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租了辆车,带小吟来到红螺寺。初秋的阳光明媚,漫山遍野的苍翠绿叶,挑染火红、鹅黄和银白色,如碎金撒地,美如仙境。他们爬到山顶,逛遍了每间庙宇。小吟有点拘谨,离苏枕不远不近。到了五百罗汉园,她被栩栩如生的雕塑逗乐了,边跑边模仿各种姿势。苏枕远远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雪白透亮的脸颊,感到自己的心沦陷得更深了。
傍晚,他们到农家院吃烤虹鳟鱼、鲜磨豆腐和香椿炒蛋,喝啤酒。逛饿了,他们吃得格外香,但没怎么说话。小吟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她应该乖乖待在家里等尘宇下班,怎么会单独跟苏枕跑到这么远的地方?郊外的太阳落得早,放眼望去,层层山峦黑漆漆的,灯火依稀闪烁。
小吟问:“山上有人住?”
“山上建了很多木房子,就像童话小屋。”
她握着温热的茶杯,不敢跟他对视。
“今晚可以不回去么?”苏枕问。
小吟抬起头,他的眼睛已经探入她的心底。她没有任何抵御的能力。
苏枕带小吟来到附近的度假村,在前台拿到了预约的木屋钥匙。看来他蓄谋已久,小吟感到一阵不安的甜蜜。她跟着他,顺山路拾级而上,苍云如墨,一轮金黄的月亮在头顶缓缓移动。路过几幢木屋,里面传出嬉笑声。苏枕停下步子,回头向小吟伸出手。她把冰凉的小手交给他,心跳加快,腿脚绵软。
他们来到高处的17号木屋。“到家了。”苏枕跟她说,打开门,按亮灯。两扇木窗,夸张的大床几乎占据了整个屋子,床前的柜子上有台电视。侧面是个小小的卫生间。苏枕打开窗户透气。
小吟躲进卫生间,用清冽的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捏捏自己发热的脸蛋。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把握,磨磨蹭蹭地走出来,她发现顶灯关了,窗帘也拉严了,只有床头灯发出一圈柔和的暖光。
他在黑暗中迎接她。小吟一步步走近他,像泉水默默纳入大海。他们近到不能再近,贪婪地吸入对方的气息。他脱去她的外衣、衬衫和裤子。她只剩一身粉红色的内衣,鸟骨蜂腰。
他压在她身上,像阳光覆盖了大地。他们如痴如醉地亲吻,交缠着不知疲倦的舌尖。她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两手抵住他的腹部。他突然停止进攻,平静地躺在她身边。
“对不起,我不开窍。”小吟难为情地拉严被子,担心自己的笨拙损伤了他的兴致。
苏枕将她揽进臂弯:“把它当成一场探险,带着好奇心去探索你体内的神秘岛。你会发现,人生的极乐至福根本不在外界,就藏在本体。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忘了存在,那一刻,我们和宇宙融合,接近永恒。”
“真是实践出真知呀。”小吟翻过身,额头贴住他的下巴,既天真又戏谑地问,“你睡过几个女人?”
苏枕想了想,说:“四个。”
“你也曾这样抱着她们么,缠绵之后毫不留情地忘记她们?”
“不去想,不代表忘记。”
他们陷入沉默。
这个女孩真的不一样,让他的幸福感中掺杂着难以名状的悲伤。他太想拥有她了,反而不急于入侵。他只是渴望永远永远和她这样躺在一起,传递着共同的体温。
热烈的爱抚之后,苏枕还是放过了小吟。他轻抚她粉润的脸颊,指尖停在她的左耳上:“你耳垂上有颗小红痣。”
“耳朵平时藏在头发里,发现它的人不多。”
“是相思痣么?”
