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纳闷,为什么韦煜恒会突然找我吃饭?如果说是因我刚来为我接风,那么昨天晚上单位已经聚过了,而如果有任务分配的话,直接让苏副所长交代下来就行了,根本就用不到再请吃饭啊,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微妙的关系?我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此刻,容不得我多想,笛卡正举着杯子等待我与他碰杯。
“这是我应该做的,作为治疗所的一分子,为单位出一点力也是义不容辞的。如果因为这一点小事就让常务副所长来敬我酒,我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得了,还是我敬你好了!”说完,我一饮而尽,先干为敬,没有给笛卡再说什么的时间。
“你们谁敬的谁我就暂且不理了。说实话,笛所长,这一点你还真的没有昭宇机灵啊,你敬他酒结果你的酒没有敬出去,他反倒敬起你来了,呵呵,这就是沟通的技巧。笛所长看来还要多向年轻人取些经才对啊。”韦煜恒微笑着看着笛卡,意味深长地说道。
在许多公立医院,院长和常务副院长是一对矛盾体,历届关系都很微妙,起初配合都很默契,时间长了,矛盾就逐渐暴露出来。院长会觉得常务副院长揽权,摆不正位置,没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医院事务的拓展与建设之上;常务副院长会觉得院长心胸小,没水平,生性多疑,早就该让位了。于是关系愈加微妙,从外松内紧到公开叫劲,最后是二虎相争,两败俱伤。
在东江市,我曾亲眼看着市第二人民医院的院长和常务副院长由暗斗到明争,最后双方腐败倒台,致使第二医院陷入了严重的运转危机之中。尽管那次危机给了我一次史无前例的机遇,让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心理咨询师有一次“拋头露面”、“独撑一方”的机会,但看到那惊心动魄的争斗,仍不免心有余悸。而如今的韦煜恒与笛卡之间的关系会不会也越来越微妙起来呢?
听到韦煜恒让笛卡要多向我学习,我忙谦虚地说道:“韦部长的话我实不敢当。笛所长作为心理学专家,是我十分钦佩的一位老师,早在几年前我就想向他虚心请教了,如今刚好有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哪里还敢传经给他啊!”
“韦部长可能不知道,昭宇不仅为人处世做得好,专业技能更是十分过硬啊!”苏米娜这个时候插嘴说道。眼见韦部长称呼我为“昭宇”,苏米娜也改掉了“龙医师”的称呼。
“嗯,这件事我听说了,昭宇处理得不错。但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了解得不是很清楚,现在昭宇就来讲讲,你是如何使一位前来咨询的打工仔主动地接受我们的心理治疗的。现在治疗所的业绩是日益下滑,每一位心理医师都应该有你这种主动开展业务的精神啊!”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没有想到,这件在东江看来是每位医师都应该做的、都能够做得很好的事情,在西江的这家治疗所里会带来这么大的震撼,副所长会向所长亲自汇报这件很普通很平常的事情。但既然韦煜恒有了兴趣,并且开口让我讲,我只有一五一十地完完整整地把事情的详细过程讲出来。
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
自从选择了心理医生这一职业,我没有一天不生活在这种新的阳光之下。每一次抬头看天,我都会看到遥远的晴空下,那轮美丽的太阳正把朵朵白云照得通透,像一幅快活的水彩画,风儿、天光、云朵,还有那探出头的小鸟,在一起嬉戏。
我就这样坐在办公桌前,视线从窗户前透过,从这里我能看见太阳,它每一刻都会有所不同。别的同事午休的时候,我都会这样静静地看着,这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
这是我来到治疗所工作第四天的午休时间,一阵怯懦的敲门声把我从仰望天空中叫醒过来。我转过头,看到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男孩站在门前。显然,他对我的年轻也吃了一惊,有那么一刻,他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进来。
终于,他还是走了进来,我让他在我的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倒了一杯水给他,我用亲切温醇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先喝杯水吧。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你?”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希望,反倒是怀疑更多。
我没有急于向他证明什么,而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一张白纸上随便地画着。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纸上的铅笔画,而没有再看他一眼。很快,一幅无规则的乱七八糟的线条便充斥了整张纸。看看再没有一点空白可以再画一根线条,我把纸揉了扔进垃圾篓,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线条已经画满就再也画不下了,只好把它扔掉重换一张纸了。”
