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黛玉静默不语，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抬了抬手，淡淡道：“罢了，薛夫人，你起来吧。望你今后能安分守己，别再胡言乱语，好自为之吧。”

薛宝钗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回忠顺王妃身边。西宁王妃转头看着我们，笑道：“你们都坐下来，歇一歇吧。”又冲阁外喊了一声，让外面的丫鬟都进来伺候。

我们三人谢了座，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了。霓裳忙走上前来，给我们斟了茶。我坐在位子上，看了看薛宝钗和莺儿，见她们脸上都有一个手印，一左一右，颇为对称，便在心中暗笑不已。我笑了一会儿，拈起一块点心吃了，细细品着茶，合眼养神。睁开眼睛时，忽见莲儿疾步走了进来，神色间颇有些仓皇。

西宁王妃见她如此匆忙，蹙起眉头，微有些不满，低声问道：“怎么了？”

莲儿屈屈膝，慌慌张张地道：“王妃，皇上来了，还带着燕贵妃，刚刚进了府，正朝留芳园这边走来。”

我听了这话，暗自一惊，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茶杯砸碎。我忙深吸一口气，握紧茶杯，暗自稳住心神。西宁王妃站了起来，也很是惊讶，不解地道：“这可奇了，这里都是女眷，他过来干什么？”

一语未了，阁外响起一声轻笑，接着便听到人道：“怎么？朕过来，姨娘不喜欢吗？”声音低沉，清越如昔，随风缓缓飘来。

阁内众人听了这话，都站起身来，一同跪倒在地。一时环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西宁王妃跪在最前面，抬起头，看着步进阁内的水清，口中缓缓道：“不知皇上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水清弯腰扶起西宁王妃，口中道：“姨娘不必多礼。”微微一笑，又抬手道：“都起来吧。”

我低着头，随众人起身，攥紧双手，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站在原地不动。刚刚稳住心神，一道柔媚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馨婷郡主是哪位？”

阁内静了一下，西宁王妃便笑道：“劳贵妃惦记了，玉儿，快上前给贵妃行礼。”

黛玉答应一声，款款走上前，屈膝一福，道：“见过贵妃娘娘。”

燕贵妃轻笑一声，赞道：“姿色过人，气质脱俗，果然与众不同。”

黛玉欠欠身，轻声道：“贵妃谬赞了。”

燕贵妃赞了几句，命身后的侍女递上一个锦盒，道：“这是本宫给馨婷的见面礼。”

黛玉道了谢，跪下行了大礼。紫鹃走上来，将锦盒接了。寒暄一番后，西宁王妃微微一笑，问道：“皇上政务繁忙，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水清慢慢道：“听说姨娘在府中摆菊花宴，便特意过来讨杯酒喝，姨娘不会不赏脸吧？”

“怎么会呢？皇上肯赏脸，不胜荣幸。”西宁王妃含笑道，回头看着莲儿，吩咐道，“去吩咐一声，立刻备一桌酒席送上来，摆在飞霞轩里。”

莲儿听了，忙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西宁王妃吩咐完，转头看着水清，含笑道：“皇上来过这里，应该知道这飞霞轩建在池畔，地方虽然小，但清静别致，是赏花饮酒的好去所。”

水清听了，点了点头，也笑道：“客随主便，依姨娘的意思就是了。”

说完这些话后，阁内静寂无声，颇有冷场的迹象。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然不语。一阵静寂后，西宁王妃笑道：“皇上，今儿个我们这儿备的筵席，以菊花入菜。自然比不上御膳房的菜肴，但胜在特别，吃个新鲜吧。”

水清微微颔首，慢慢道：“如此，朕有口福了。”笑了一笑，顿了一下，朝身侧的燕妃道：“爱妃，你今日随朕过来，可真来对了。”

听了这句话，我心中翻江倒海，如打翻了的五味瓶，滋味难辨，甚是复杂。正发呆之际，突听到水清道：“据传姨娘新收了两个干女儿，其中有一位四小姐，深谙饮食之道，想法新颖奇特，常有别出心裁之论。这个主意，必定是她想出来的吧？”

我听了这话，心中惊讶无比，想起秀芳，便明白过来。这些事情，必定都是她传出去的。西宁王妃一愕，神情中露出一丝迷茫，怔了片刻，方才答道：“不错，菜谱是馨婷和我新认的四女儿一同拟出来的。”

水清便不紧不慢地道：“既是这样，不如让四小姐跟来侍筵罢。”声音淡淡，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

西宁王妃顿了一下，欠身道：“谨遵圣命。”缓缓走到我身侧，低声道：“雪雁，你也跟着过去吧。”