“不,我不要再受相思之苦,我想跟你私奔!”小吟用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脖子。
她暗自作出决定,不去香港读书了,守在他身边。
4
再美好的夜晚也会毫不留情地逝去。在明灿灿的阳光下,苏枕和孟小吟闷声不语地踏上回城之路。他们像两颗被逼到死角的棋子,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苏枕想摊牌,直截了当地告诉尘宇和伊诺,他和小吟相爱了。他认为欺骗是头等罪恶。
小吟不同意,她无法想象这激烈的举动会给尘宇带来多么大的耻辱和伤害,更不忍看到两个亲如弟兄的男人为她反目成仇。但她心里跟定了苏枕,就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慢慢地疏远尘宇,表现出冷漠和不讲情理,让他厌倦她。
苏枕说长痛不如短痛。小吟让他给她充分的时间去处理这份感情,还丢下一句:“我和尘宇之间的事,你没资格插手。”
苏枕回到家,伊诺刚洗完衣服,把他的衬衫晾在凉台上,捋得平平整整,娇声问:“老公,玩美了吧?”之前,苏枕跟她说的是跟几个同学去郊游。
苏枕被这个新称号吓了一跳,他跟伊诺从来都是直呼姓名,而且他们一致认为互称“老公老婆”庸俗不堪。她给他倒了杯水,又温情脉脉地帮他按摩肩膀,叨叨家里的一些小破事儿,什么灯管不亮啦,水费还没交,橱柜里有股怪味儿。
苏枕突然发现“摊牌”的想法很幼稚。伊诺纵然有点任性和自私,但毕竟没有什么大问题,把家布置得井井有条,乖乖地等着跟他结婚。说到自私,这是人的本性。他放纵自己爱上小吟,背弃未婚妻,难道不是超级自私的行为?
“受够租房的日子了,真想赶紧搬走。我们去看看新房吧,装修是个大工程,得提前筹划。”伊诺说着,把削好的苹果给他。
苏枕“嗯”了一声。爷爷家的祖房要拆迁了,新楼已经盖好,旧房的面积能换来两套两居室。
这对伊诺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尽管她不是很喜欢古清小区那地段,但做梦都想拥有自己的房子,在北京扎根落脚。她心里还打了个小算盘,苏枕的爷爷奶奶都快八十了,能有几年光景?到时候,她的父母就可以如愿以偿地住过来了。
苏枕对搬迁提不起兴趣,因为他留恋老房子。那结实的砖墙、小小的院落承载着祖辈的记忆以及一个家族所有的悲欢离合。他相信,父亲的身体虽然被抬走了,但亡灵并没有离开。如果母亲有朝一日重返故里,还会迈着优雅的脚步踏入那弯弯曲曲的巷子。
秦伊诺每次跟徐昌郡见面后,就会对苏枕百倍殷勤。她在心里不住地自我安慰:我没出轨,只是为了我梦寐以求的事业。
周六伊诺上完课,车子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候。她上了车,司机不是于助理,而是徐昌郡。他说:“晚上有个派对,来放松一下吧。”
伊诺说:“现在?我连衣服都没得换。”
徐昌郡指指后座,礼服和鞋子早就为她准备好了。
车子直接开到天津。派对在海边的一艘豪华游船上举行。伊诺打扮好,从更衣室出来,就找不到徐昌郡了。她谁也不认识,硬着头皮跟那些陌生人微笑寒暄。绕到甲板上,伊诺看见徐昌郡在跟几位男士高谈阔论,而他身边是娉娉婷婷的叶蓓蓓。他温柔地搂着她的腰,她笑得明媚性感,就像一对名流夫妇。
叶蓓蓓往这边一瞥,伊诺吓得背过身子,不知道往哪儿躲。叶蓓蓓偏偏跟过来,在她肩上拍了一把:“好久不见哇,我让阿郡请你来的,咱们去吃生鱼片吧。”
伊诺跟着叶蓓蓓来到餐区,浑身上下不自在,一口也吃不下。不一会儿,徐昌郡拿瓶红酒过来了,若无其事地给两位女士倒酒。伊诺郁郁地盯着他,他露出惯有的狡黠笑容。叶蓓蓓问伊诺鱼片味道如何,晚上要不要住下,语气里有种女主人的优越感。伊诺推说有事要走。
“在船上过夜吧,凌晨他们还要放烟花呢。”叶蓓蓓转向徐昌郡,柔声细气地说,“给伊诺开个房间吧。”
“你们玩,我先走一步。”伊诺起身就走。
徐昌郡说:“让于助理送你吧。”
“不用。”伊诺甩下他们,冲出游船。四面漆黑,凉风习习,徐昌郡并没有出来追她。她打着寒战,半天才拦了辆出租车,委屈地流下眼泪。
5
秦伊诺病了,头疼,低烧,四肢乏力。她不肯去医院,苏枕给她找了些药,吃了也不见好。她自己清楚,这是心病。她以为徐昌郡真心喜欢她,这个信念支撑着她留在台里苦干,给了她面对张月影的勇气,也给了她模糊而美妙的希望:总有一天,她会出人头地。没想到,她只是他的小玩具,心血来潮就摆弄一下。
想起派对上叶蓓蓓那得意的神色,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徐昌郡为什么要请她去呢,难道为了羞辱她,证明叶蓓蓓是他的“正室”?伊诺突然想到,徐昌郡从来都不跟她在公共场合双入双出。秘密约会、秘密培训、秘密电话,她是个见不得人的地下小三儿,说不定是小四、小五、小六。伊诺踢翻被子,用枕头压住要炸开的脑袋。
苏枕抱住伊诺软软的身体,想到即将离开这个同床共枕一年之久的女人,于心不忍:“要是我不在,你可不能这么作践自己。”
“你哪儿也不许去……我就只有你了。”
“认识我之前,你还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现在我只是半个人,没你没法儿过。”
苏枕捧起她的脸,试探性地问:“如果我陪不了你呢?”
