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四圈,就在康耀明对苏颜的牌品感到十分冒火时,杨振的手机响了,讲了几句话之后他将刚摸的牌仍在桌上,撂下手机开始穿衣服,说:“仓库着火,山猫顶不住了。”康耀明大惊,站起来时挨了六指一记,他自知有错,也不敢反驳,匆匆忙忙跟着几个人上了车。那是废弃多年的老工厂,因市中心往南迁,如今十分荒凉,过桥的收费站被拆,路两边长满绿汪汪的杂草,高不见根,桥下是条河,正值涨水的季节,河水湍流,但是十分清澈。六指开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车子照旧四平八稳,火速朝前行驶,康耀明坐在副驾驶,盯着前方像豹子发怒:“肯定是猴四!我们刚动工就来捣乱,这瘪三活到头了!”恰逢雷雨季节,暴雨说下就下,康耀明说完话后不久,唰唰的雨声已经响彻周围,雨刷器来回工作也赶不上暴雨倾盆的速度。一路黑暗,原本只有村户的稀疏灯火照明,这大雨像洪水决堤般下来,现在连那点微弱的灯光也看不见了。
车轮子开始在坑洼的地面上打滑,几个急速拐弯之后,康耀明有点儿生气:“这地上是水又不是油,你怎么开个车像玩滑板?”六指全神贯注抓着方向盘,说:“左边车胎不稳,再不小心就该往出飞了。”杨振问:“谁动过车?”沉默一会,康耀明骂了句脏话,像头狂躁的狮子:“昨天在停车场看到猴四,我当着他狠揍了上回亏钱的那狗腿子一顿……”话未说完,车子突然往左边冲,六指急速转着方向盘,康耀明喊叫着踩煞车,杨振微微皱眉:“煞车坏了,往桥上开,一上桥就往下跳。”他一句话倒让几个人镇定下来,苏颜一直安静坐在他旁边,这时候听说要跳河,不由得有些紧张。他脱掉西装外套,裹在她身上,将两只袖子当腰带捆住她:“闭上眼睛别抬头。”然后像拎粽子般把她拎到怀里。前面康耀明这时却掏出支打火机,准备点支烟压压惊,跟着杨振这两年算是太平,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他有些惊慌。不想这一动作,却叫杨振暴怒:“车子漏油,你他妈掏那东西干什么!”
康耀明吓了一跳,本来就紧张,烟还没点着,手下一抖,打火机掉便进车厢。同一时刻,刚驶上旧桥的汽车轰隆一声,像个巨大的火球,爆炸在僻静的雨夜……苏颜耳鸣了,往下落的过程中什么也听不见,杨振的下巴死死抵在头顶,勒在腰上的手臂很用力,紧得她疼。他呼吸沉稳,胸口绵缓的起伏,最后两人咚的一声掉进水里,摔得闷声响。杨振垫底,抱着她站起来,伸手在她身上胡乱摸,问哪里受伤了,她吓坏了,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不准占我便宜!”杨振顿了顿,黑暗中看不见什么表情,只看见两只眼睛带了几分笑意:“还有力气骂人,看来不怎么严重。”说着又朝黑漆漆的河流喊了一声,“六指!”
“我在这儿!”六指的声音从桥的另一边传来,杨振又问:“老三呢?”六指似乎在朝这边走,脚下搅得水声一阵响。“不知道!”他说,“应该是往你那边跳了。”说完叫了几声,却不见人回应。四周十分寂静,大雨仍在下,桥上被炸碎的石板轰隆隆掉进河里,溅起的水花足有七八米,响声一落,仍然死一般的寂静。杨振没出声,六指也站在原地不动了,就在这刹那,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他奶奶的!幸好哥儿们跳的远,不然这东西掉下来不死也给砸残废!”杨振松了口气,朝那边吼一句:“没死呢?”康耀明的声音带着笑意:“死不了!哥啊,当年我可是省级跳远冠军,这个我在行!”六指接着往过走:“跳什么远啊,逃命你最在行!”康耀明嘿嘿笑着:“太刺激了!老大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死不了。”他也往这边集中,扒开一堆杂草边走边说,“猴四那混蛋对车子动手脚,竟连煞车也弄坏掉,还捅破油箱,这不摆明想要咱的命么!”
杨振说:“现在,轮到我们去要他的命。”说完拉了苏颜一把,她却脚下发飘往前栽,这下他便十分确定了,摊开湿漉漉的西服穿上,蹲在她面前:“上来吧,骨头断了还怎么走。”苏颜扭拧,他怎么知道骨头断了,心机真重!往上爬的时候六指摁开手里的电筒,明亮的灯柱顿时照亮前方的路,康耀明啧啧称奇:“六指啊六指,你就是个百宝箱吧,逃命的时候居然还不忘记带手电。”苏颜忍不住插话:“手电算什么,你要是饿了,他还能给你变个面包出来!”康耀明激动:“真的假的!六指我要菠萝包……”话没说完整,头上却挨了手电筒一记,六指淡定的说:“脚下都是草,你要是饿了,也能填填肚子。”康耀明骂:“他奶奶的!你才是畜生!”