我微微蹙起眉，心中极不情愿，却又不能反对，便点了点头，默默应了。水清轻笑一声，道：“姨娘，朕先走了，这里既然有客，你不妨留在这儿，与各位夫人自在地叙会儿话，伴她们用膳吧。”

西宁王妃微微颔首，笑道：“霓裳，你跟着四小姐，陪陛下和贵妃去飞霞轩。”我与霓裳屈膝一福，答允下来，低着头，一同出了幽云阁。

阳光灿烂，云淡风轻，花开锦绣，馥香幽幽。

我跟在众人身后走着，偶尔抬起头，望一眼前面，那在十几位宫女拥簇下，缓缓而行的水清和燕贵妃。这是他第一次以明黄色朝服出现，衣袖翩跹，玉带飘飘，金冠耀目，浑身上下，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和贵气，君临天下的风度尽现无疑。他身侧的贵妃，宫装华丽，气度雍荣，行动之间，十分大气。

我远远望着水清，心里涌上一丝奇异的惆怅，不由轻叹一声。我与他，我们两人，终于渐行渐远，不可再亲近。

一路行来，遇见不少正在赏花的大家闺秀。那些女子的表情、举止出奇的一致，先捂着嘴巴尖叫一声，再用帕子遮住脸庞，羞答答地笑了一笑，方才盈盈下拜，跪倒在地。尤其是那位李如兰李姑娘，虽然依礼跪在地上，目光却不舍地停在水清身上，神情痴迷而朦胧。而水清，也立即便止住脚步，侧着身子，看向那些女子。跟在他身后的我，遥遥看到，他的唇边，时时溢出一抹微笑，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旁边的人自然也得停下脚步，傻呵呵地跟着笑。三步一停，五步一止，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我们却走了很长时间。待行到飞霞轩附近，我的嘴已经笑得快要抽筋了。

走进飞霞轩，一阵凉风夹着花朵的清香扑鼻而来。窗下的案几上放着一个嵌金琅珐花瓶，里面插满了新折下来的半开的菊花，尚带着几滴晶莹的露珠，娇艳动人，馥香悠悠。轩中窗户大开，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池水，碧波随风荡漾，水纹潋滟，隔岸菊花也尽收眼底，开得连云似锦，很是灿烂。

众人一同步进轩内，水清携着燕妃，径直在梨木桌周围的位子上坐了。我力持镇定，站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低头不语。水清看向窗外，笑道：“临水看花，果然别有一番滋味。”赏玩了一会儿风景，方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我与霓裳静立的方向，淡淡道：“姨母不在，四小姐便是这儿的主人。怎么朕来了这么久，竟连茶都没过来斟一盏？四小姐，难道你竟不懂礼数吗？”

我压住心中的怒火，一步步走上前，朝水清屈膝一福，拿起桌上的白瓷茶壶，缓缓斟了两杯茶，送到他面前，口中道：“陛下请用茶。”低着头，将另一盏茶送给燕妃。

待奉完茶，我便侍立在桌旁，垂头不语。水清拿起茶杯，品了一口，道：“是碧螺春，却又带着一丝菊花的芬芳。”转头看着燕妃，低声问：“爱妃，你觉得这茶怎么样？”

燕妃端起杯子，慢慢啜了一口，答道：“臣妾觉得味道极佳，很特别，陛下呢？”

水清微微颔首，并不说话。这时莲儿领着四个端着托盘的丫鬟，款款走了进来。众丫鬟依次上前，将菜肴一一摆好，方才在莲儿的带领下，一同退了出去。

桌上每款菜都与菊花密切联系在一起，是名副其实的菊花宴。或借其形，将烹饪原料制成形态各异的菊形；或用千姿百态的菊花衬托，衬出主料的雍容华贵，美观大方；或用其叶，制成菊香浓郁的美味佳肴；或取用五彩缤纷的菊花瓣，做成美味可口、形色俱佳的肴羹。席上的菜肴造型优美，热气腾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水清挥了挥手，让身侧的宫女都退到远处，看了看桌上的菜肴，转过头来，斜睨着我，似笑非笑地道：“四小姐？”

我微一沉吟，明白过来，便屈膝道：“陛下，民女给你介绍一下吧。”细细打量了一下，见桌子中央放着一个碧玉盘，盘中盛的是半透明的羹汤，片片菊花瓣漂浮其中，又点缀了一朵怒放的百合，便笑了一笑，缓缓道：“这道羹汤，是选用菊花瓣、百合、上等燕窝调成，又加了晒干后碾成末的荷叶，带着一丝荷花淡雅不俗的味道。本来主料是菊花，为了名字好听，便特意选百合、荷叶来命名，名为百年好合。”说着，拿起水清面前的玉碗，给他盛了小半碗，道：“陛下可愿赏脸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