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人》:为爱而爱,为美去死
其实剧情挺狗血的,就算你不懂意大利唱词,也完全看得懂:一开始是大冬天,四个穷小子,奋斗中的艺术家:诗人鲁道夫,画家马切罗,还有哲学家科林和音乐家舒奥纳,他们一起住在巴黎拉丁区的旧阁楼里。他们穷得很开心,很骄傲,看不起那些富的只有钱的财主。他们烧书稿取暖,捉弄房东取乐,有饭一起吃,有钱大家花,歌声里的各种激情叫人眼花缭乱。
当然会有爱情。那是一些相信爱情的人们,等在相信爱情的时间。
邻居的绣花女咪咪来借个火,鲁道夫碰到她冰凉的小手,两人就此一见钟情了,两首咏叹调之后,他们已经忘掉手头的工作,手拉手一起去巴黎的酒馆和朋友们聚会去了!
然后是韩剧的经典桥段:其实咪咪身患严重的肺结核。女孩找借口分手,男孩嫉妒、消沉。最后,临终前的咪咪想再见鲁道夫一面,鲁道夫见到她顿时明白了一切。两人拥抱在一起流泪、歌唱。
这是作曲家普契尼的四幕歌剧《波西米亚人》,也译作《艺术家的生涯》或《绣花女》,脚本改编自法国作家亨利·穆杰的长篇小说《波西米亚人的生活场景》。其实普契尼写的也是他自己的经历,年轻时他也是如此艰难打拼过。1880年,他去米兰音乐学院深造的时候,穷困潦倒,微薄的奖学金只够他免于饿死,想去看一场威尔第的歌剧都买不起火车票。但教授说他总是很快活,满怀热情,刻苦精进,母亲看到他眼中火花闪耀,已隐约预感到儿子将会成为光宗耀祖的大音乐家。
在音乐学院,普契尼凭借一首《交响随想曲》获提前毕业。第二年他便推出一部神话题材的歌剧《群妖围舞》,其演出过程遭遇不少波折,但演完之后他已声名鹊起。这部歌剧与他后来的大作相比还嫌生硬,但音乐中的敏锐与抒情性已受普遍关注,评论认定他就是“意大利向往已久的作曲家”。这个买不起票听威尔第歌剧的人很快被当成了威尔第的接班人。连威尔第大师都注意到了他的才华,给他提意见—“他追从现代潮流,这在情理之中,但他对那种既不古典又不现代的旋律情有独钟。”威尔第在这部神话题材的作品中看出了他的“现代潮流”。后来普契尼几乎只写现代题材的作品,以致后来成为“真实主义”歌剧的代表人物。
所谓的“主义”,通常都是一种鲁莽的划分。“真实主义”歌剧的概念广泛,有时被当作现实主义,有时被看作自然主义。或许它更多的是一种态度,反映浪漫主义后期各国音乐家的“新音乐”探索,是对浪漫主义式夸张表演的集体突围。普契尼的所有歌剧,除了《群妖围舞》和《图兰朵》之外,其余都采用现实主义题材,表现当时普通人的生活百态。也许体现真实主义的,是一些不再神话不再浪漫的剧情:《托斯卡》类似于如今的警匪故事片,剧情的跌宕几乎叫人忘了歌唱艺术,而《外套》则是一出离奇的情杀案件。
但真实是什么?现实题材,反浪漫,对生活现状的逼真呈现?普契尼觉得这些都不够真实,如果真实只是现实,那也太缺乏技术含量了。如果真实能够成为一种艺术,必然是对生命本质的提炼。而生命的本质,是来自情感的体验,是汹涌、纠结、难以解释、无以名状的人的感情。人们在情欲里、在歌唱里苏醒。所谓的真实主义,是人们摆脱一切社会意识的束缚之后,回归到人性中最本真的部分。这就是我们在《波西米亚人》、在《蝴蝶夫人》中发现的,一见钟情很真实,为爱去死很唯美。剧情不再是第一位,爱情以及一切不可控制的生命激情才是永恒的,才是人的“真实”存在。如此,在普契尼的歌剧中,音乐总是排在第一位,唯有真实的音乐可直抵人心。何况人的感情其实难以诉说,难以交流,唯有空对天地歌唱。
