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是一个看起来好像见过的手机号码，有些熟悉。出于职业习惯，我拿起电话，说道：“你好，这里是西江市心理咨询与治疗所，我是龙昭宇，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还记得我吗？”
我一阵茫然。
她接着说道：“猜猜，我是谁？”
我说：“抱歉，猜不出来。请问你是哪位？”
她自报家门：“方秋淇，八八年的。”
“哦，记起来了。你是周日拨打热线电话的女孩吧？”
“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这很简单啊，你们治疗所里的每一个电话我都知道。”
“哦，原来如此。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我这边下起了大雨，屋里到处都是水。”
“那真可怜，你那里地势很低吗？”
“地势倒不低，主要是房东把阳台搞了一下，一下雨都会下到我的房间里。”
“哦，这样的啊。你要找房东谈谈，或许可以给你降低一些房租呢。”
“是的，要跟他谈谈。我现在正在忙着向外泼水呢！”
“那就赶紧泼吧。怎么还有空给我打电话？”
“主要是想告诉你，我的电脑买回来了，是一台二手笔记本，一千多块。”
“哦，不错，一千多块钱买一台电脑，可以的。”对于电脑，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只能敷衍着说道。
“但是，我看到有许多新的笔记本电脑，也才两千块左右。”
“那为什么你不买一台新的呢？”
“这种电脑是3G上网本，小巧，携带起来也比较方便，只是有许多功能没有，比如说没有光驱，想安装一些软件都无法安装。我要用电脑作图，需要自己安装作图软件。”
“哦。”我不发表意见。
“给我你的手机号，这样以后与你联系起来会方便些。”方秋淇说道。
“有什么事你直接打我的办公电话就可以了，我基本上都会在座位上的。”我这样说道。
“但如果我想在你下班后联系你呢？”
“对不起，下班后，我一般不会接诊的。再说了，我的手机号还是东江的号码，给你，联系起来也不方便。”我说。现在的网络虽然已经十分普遍，中国移动通讯的网络覆盖面达到了百分之八十，通讯的成本大大降低，取消通话漫游费的呼声也此消彼长，但各市之间仍存在着长途通话的费用，即便是东江与西江这两座隔江而望的城市，相互之间的通话仍会有长途话费产生。
“我只是想写些东西给你。我知道你们办的一份刊物，我跟你讲过，我男朋友是心理咨询师，我对心理学也多少了解一些，想写些这方面的文字给你，也算是向你们的刊物投稿吧。我读过很多次你们的刊物，知道上面也需要我这类的文章。”
“那好啊，刊物上面有我们编辑的邮箱，你写好后直接发到邮箱就行了。刊物不是我在负责，你给我也没用啊。”我实话实说。
“但是，我要你的手机号。”绕了一圈，她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真的很抱歉。”
“那就算了。”
“嗯，好的。我这里的工作也较忙，还有两位病人等着我。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好，先这样，再见。”
挂了电话，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会不会把电话号码告诉她。我想应该也不会。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很容易犯下感情出轨的错误。她是一个漂亮年轻的女孩，如果她对你主动示爱，相信你根本就无法拒绝，如果你也是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的话。
但你也不要以为我对这个叫方秋淇的女孩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一点都没有。苏米娜昨天刚刚与我谈过这是一个女神经病，叫我对她尽量地避而远之。笛卡谈到这个女孩也有些心惊胆战的样子，办公室的每一个同事都劝我尽量地不要理会她，我也不可能与大家背道而驰。但出于职业的需要，我还是要认真地接听她的电话，因为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我的本职工作就是同病人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减轻他们的心理焦虑，让他们能以一种健康的心态生活和工作。有人说，心理咨询师就是吹牛的职业，这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也有一定的事实依据在内。对于一名心理咨询师来说，我们就是要在谈话的过程，来改变病人的主观世界。方秋淇虽然在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是一名神经病，但对于我，她只是一名患者，一名心理有疾病的患者，有耐心地同她谈话是我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欧阳振国仿佛有先见之明，在一次中休的时候，他告诉我，这个女孩一定会跟你要手机号的，到时候你千万别给她；如果她要是想见你，公开场合也就是治疗所你可以见她一面，但私下里千万不要见她。
记得当时我笑了笑，恐怕在公开场合我也抽不出时间来见她。是的，我是一个忙人，我没有时间去见一些无聊的人。昨天治疗所来了一位患者，两年前他曾在治疗所接受治疗并且得到痊愈，以健康的心态投入工作与生活之中，不仅挽救了他濒临毁灭的婚姻，还因在工作上表现出色，被提拔为车间主管。昨天他过来向治疗所表示感谢。但当时负责医治他的心理咨询师中午要回家吃饭，苏米娜就交代由我负责接待，结果我还是把他拋在了一旁，一个人全身心地投入周末的热线电话的记录之中，希望能够从中探究出其心理意义。
