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在绿荫大道,微风吹过,两旁的洋槐叶子一攒攒摇晃,残留的雨水噼里啪啦落在车身,清脆悦耳。苏颜抓了抓头发,在短裤上拍了两拍,规矩地坐好。杨振拿起电话,在诡秘的车厢里开口问道:“你是谁?”
他向来思维缜密,对很多事情有近乎过目不忘的本领,可有时候苏颜觉得他仿佛缺根筋,好像只要不在他的关注范围,他就像有失忆症似的,见过百次也不一定记得你是谁。
可怜这位孙小姐也真是百折不挠,她难道不知道杨振是铁做的吗,比石头还硬的家伙,还怎么指望他多情。不知道孙明月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说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先回去?”他问苏颜,却不等她回答,又指挥司机,“先去酒店。”
都安排好了,还装模作样问什么。苏颜不屑,说:“我去佩佩家,不妨碍你约会。”
他又指挥司机往津水桥走:“到了打给山猫,叫他跟着。”
司机说是,苏颜一听这个就来气:“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我以为山猫够老实,他竟然把我反锁在车里!”
他不以为然::“正好给你机会教训他啊。”
车刚驶到水裕关,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吧走吧,烦人!”
杨振坐着不动,司机也不敢停车。他安静了一会儿才说:“我先送你过去。”接着解释,“孙小姐找我谈广告的事,第三方扯皮不签约,我得过去看看。”
她不说话,闭着眼睛假寐,他伸手捞她,被她甩手躲开。
“你不先打电话问她在不在家?”
……十秒钟后苏颜掏出手机打给林佩佩:“佩佩,出来接我,我马上到了。”
接着继续假寐,一路上杨振也由着她,没说什么。到林佩佩家门口时,她果然穿着围裙站在街道旁迎接。苏颜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刚准备往林佩佩靠近,另一头杨振也下了车,隔着车身对她说:“这种醋有什么好吃的,她找我就为了广告的事。下午四点,我来接你。”
说完也不给她申辩的机会,钻进车里就按原路返回。林佩佩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惊讶道:“你在吃醋呀?”
“吃你妹!”苏颜的脸通红,不知是在气什么,赶紧转移话题,“你正忙着了吧,围裙也不脱就出来接我,也太热情了!”
林佩佩眨巴着眼睛:“谁说是来接你了,我出来仍垃圾,刚巧碰到你而已。”
苏颜觉得她迟早要被这两个人逼疯,一个说话不考虑别人的情绪,另一个说话更直白……
话说另一头,杨振在S城的临时办公室,濒临大海,用二十三层的广阔视角,正好能看到东边鸽子林后的施工情况。
S城多雨,雾蒙蒙的天和海练成一片,刚下过雨的天空又变得暮霭沉沉,明亮的玻璃看上去毛毛的,模糊又伤感。
孙明月穿着阔腿裤和坎肩流苏,像每月按时领俸禄的都市白领。
“关于广告公司,孙小姐不必担心,钱能办到的事儿都不算什么,既然你已经和我签了合同,我就会确保你的利益。”
杨振坐在红木皮椅上,身后是雾蒙蒙的天,天下面是海。站这么高,依然能感受到咸湿的风,还能听到浪花荡漾的海。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有几分像油画里的人,明明很生动,却又很遥远。
孙明月第一次碰见他是在飞机上,经纪人新接的广告在S城取景,她从国外刚回到G市,航班晚点耗了三十来个小时,已经十分累。新来的助理不懂事,随便买了经济舱的票就带她上机,她虽然出身权贵,教养却是极好,没说什么就跟着上了机。
还是困的,压低帽子半躺着,却被陆续进来的人吵得睡不着,也没想过这会能睡,就盼着起飞之后能眯上一会儿。等到机舱内的嘈杂快到尾声时,挨着助理的过道来了几个人,只听一人说:“哥咱这也太赶了,刚揭了牌子,地都还没开挖呢,早知道我弄俩头等舱啊,坐这儿多不舒服!”
另一人开口:“人都能坐你不能坐?毛病!”
她睁开眼睛,看到五六个青年,着同样的西装分布在不同的座位,那个说别人有毛病的人,左手断了两指,还有两根指头似乎不灵活,拎文件袋的时候能看出来。
一行人看上去无异样,气场却很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却也能断定非普通人物。落座之后,当时的康耀明从文件袋里掏出一只怀表,笑声爽朗地赞:“这人挺会做生意,懂行情啊,我看这玩意还挺矜贵。”
递给身边的杨振,他掀开精美的表盖,光线穿过珐琅彩,满眼流光溢彩。他似乎看得很认真,修长的手指托着蓝宝石水晶底盖,深邃的眼盯着表盘一动不动。可他专注的焦点却并没有在那块昂贵的怀表上,仿佛透过手里的东西,看到了很久以前或以后的时光,悠远哀长,有数不尽的悲伤。
半晌之后,手指轻轻往下扣,表盘清脆地嘭了一声,他又递给康耀明,说:“回头你买份厚礼还给他,就说政府卡得严,合同不能签。”
康耀明诧异:“为什么不能签,这可是块大肥肉!”
“想清白就得少吃肉。”
康耀明沉默了一会,拎着表带晃了晃,道:“可惜了这矜贵玩意儿,要不哥你留着吧,你说你也不戴块表,多不方便呐。”
“这东西我戴不了,你要喜欢就留着。”说完他靠着座椅,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不过片刻,又突然睁开眼睛,这回却是转头看向了过道对面的孙明月。
她当时心下受惊,因他过于敏感的觉察力,更因他静若寒潭的眼睛。没有杀气,也没有愤怒和疑惑,单就那样静静地看一眼,却叫人无端惊慌失措。
没想到,到了S城之后的两小时,他们会再次见面,不过主角却只有康耀明一个人,原来这次的广告东家正是杨振。她托康耀明转送礼物,表面是为了感谢,意却希望能见上一面。
他也是个忙人,自飞机上阔别,再见已是两个月之后。她受康耀明邀请,参加杨振的生日宴,见到躺在沙发上的女人时,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男人身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女人。意外的是,他居然不记得她,还是康耀明小声提醒之后才和她公式化地握手。
飞机上的那一眼对视,分明是在察觉到她的注意之后才发生,事后她还送了礼物,怎么这个男人却一点不记得她的样子。
就如现在,昨晚到慈善晚宴散场时,他们已经约好今天谈事情。等她到了之后打电话,他却依然不知道她是谁,这人冷漠到竟连个手机号也不屑于保存。
孙明月听他说完之后,笑着回应:“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是,我今天找你,其实还有别的事。”
杨振眉头不经意地微蹙,她赶紧解释:“关于合约当然才是主要的……只是我顺便想到了廖锋,廖副省长的儿子,你还记得吗?”
他示意她继续说,“猴四和他爸的关系可不一般,不然那个人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S城年底大选,一旦管辖范围归了廖家,你想再拿鸽子林动工,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