在《波西米亚人》里面,鲁道夫的曲调,从高音缓缓下滑,如同遇见爱情叫人满心欢喜又伤感。那段著名的“大咏叹调”,诗人的歌唱开阔而灼热,理想主义光芒灿烂。绣花女咪咪则是一段旋律小弧,一位娇弱腼腆的少女呼之欲出。歌剧中最丰富的表达是一段四重唱,两对情侣,咪咪与鲁道夫,抒情的一对;马切罗和米塞特,欢喜冤家的一对。抒情的对唱中穿插欢喜冤家的高声吵闹,青春的痛苦就是如此荒唐又可爱,他们让雪夜变得暖意融融。叫人感动的还有伴奏的管弦乐,自始至终细腻如花瓣,默默酝酿情绪,精细碾磨情感。那个管弦乐演奏的切分音,多么伤感,又像爱情那么笨拙。
也许有一天,这剧情已经落伍、人物已经out,但激情永生,音乐永恒,咏叹调早已挣脱了情节独自飞翔。如同《蝴蝶夫人》,即使剧情得罪了我们东方人,但“晴朗的一日”那么美,听过100遍仍难以抗拒。爱与死,普契尼永恒的主题。《蝴蝶夫人》、《曼侬·列斯科》、《托斯卡》和《图兰朵》,无不如此。《波西米亚人》以爱与死祭奠青春,而《蝴蝶夫人》的爱因死而完美。《蝴蝶夫人》总是让我想起另一部电影,《蝴蝶君》,著名华裔剧作家黄哲伦的代表作。一位东方作家以这样一个西方人迷恋神秘东方“女子”的故事,对歌剧里西方对东方的一系列轻视、误读与玩弄来个狠狠反击。但仔细想来,他其实并未违背普契尼的“真实主义”。特别是男主角吉瑞米·艾恩斯最后的自杀,鲜血喷涌,死得那样酷烈、疯狂而孤独,叫我蓦然明白了他的深情。爱与死的真实的激情,是可以超越剧情、超越男女、超越爱情的。
普契尼的剧中人,都是为爱而爱,为美而死。
对于普契尼来说,“真实主义”不仅反映在他的歌剧中,他本身就是一个真实坚定的人。他说他毕生的爱好就是写歌剧和打猎。他的歌剧都是以打猎的激情写完的。
你不得不看的一部歌剧:《图兰朵》
市面上最恶心的书名,比如:《你不得不看的100部电影》,《你不得不读的500本书》,《你不得不看的10部美剧》,有生之年必读的100个墓碑,100部最佳恐怖片…好像读几本书真的可以抵万卷。不过通常我们都会上当,拿起书来翻翻,证明自己的品味还不至于那么糟。
可是歌剧《图兰朵》竟让我想到这样恶俗的标题,它真的是一部—你不得不看的欧洲歌剧!这不仅仅因为它是唯一一部讲述中国故事的意大利歌剧,而是因为,无论你是学音乐、学戏剧,搞考古,搞东方学,还是搞比较文学人种学的,相信你们都不!得!不!看!
先概括剧情如下:图兰朵是一位中国古代的公主。一般公主嫁人,有通婚联姻,有比武招亲,可是这位公主独树一帜,她出一狠招:猜谜招亲(大约西方的编剧对我们的元宵节灯谜会印象深刻)。亲,猜我三谜,猜中的跟我结婚,猜不中的可得砍头哦。条件:你得是个王子。这位刁蛮公主美若天仙,各国王子冒着砍头的危险趋之若鹜。这样几年下来,周边各国的继承人都给杀得差不多了。可是流亡的波斯王子卡拉夫还想冒险一试。这位落难的王子气宇不凡,眼里闪耀着英雄的光芒。果然,这三个谜都给他猜中了。可是公主耍赖不嫁。好吧,王子说,要不这样,你也猜我一谜,请你猜猜我是谁?天亮之前你若猜中,我愿为你去死。今夜无人入睡,都快帮我去查找他的身世。“今夜无人入睡”,王子唱着咏叹调对她倾诉,“用我的吻来揭开这个秘密……”等到天亮,公主已经猜到了,他的名字就叫“爱”。
这部歌剧在西方人看来新鲜,在中国人看来也新鲜。如今纽约的大都会歌剧院里已经不乏中国人,可是歌剧的布景道具仍保留着100年前西方人对东方的天真想象:宫廷里表演的是打着伞的日本艺伎,皇帝穿着县令的官服,灰头土脸的中国人一个个都像极泥人张,而且他们以为中国人都生活在京剧或皮影戏里。剧中穿插了“平庞彭”三位大臣的喜剧表演,“平庞彭”这三个名字来自中国的锣鼓经,而这个喜剧表演的形式分明来自威尼斯的面具戏。看到后来我们更疑惑,中国哪有“图兰朵”(Turandots)这样名字古怪的公主?其实“图兰朵”是波斯文里“中国公主”的意思。“Turan”是突厥,“dots”指女儿。这个故事来自波斯童话,是波斯人转述的中国故事,在口耳相传中已被掺入不少波斯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