺孝顺,通情达理,小两口过得挺好的。今年又生个闺女。自己该操的心都操完了,现在自己挣点自己花,多少再存点,争取以后不拖累孩子们。唯一让他有点放不下心的是自己姑娘,闺女家这两年事太多了,俩人带着小的在外边打工,大的和她俩侄子在家靠她老婆婆照顾,他老婆子身体也不好,还种着几亩地。这两年总是干旱,刘长兴没少给他家帮忙,前两天又去帮着浇了一遍水。
他坐在河边吸着烟,小河已经就干涸了,这几年搞南水北调,上头放过来的水少了,又总是干旱,早就断流了,现在那些深水潭里的水也被人们浇地抽完了。河道有些地方已经密密麻麻长了一层野草。这时刘长明也过来看庄稼了。“长兴,你的麦最好了,你看绿茵茵的,比别人家的还高了一截。”刘长兴笑着说“长明哥,你家的也浇了两次水了,张氏看着也不错嘛”老哥俩蹲在地头抽着纸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俩人都是泥瓦匠,农闲的时候在建筑队干活。孩子们关系也都挺好。两家人有什么事都互相帮着,处的比亲兄弟关系都好。
“喜子回来过年不?”刘长兴问。
“回,咋不回,他二姑给介绍一个,王庄的,在深圳打工,过年要回来,让他们见见,桂枝嫂子也给介绍一个,都要过年才有机会见。”
“喜子也不小了,见见行的话就赶紧让他把婚结了。”刘长兴说。
是啊,他那仨姐都结婚了,大外孙都八岁了,但外孙再多那都是外姓人,我们也想早点抱孙子啊。
村西头老李家在杀猪,凄厉的猪叫声一直传到小河边,刘长兴说:走,看看去,娃们要回来了,多割点好肉。老哥俩起身向村中走去。
春运是一场“浩大的工程”。是中国人一年一度的“大迁徙”,有媒体惊叹中国春运客流量庞大,堪比挪威等多国的一国人口;也有媒体折服于中国人不屈不挠回家过年的决心,称车上人潮、食品及如厕问题都挡不住中国人的回家路。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春节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它意味着团聚、裹挟着温馨、寓意着希望。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即使路途再遥远、天气再寒冷、时间再紧迫,也尽量回家过春节。
农历腊月二十八早上,刘洋和喜子早早起床,带着行李到车站等车。农民工们迈着匆忙的步伐,带着大包小包,在车站挤挤攘攘。他们穿着在他们看来最体面的衣服,抽着平时根本舍不得抽的十多元一包的纸烟,脸上洋溢着回家的喜悦。他们自尊、好面子,在外边省吃俭用,但是回家就必须得大大方方,让亲戚邻居看起来在外边混的不错。刘洋给老婆孩子和爹妈买的衣服礼物,加上给姐姐家稍的东西,也装了满满两大包。他和喜子坐在候车室外边抽着烟,不时和一些相识的老乡打着招呼。
车来了,刘洋和喜子匆匆放好行李然后到车上找位置坐下。八点半,汽车载着期盼的人们缓缓驶出车站,朝着家的方向行驶。现在车速很快,晚上一点左右就可以到县城了。
晚上六点多,汽车在路边收费站停下,人们去方便、吃饭。然后又出发。天色暗了下来,乘客们有的闭着眼准备小咪一会,有的在轻声聊着天。司机把车内音乐打开,放着阎维文的《想家的时候》人们都停止了聊天,静静地听着歌声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
想家的时候很甜蜜
家乡月就抚摸我的头
……………
夜深人静的时候
是想家的时候
想家的时候不说话
爹娘仿佛走到我身后
想家的时候不睡觉
乡情淡淡融进杯中酒
想家的时候有忧伤
也把力量悄悄藏心头
想家的时候不怕离家千里远
就怕让家捆住了脚和手
…………”
低沉的歌声弥漫着整个车厢。不知是谁开始小声哽咽,接着仿佛传染一般,哽咽声一片。这些背井离乡的人啊,离家越近越是思念,家乡的父母孩子,老屋小路一直让他们梦绕魂牵,而今,离家越来越近,思念倍增,近乡情怯啊。虽然现在回家方便了,一天就到,可是平时家里没事的话谁也舍不得回去,一来一回花销大,也没那个时间。
刘洋扭着头,静静地看着窗外那黑蒙蒙的夜色中和家乡相差无几的麦田,泪水也悄然滑落,爹妈、老婆,还有我那未见过面的女儿,我回来了。刘双喜听了一会,看看车厢的情形大声喊着:司机,你是故意让大家哭么,关了吧,我给大家唱一首。司机答应着,关掉了音乐。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背井离乡的农民工在他车上听着这首歌哭泣,开长途大巴多年,他见惯了无数农民工的悲伤离别,这些远离家乡的农民工确实不容易。
喜子站起来说,各位兄弟姐妹大叔大婶们,咱们马上到家了,应该高兴才是,我给大家唱首我改编的歌调节调节气氛。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长得好看又善良。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辫子粗又长。
在离家之前的那个晚上,
你和我来到小河旁。
轻轻地吻上你的唇,
相拥到天明。
谢谢你给我的吻,
今生今世我不忘怀。
谢谢你给我的温柔,
伴我度打工岁月。
多少次我闭上眼睛想着你的吻,
再苦再累我不害怕。
多少次我闭上眼睛想着你的吻,
今年回家我要把你娶过门。