这会儿,雨却又停了。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赶路,不像是黑社会头目,倒像是郊游不顺,化坎坷为坦途。最终到的时候厂子已经一片混乱,仓库里堆放的是进口建材,一批就得好几百万,眼下已是全军覆没,就连搭在空地中央的帐篷都被烧掉,杨振的眼睛倒映着熊熊火光,苏颜自觉从他背上跳下来,找了棵大树,安分坐在下面。而这三个人,已经掏枪冲了进去。山猫是年初刚挖来的好苗子,办事沉稳,干架一流,对方四十来个人,他一只刀就干掉近一半,在尾楼附近的拐角处,刚准备挥刀,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了过去,接着靠墙的钢管便落下两个圆圆的穿心洞,竟是消音子弹,他幸得被这么一拽,才堪堪躲过一枪。山猫回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疤头和小眼镜逃了,哥对不起,我没截住他们。”原来不是猴四,竟是疤头搞的鬼!杨振拍他肩膀:“这里交给你。”走了两步,转身又叫住他,把枪仍了过去,山猫本能接住,再叫杨振,他却头也不回,往出口的方向追去。
话说当时苏颜正在大树底下发呆,那棵树真的非常大,天又黑,根本看不见树底下坐了个人。她摸了摸断掉的踝骨,幽幽叹口气,这回却是有机会逃也跑不掉了,那个人变的更加残酷,竟然拿宝宝的命来威胁她,佩佩哭成那样,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些时候,她又觉得这个人并没有变,他会叫人买糖朝的点心从高速飞车送来,虽然每回她几乎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也会在闲暇时陪她看电视,虽然每回都坐在沙发上打盹儿,每逢他打盹儿的时候苏颜总是想起从前,在补习班的教室里,他冒充学生坐在最后一排,老师对这个学生特别无奈,因他交了整期的学费却从来不听课,还使班里的女生神魂颠倒,而他上课的主要内容便是睡觉,两节课下来,觉睡醒了,课桌上也堆满了小礼物,什么蛋糕啦水果啦应有尽有。那时候苏颜最爱捉弄他,从洗手间回来就站在教室后门叫救命,他总是条件反射醒来,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立即松懈掉,趴在桌上继续睡。她就问:“你怎么这么困,晚上都不睡觉的吗?”他就说:“我只有在这才睡得着。”
正想的入神,有人劈开钢筋撑的木板,从缝里钻出来,提着刀连滚带爬的跑。她看那人满身的血,跑上一小段还回头看,于是默不作声伸出一条腿,那人在路过大树跟前时,便准确无误的被绊了一跤,刹那间他又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迈开步子,腿上便中了一枪。那头康耀明用慢动作收了枪,眯着眼睛朝苏颜吹口哨:“小苏苏,幸亏你这一脚,帮大忙了啊!”顷刻间人都朝这边聚过来,康耀明提了根棍子,狠狠一棍敲在那人的背上:“他奶奶的,敢算计哥儿几个,胆儿够肥啊!”那人的眼镜被打飞,肿着一张脸哭:“不关我事,是疤头叫我这么干的。”话刚说完,有人倒着跪拜,用膝盖当脚,每退一步,便趴在地上磕个响头,嘴里一直叫着饶命,再往后走,却见那人的前方是杨振,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就这么徒手将疤头一步步往后逼。康耀明用脚抬起小眼镜的下巴,逼他看着用膝盖倒着走路的疤头,踢踢他的脸道:“这就是你的靠山?”
小眼镜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开始哭,疤头一直磕头,最后退到墙角边上,没路了。他开始搬旧账:“从秦二死后我就跟着你,我拼死帮你解决他,这些年替你除掉多少障碍,你杨振是讲义气的人……”杨振站在他面前,血污破烂的木板透过未燃尽的火光,印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他蹲下来,说:“你搞煞车时怎么没想到我是这种人?”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把刀,仍在疤头面前:“放了多少贷,砍多少刀,你自己数。”疤头已知这是成心要除他,既然不能活,他好歹也是条江湖汉子,于是右手举刀猛然砍向左手,半只胳膊生生断开,惨叫声响彻夜空。另一头,杨振还没走过去,小眼镜已挣脱康耀明的脚,爬过去抢了一把枪,对着太阳穴扣下扳机,倒下的时候表情却很平静……
一场厮杀结束,回去的路上天都快亮了。三兄弟在客厅里坐了会,杨振蹲在地上给苏颜敷脚,康耀明坐在沙发上吃泡面,六指正用毛巾擦头发,不经意瞥见杨振的背,问:“你受伤了?”他本来湿透的西服已经干了,团团污血染在上面,很是难看。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他站起来将苏颜抱进房间,再出来时,康耀明正在给手指抹药,抬头问他:“要不要来点儿?”他很不屑的瞟他一眼,接着在原地凝固了大概三秒,然后走过去抢了康耀明的药膏,头也不回的往房间走,康耀明跳起来嚷嚷,六指已经笑出来,拽着康耀明说要离开。
苏颜被重新闯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他直直走过来,往床上一趴,她迅速往角落撤退,并且在他完全跌落在床上时,成功蜷缩到床角边上。杨振偏头看着她:“给我擦药!”苏颜看着他松懈下来变得柔软的眼神,像夜空里的星星,于是鼓了腮帮子瞪回去:“我为什么要给你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