从始至终我没有正眼看他一下,只是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他,我发现他猛然间愣住了,似有所悟,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缓缓开口道:
“我的症状就是睡觉时入睡比较困难,花很长时间睡着后,会做很清晰的梦,从梦中醒来,就会变得很清醒,再入睡变得十分困难。白天精神也感觉越来越差。
“我知道可能和这几年的经历有关,我简要说一下,希望您能够帮我走出这种困境。
“我毕业那年认识了一个女孩,谈了第一次恋爱,但只谈了一个多月,女孩就坚持要和我分手,后来知道她当时喜欢上了另一个男的,但他们没有在一起。我因为是初恋,一直无法放手,又坚持追了她半年多,她最后还是和我在一起了。
“当时我在北京读研究生,因为是调剂的,专业喜欢,但对学校不太满意。女孩是和我一届的,她已经毕业,找了个工作,不太满意,对我说还想继续学习,但她家条件不是特别好,不希望再给父母增添负担,于是我决定退学工作,想着边工作边学习,再考一次,同时也负担她的学习和生活费用,她当时在读自考。结果没过两个月,她过年回了家,然后对我说不想再来北京了,比较累。这样拖了一两个月,我决定去她的家乡发展,现在看来当时很幼稚,但那时的确完全陷在感情里了。
“去了她家乡后,找了份还算可以的工作,虽然离自己的期许比较远一些。我父母当时很生气,但那时我也很固执,现在想来,当时不珍惜继续学习的机会,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读书没吃过什么苦,根本不懂得珍惜机会。在她家乡待了接近两年,然后决定买房,准备结婚,于是和父母商量。年底我和她回了我的家乡,没想到这时父亲被查出胃癌晚期,于是我向公司请了假,留下来和姐姐一起照顾父亲,她一个人回去了。大约一个多月以后,她对我提出分手,理由是她不希望我回来了,她希望我留在家乡照顾家人。我当时难以接受,于是赶过去和她谈,知道了她准备和另一个男的交往,她给我的理由是那个男的条件比较好,结婚也有现成的房,她不想以后还贷款太累之类。我没能劝动她,和她父母谈了下,结果她父母表示也很无奈,他们也不希望这样,我之前和她父母的关系一直不错。后来我想了下,也许当时她的确爱上了那个男的。
“于是回家,半年以后,父亲因为是晚期,终究没能拖下去,还是离开了我们。我正在犹豫还要不要回那边公司,她突然联系我,说和那男的分手了,还是喜欢我,问我能不能回去,我觉得我还想和她在一起,于是就回去了。当时准备在那边安家,然后把母亲接过去,但母亲和姐姐知道了父亲患病期间我和她的事,对我的事非常反对,但我还是固执地回去了。
“回去以后过了大半年,年底时我回家准备和母亲商量在那边安家的事,她没过来。结果就在大年三十前两天,她的母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她当时让我立即回去帮她。我也感觉到她的痛苦,但当时是我父亲去世的第一个春节,姐姐已经结婚,母亲还很悲痛,我无法让母亲一个人过这个节。后来和她商量,过了年后回去,期间她母亲做了手术,很成功,她的姑妈一家过来帮她父亲照顾,她父亲跟我说让我过年后再回来,现在他们能忙得过来,但她依然非常生气。年后我回去了,帮她照顾她母亲,直到她母亲出院。中间因为手术费有两万多是用信用卡刷的,她让我跟我妈借三万先还了,而我知道我妈和我姐当时对她印象不好,根本不会为这事借钱给我,而且我从工作以来,工资卡就一直在她手里,我就抱怨她没有存钱,然后跟她说这钱我会还,跟我家里借钱肯定不行,我也借不到。过了大概两个月不到,她提出和我分手,原因是我始终没买房安定下来,而且对她也不像以前了。我当时答应了,并且没再像以前那样再去挽回,因为当时觉得她肯定离不开我,似乎终于能在这个关系里占据到一次主动了,但没想到她也没再找我,过了两个多月,我希望能和她谈谈,她坚决不同意,又过了几个月,我听说她可能已经有男朋友了,就回了家。
“如今回家乡快一年了,我的睡眠始终不好,就像开始说的,看看自己这几年,觉得有点荒诞。我总觉得我已经走出来了,但潜意识里又感觉还没有,有时会听着歌莫名其妙流眼泪,感觉大男人这样挺难堪的,我想我的心理状态肯定有问题,所以想请您给我一个建议,我是不是该接受心理治疗,或者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自我调节。”
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流露出一点儿不耐烦的表情,我一直保持着一副倾听的样子,这令他似乎有些感动。
“事情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我温和地对他说,“虽然你已经走错了第一步,为了一个并不爱你的女孩而放弃了自己的学业,但这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太阳每一天都是新的,为什么要让自己总沉陷于昨日的阴霾之中呢?至于你的睡眠,跟你的感情经历和目前的情绪状态很有关系,所以你要尽量地从目前的情境中脱离出来,不要再郁闷地生活,找一个发展的方向,继续努力下去。你的智商很高,一定会成功的,关键是要把握好感情,不要随便再被她驱使,找一个爱你的人好好生活吧。你的难题可以通过进行一些简单的心理疏导解决,不需要做深度的心理治疗。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先登记一下,我相信在我们的心理咨询师的心理疏导下,用不到一个星期你就能够让自己生活在明媚的阳光下了。”
他颤颤地说:“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真的就可以解决我的失眠问题吗?”看到我微微地点头,他高兴地在我拿出来的表格上填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