伊诺冷笑了一声,转而望着窗口,一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她幽幽地说:“那我就从这飞出去,在空中悠扬地跳个舞……”
苏枕一怔,说:“你烧糊涂了,胡说八道。一流主持人的辉煌人生还没开始呢。”
伊诺歪在他怀里,想起昨晚受冷落的情景:“什么成功事业、辉煌人生,统统瞎扯,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我。”
苏枕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伊诺比他想象的更脆弱,更需要他。
歇了两天,伊诺强打起精神去上班。周三晚上的培训她没去。于助理打电话问她,她说:“请转告徐总,以后的课我都放弃了。”她的语气坚决,其实心里在打鼓。她很可能因此与徐昌郡决裂,失去唯一的靠山。她要赌一把,看他是不是真的在乎她。
即使不去上课,伊诺依然严格按照老师的要求去练习播音,疯狂地吸纳知识。她不但没有放弃竞聘经济频道主持人的目标,成功的欲望反而更加强烈。自从替张月影主持了那场双语晚会之后,文艺部孙主任已经注意到她的才华,其他部门还有领导打听过她呢。抓住每个机会展示自己,说不定命运之神哪天就会眷顾她。
一周之后,秦伊诺在办公室接到电话,说一层会客厅有人找她。她下楼,隔着玻璃门看到徐昌郡坐在沙发上翻杂志。她窃喜,拢拢头发走进去。
他放下杂志,盯着她:“我理想中的主持人具备的首要素质是理性。你爱耍小性子,就成不了气候。”
伊诺故意不看他,微抿下唇,半垂眼睑,轻声说:“我病了。”她自知这表情十分惹人怜爱。
徐昌郡果然表示关切:“那天在船上着凉了?我要送你,你不肯。”
“我恨不得投海自尽。”
“好吃好喝好玩的,谁招惹你了?”
“你明知故问。你不向我介绍客人,也不介绍我。我像个傻子似的转来转去,都不知道派对是谁搞的。”
“自我介绍喽。优秀主持人的第二大品质:擅长自我推销。”
“可你到处跟人介绍叶蓓蓓!好歹我是你带去的,就算带条狗也不能扔了不管呀。别打着主持人的幌子拿我寻开心,我的梦想八百年前就碎了。我去听课是因为心存感激,想着付出全部努力才能对得起你的期许。现在看来,你眼里只有叶蓓蓓,让她去培训好啦。”
徐昌郡微微蹙眉:“秦小姐,你让我困惑了。你希望我对你和叶蓓蓓一视同仁,甚至你得到更多优待,但别忘了她是我女友。你是别人的未婚妻,我只好断了念想。”
伊诺没词了。她不敢跟徐昌郡确立关系,却又渴望得到他的恩宠。
徐昌郡凑近她:“叶蓓蓓怎能和你相提并论?我做梦都想搂着你赴宴,大大方方地把你介绍给朋友,你肯么?”
他的眼神像旋涡般深深地吸住她,以至于让她窒息了。
不等她回答,他的手蓦然搭在她手上,用力攥住。伊诺觉得整个身体似乎都被他压住了,动弹不得。她担心玻璃门外有人看到,但他全然不顾,仿佛世界上只剩他俩。
这个狡猾的男人跟她周旋了这么久,终于敞开心扉了。如果叶蓓蓓撞见这一幕,肯定会气瘫的。伊诺的不安渐渐被满足感所代替。当然,有魅力的女人需禁得住多重情感的考验。她既要牢牢地抓住徐昌郡的心,还得百分之百地瞒住苏枕。
伊诺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抚弄徐昌郡的手背,说:“你是有头脸的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不能因为我坏了名誉,私下里想着我就好。我再也不无理取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