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枕的骄傲维持到他走进家门,就被秦伊诺击碎了。她求他放杰瑞一马,看在杰瑞对他们家有大恩的分上。原来,伊诺的弟弟秦天冲在网吧跟几个小青年发生口角,拿刀捅了人。多亏杰瑞在当地打点关系,有望从轻发落。
苏枕的脑子要炸了:“杰瑞是你老熟人?”
伊诺哭道:“你千万别误会,我们之前根本不认识。你去尘宇家住的那几天,杰瑞老来找你。我不忍心,就让他进屋坐。赶巧接到家里电话,说天冲出事了,我一时六神无主,你还关机,真是叫天天不应!杰瑞问明情况,说他岳父可以帮忙。”
“引狼入室,认贼作父!”
“我有其他的选择么?我恨我的出身,恨我的家庭,恨不争气的秦天冲。可他是我一个娘胎里的弟弟,割不断的是血缘,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沦为少年犯,在铁窗里断送前程……”
“那天你替杰瑞说话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怎么不早告诉我?”
伊诺蹲下身子,伏在苏枕的膝盖上:“我不敢。自从你提出分手,我就生怕有什么地方做不好。可命运偏偏跟我开玩笑,让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儿。”
他慢慢地抬起手,把指尖插入她散乱而潮湿的头发。
5
杰瑞去集团总部领奖了。
苏枕躺在床上翻报纸,看到杰瑞怀抱奖杯意气风发的照片。媒体总是用不负责任的夸张来吸引眼球,标题不加“最”字好像不值一读。杰瑞被称为广告界最受瞩目的“飓风”,亚洲最具潜力的设计师。
苏枕把报纸丢进垃圾桶,有点空虚,他已经放弃起诉杰瑞了。一半是为了伊诺,一半是因为他自己。不管嘴上多硬气,他内心深处并不想介入繁杂的司法程序,也不想跟任何人发生争执。他不知道这是否天性所致。他觉得自己的生存能力不够强,要是在动物界,大概早就成了强者的美餐。
表针已经指向十一点,苏枕翻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如果不是手机长鸣,他又要昏睡过去了。
“臭小子,还不起来迎我!”
苏枕愣愣神,叫起来:“吴总!你回国啦?”
“选几幅你满意的时装设计图稿,下午2点到公司来,我带你见见约瑟夫。”
约瑟夫?苏枕想起吴总在信中提过,他是迪亚兹集团广告部经理,对Instant项目很感兴趣。
在公司楼前见到吴总,他头发喷得高高的,戴副动感太阳镜,显得活力四射。苏枕兴奋地扑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回来也不提前说,我好去机场接你!”
“我陪约瑟夫去日本开会,临时决定回来考察一下,昨晚才到。上午老江汇报工作,说你无故旷工半个月。”
苏枕说:“我他妈辞职了。”
吴总说:“他说你没交辞呈。”
苏枕哭笑不得:“Whatever(随便吧),那开除我好了。”
“傻小子,开除和辞职可不一样。”吴总戳了他脑门一下,“我们这次是来清理门户的!”说着,摘下墨镜,眼里射出犀利的光芒。
苏枕在接待室见到了约瑟夫,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美国男人,有着睿智的眼睛和健康的白牙,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更真诚。他说他被苏枕塑造的艾拉迷住了,多么希望世界上真有这样一个女人。
苏枕受宠若惊。吴总笑道:“我们的目标是让全世界的男人都相信艾拉的存在。”
约瑟夫交给苏枕一项艰巨的任务。下个月集团总部将在中国重点推介Instant品牌,计划举办一场“艾拉”时装秀,请苏枕担任总设计师。
“想想看,世界一流的裁缝用最精致的面料把你漫画里的服装变为成品,顶级名模穿着它们在T台的闪光灯下大展风姿。这是Instant品牌开拓服装市场的重拳,也是你作为一个真正服装设计师的亮相!”吴总兴致勃勃地给苏枕解释。
“我全力而为。”苏枕跟约瑟夫紧紧握手。
“很遗憾发生这起剽窃事件,影响了你对Instant漫画的创作。‘飓风’评审委员会经过研究,已经决定撤销杰瑞所获的奖项。你原创的那些款式都可以在时装秀上展出,为你正名!”约瑟夫对苏枕说,“网络时代的版权保护困难重重,你的维权意识很强,还收集到那么多证据,好样的!”