…………
车内笑声一片,那忧伤的气氛一扫而空,有人喊着:小伙子,再来一首。刘双喜笑着说:唱一首把大家情绪调起来就行了,大家抓紧时间眯一会吧,半夜就可以到家里搂着老婆睡了。
刘洋笑着对喜子说,你小子越来越油腔滑调了,有本事这次回去骗一个姑娘跟你结婚。喜子说:哥呀,话怎么到你嘴里变味了,什么叫骗啊,咱从不骗人。刘洋拍着喜子的肩膀说:哥们,不管用啥手段,这次回去得把事儿定了,要不你看我叔和我婶儿咋收拾你。喜子无奈的点了点头,尽量吧。一种无言的惆怅涌上心头,他想找个好姑娘结婚,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同时也让父母放下心来,可是婚不是想结就能结的。况且自己是一个无钱无车的农民工。这次回去心里还是没底,只能看缘分了。
晚上一点半终于到县城了,刘洋和喜子下车坐一个三轮车到家已经两点了。刘洋轻轻敲敲门,屋里灯马上亮了,父亲起来打开门接过刘洋的行李说:知道你今个儿回来,我跟你妈都没睡,在等着给你开门呢。母亲也赶快从被窝钻出来了,看着刘洋说:洋洋,咋又瘦了,一个人在外边也不注意生活,舍不得吃好的吧,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去。刘洋赶紧拦着说:妈,都这么晚了,别折腾了,我不饿,在路上吃了,你们赶紧睡吧。再三推让老妈还是去炒了一大碗鸡蛋下了面条。刘洋对爹妈说:好了,你们赶紧睡吧。母亲说,那你吃,吃完把放那我明早洗。
刘洋一个人吃着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一年不见,父母又老多了,还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以前自己不懂事,脾气又倔,总是跟父亲争吵。以前父母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供他读书,初中毕业他差两分才能读高中,当年父亲郑重地跟他谈话,说找找熟人,哪怕花点钱,继续去读高中。可是他当时无心读了,看着村子里那些打工回来的人穿的体体面面的,光光鲜鲜的,他们吹嘘着外边的世界如何如何,这让他对外边的世界充满向往,想出去闯闯,不是有很多名人都没读多少书,但他们照样干出了一番事业吗。父亲见劝不下来只能叹着说:儿大不由娘,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不要后悔,要出去打工就老老实实地找个厂干着。
当年他第一次离开家乡到南方的前几天,看着父亲整日愁眉苦脸的抽着烟,母亲总是悄悄地抹着眼泪,他在日记本扉页上写着:永远不要忘记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泪,好好地闯荡一番,用实力证明自己、回报家人。可是出门这么多年了,却一无所成,他深深地体会到了返乡农民工那光鲜后边的辛酸,曾经写下誓言的日记本早已落满尘埃封存在家的角落里。
吃过饭,刘洋到楼上卧室去,老婆睁开眼说:刚才听到你回来了,可是不能下去,动一下小家伙就会闹。刘洋慢慢地用小被子包好女儿抱起来,看着女儿那稚嫩的脸蛋,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可能是他那刚长出来的胡子茬扎到了小家伙,又或者是他抱的姿势不舒服,女儿啊啊啼哭起来,老婆王芳埋怨的说你看你,又把她惹哭了。从刘洋手中接过去,轻轻地拍着女儿,啊。。恩。。像唱歌一样有节奏的哄着。
刘洋静静地看着老婆哄女儿睡下,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未来的希望,一个是他今生深爱的、要相依到老的人。他想好好陪伴着他们,尽量给她们创造好一点的生活条件。特别是对于老婆,他总是感觉深深地亏欠,从他们恋爱的时候,他就发誓要给她幸福,让她一辈子快快乐乐的生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是个平凡的打工仔,被现实的柴米油盐困扰着,偶尔发个脾气,跟老婆吵上一架,惹她哭过好几次。曾经臆想的幸福生活遥不可及,或许幸福跟心态有关吧,他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好好呵护他们娘俩,不再惹老婆生气。
刘洋抱着王芳深情的望着她说,老婆,我想你们。在那边天天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就想起你们,想起你们我既幸福又心酸。如果天天能跟你们在一起那该多好呀。
王芳轻轻笑着说:我在家带着这个小家伙烦死了,没睡过一天安心觉,没工夫想你呢。
刘洋轻轻搂着媳妇,抚着她的长发,伸手关掉了电灯……
无论什么时代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最起码的梦想,可是如今为了生活,很多农民工结婚没多久就不得不两地分着,使原本该充满激情和甜蜜的婚姻生活变成牛郎织女般每日在思念与煎熬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