剽窃事件怎么会传到集团总部?苏枕把惊诧的目光投向吴总,他微笑不语。
苏枕曾给吴总发过一封邮件,说窦可帮自己注册了画稿版权,有力的证据在手了。吴总只回了三个字:好消息。后来两人都没再提此事。难道是吴总向评审会反映了情况?可他手里并没有证据呀。
送走约瑟夫,苏枕才弄明白,窦可是真正的幕后推手。他把所有的版权证明资料都寄给吴总,还以记者的名义给评审委员会写了检举信。吴总又把资料上交给约瑟夫,这件事在集团高层彻底曝光了。
“窦可那小子,真是聪明绝顶!”吴总感慨。
“聪明到有点恐怖了。”苏枕很郁闷,“为什么我的事儿,我自个儿却蒙在鼓里?”
吴总说:“窦可说了,这些事不要你操心,你在真空的环境里才能达到至美的创作高度。你有这样的朋友,应该感到庆幸!”
苏枕说:“我虽然老跟窦可提起你,但好像没有介绍你们认识吧。”
吴总说:“我们在你的新书发布会上见过面,他跟我要了张名片,还说我是你的贵人。我看他才是,哈哈。没想到这么好的小伙子竟然是无业游民。”
苏枕说:“他智商146,在学校没有考试能难住他,混到毕业又没有面试能难住他。他说所有适合他的工作都跟犯罪有关,所以只能在家待着。”
吴总笑道:“我想推荐他当跨国集团的经济调查员,他说什么调查员呀,不就是经济间谍嘛,说来说去还是高智商犯罪!”
6
为了这场梦寐以求的时装盛宴,苏枕每天平均只睡三四个小时,连续奋战一个月。当他坐在贵宾席,望着T台上的翩然而来的“艾拉”,不禁热泪盈眶。
纯白的舞台精简之极,像一道冰雪长廊。模特们从天蓝色的城堡里徐缓出入,妆容丝毫没有常规时装秀那种冷酷的基调,桃面粉颊,轻点朱唇,温婉的神色中还带着几分悲悯天人。配乐选取的是海莉·韦斯特拉的《天籁之音》,加上优雅的灯光,让观众陷入一种静谧的浪漫情怀。
表演结束后,苏枕被主持人约瑟夫先生请到台上,梦游般从两列模特的掌声中走到舞台中央。他要作一个演讲,为此苦恼了好几天。他从小就憷在众人面前讲话,背好的台词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在观众静默的注视中,苏枕拿起话筒说:“法国女作家萨冈说过,服饰没有意义,除非能激起男人脱掉它的欲望……”
台下开始发笑。
我在说什么呢?苏枕脑后发凉,顿了顿,还是想不起来发言词,索性即兴发挥:“今天的表演也许不够性感,可我们并不是一直生活在安逸中,安逸到随时可以调情。比如艾拉,她祖父被强盗砍倒在地、房屋被一把火烧光时,她还在母亲的襁褓。她祖母阖上了爱人的双眼,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在他流血的脖子上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是的,祖母从不潦草,吃不饱饭的境况下也会用野花和树脂配制香水,用蜂蜜和香油自制唇膏,在裁缝店捡些碎料给艾拉的小裙子缀上花边。祖母一生都遵循这样的原则:生活可以困苦,但必须保持浪漫;女人可以变老,但必须保持优雅。”
渐渐地,台下变得安静,苏枕在心跳的伴奏下陈述:“艾拉11岁那年,父亲死于战场,母亲涉嫌窃取情报被敌军关进监狱,给她留下了整箱亲手剪裁的衣服和一瓶绝世香氛。夜晚,艾拉趁着祖母睡去,背起行囊去找母亲,却惨遭拐骗。从此,祖孙三代天各一方,杳无音信。艾拉逃出魔掌后来到瑞士,以制作香膏为生,也尝试用草药、果实研制润肤霜和沐浴露。在植物的芬芳中,她可以忘却伤痛,回味家庭的温情。更重要的是,母亲留下的香氛已挥发殆尽,她想从千万次的试验中找到配方。此时,艾拉的母亲在巴黎经营一家小小的裙装店,一针一线都融入心血,她不断想象女儿穿上这些裙子的样子。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有位贵妇来店里试衣服,周身绽放着熟悉的田园气息。前味是杏仁、金盏花和佛手柑,后味是鼠尾草绵延的清香。艾拉的母亲几乎窒息,问她用的是什么香水。贵妇眉飞色舞,说这是香水女王艾拉推出的新品--故乡!”
苏枕提高声音:“故事讲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我还想告诉大家,在漫画的创作过程中,我几乎忘了自己在做广告,完全融入艾拉的喜怒哀乐。如今,艾拉从漫画走上舞台,从香水女王变身为时装先驱。我谨代表迪亚兹,以这场时装秀纪念Instant品牌的创始人--艾玛·斯密特,一位历经两次世界大战却始终优雅的夫人。她让我懂得,美丽是一种尊严,是对生命的礼赞!”
全场起立,掌声雷动。苏枕这才吁了口气,向大家鞠躬。
还有一个环节,苏枕要请两位对自己事业影响最大的嘉宾上台。他叫了吴总和孟小吟,分别站在他的两侧。他说吴总是他的导师,小吟是他的缪斯。
孟小吟借机向大家展示了新书《苏枕的魅力法则》。苏枕压根儿不知道这本书已经出版了,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吟。她穿一件洁白的小礼裙,身姿婀娜,目光晶莹。苏枕觉得自己要被幸福溶化了。
窦可在台下发牢骚:“这个重色轻友的死鬼!要不是我拔刀相助,哪有这场Show!”乐其萱闷气地瞅着苏枕和小吟柔情相视。只有陆尘宇傻高兴:“左前侧那金发嫩模还当过我电脑桌面呢!”
7
让苏枕遗憾的是,秦伊诺没有看到他的时装秀。她一周前就回老家去了,而且不接他的电话。苏枕本打算去江苏找她,却接到吴总的通知:他被公司任命为创意策划部经理,次日报到。
苏枕到了公司才知道,短短一个月,创意部发生了巨变。江总监调任上海分公司,杰瑞被开除,小曹辞职了,新来了四个员工。苏枕的办公点从原先的小格子升级为拐角的单间。吴总进来转了一圈,说:“拾掇拾掇,新总监很快就会从新加坡赶来任职。我们交情不错,你好好跟他干吧。”
正说着,桌上电话响了。苏枕接起来,听出是江总监的声音。
吴总“啪”地按下电话的免提键。
咬牙切齿的声音火舌般吞没了整个房间:“苏枕,我给你放生路,你逼我上绝路。我纵横江湖几十年,竟然被你这个小毛贼耍了!有种你把我现在说的话录下来--只要你还敢在广告圈里混,早晚家破人亡!”
那边断了。苏枕纳闷:“我怎么耍他了?”
吴总说:“他因包庇剽窃事件被撤职,仗着资历老,公司才派他去上海挂个闲职。我还奇怪呢,他不承认他知道杰瑞剽窃不就得了?刚才他说录音……难道你们的谈话被录过?”
苏枕立即拨通窦可的电话:“你又干什么了?江总监调走了。”
窦可睡得迷迷糊糊:“哦,才走啊,你们公司效率够低的。那天在星巴克,你没看见我么?就坐你俩旁边,不过戴了个卷发套。”
苏枕问:“你录音了?”
窦可说:“还录像呢。不然我干吗去了?”
苏枕有点喘不过气:“你怎么知道我跟他见面?”
窦可恼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你当时打电话告诉我他约你见面的。某些人为什么记不住自己干过的事儿呢,那跟猪有什么区别?”
苏枕追问:“然后你擅自把录音送到我们集团公司?天啦,你的手段太激烈,恐吓电话尽让我接了。”
窦可说:“恐吓电话是最不用怕的,有种他就直接行动了。我就从来不打恐吓电话。”
现在苏枕唯一担心的,就是秦伊诺。再拨她的电话,已经不在服务区了。苏枕回家翻出她的通讯录,拨通了老家的座机。肖艳珠接的电话,没说几句就开始哭,说苏枕你们家在皇城根儿关系广,能不能拉上什么当官的救救天冲,出多少钱都行救救孩子!苏枕安慰了她几句,说让伊诺接电话。肖艳珠叫道,她大前天就回北京了呀!
苏枕这下慌神了,想打电话问问伊诺在北京的朋友,脑中却一片空白。他完全不了解她交往的圈子。无奈只好给张月影打电话。张月影咯咯直笑,说:“苏枕你床上功夫退化了么,连老婆都拴不住!”
苏枕正打算报警,伊诺推门而入,穿碎花长裙,手提一个小旅行包。她神色疲倦,眼皮都不抬地说了句“我弟判了五年”,就栽到床上去了。
苏枕坐到床边:“对不起,事情出了岔子,杰瑞的奖项被撤销了,他必定翻脸。不过,你本来也不该相信这种……”
“够了!”伊诺做出打住的手势,眼里透出深深的绝望,“永远不要再提此事,我不会再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