但如果我不忙碌呢？我会不会见她？
看待问题我喜欢从另外一个角度，或许这就是我取得如今这么一丁点儿成绩的原因。我不喜欢同每一个人一样，从同一个角度去看待问题。在他们每一个人的眼里，这个女孩浑身是毒，沾不得，碰不得，稍微接触一下，你就会浑身是伤，更有可能身败名裂。但我一直在想：即便她是一位问题女孩，那么有没有改变的可能呢？如果他们所讲的都是事实的话，那么这个女孩的心理已经被完全扭曲了，有没有可能得到治疗呢？
有时候，我问自己，我真的能帮助她吗？我真的能改变得了她吗？我曾经帮助过许多病人，他们在治疗的时间里变得像个正常人，但一走出治疗室就还原得像刚进来时一样。有些病人的病因是家庭环境引起的，我能改变别人的家庭环境吗？有些病人的病因是社会环境引起的，我能改变社会环境吗？坦白地说，我不能。面对那么多无法改变的事实，我真的无能为力。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些徒劳无功的谈话。对于方秋淇，苏米娜也曾做出过尝试，但结果又是怎样的呢？苏米娜对这个女孩彻底绝望。
毕竟，我不是神，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很多时候，我也会感到巨大的压力，因而忍受着无数的不眠之夜。有时候我也会感到倦怠，感到孤独无助，甚至感到绝望。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孤独的时候，当我放松自己的时候，病人向我倾诉的故事就会从我的记忆深处涌上来，变态的故事，邪恶的故事，残忍的故事，伤心的故事，绝望的故事……所有这些都会涌上我的心头，我真的感到窒息，感到无法承受之重！
对于一个连自身都无法医治的人，我又拿什么来医治别人呢？
每一次想到这些，我都会感到自己的时间是越来越紧张了，而太多重要的事情则等着我去做，一个又一个的概念与美好的事物等着我去发现去挖掘。在这里，我要充分利用每一秒的空闲时间，让自己彻底地上升到另一种高度。
下午还不到下班时间，我还在想着苏米娜所说的事情，办公室里以李梅为牵头的女人们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起先是李梅听到我在电话中同方秋淇的谈话，待我放下电话后她一脸暧昧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们龙大医师还真是好手段啊，来西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女孩子为你倾倒了。”我苦笑着告诉她：“这是哪跟哪啊，她只是周末我在接听热线时打进来的一位听众，从与她的谈话中，我可以推断出这是一位心理有疾病的患者，当然，我也希望我是错误的。在电话中，她讲了许多她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办公室的电话，并且会打进来。”李梅还是满脸的不信，调侃地说：“得了吧，龙大医师，凭你年轻、帅气，又有才华，令女孩子拜倒在你的石榴裤下还不是分分秒的事情，你也就别再谦虚了。说吧，什么时候请我们办公室的同事们吃喜糖？”她摆出一副我不说“实话”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李梅是一位资格较老的职员，又是治疗所首席心理咨询师，在治疗所里有着十五年的工龄。所谓首席心理咨询师，是除去笛卡与苏米娜两人之外，在单位里最为资深的心理咨询师了。这也是令笛卡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个原因，就这么一位能力不如自己的人，却是干部编制，他笛卡来的时间比她还长、做的事情比她还多，但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工人编制。每次谈到这里，笛卡总会总结性地说道：“谁让她有一个会做事的老子，咱们没有呢？”李梅的父亲李一虎是治疗所的第一任所长。据说当时治疗所刚成立的时候，市里领导非常重视，常常下来所里指导工作，而李一虎就是当时的市长亲自任命的。或许是凭着父亲的余威，李梅在办公室时的威望还是蛮高的，尤其是在这个终日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办公室里，每个人都无所事事，终日里百无聊赖，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成为大家谈论的焦点。这不，李梅刚刚说到喜糖，其他几位正埋头在电脑前热火朝天地玩着网络游戏的女人们立即抬起了脑袋，问：“什么情况？东家有喜？”李梅便把我同方秋淇在电话里谈的事情与大伙说了，大伙立刻如一个个充满了气体的皮囊，格外地抖擞起来，说：“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这喜糖一定要买。”
看着这么一群无聊的女人，我真的连跳楼的想法都有了，我甚至有些埋怨这个叫“方秋淇”的女孩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电话打进办公室来啊，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俗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说的就是任何事情到了三个女人这里，她们在一起一八婆，就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了。更何况，这办公室里还有着五个女人，并且还都是有知识有丰富想象力的女人？
我还真的有些害怕她们会把事情无止限地扩大，只好及时打住，实话实说地告诉她们：“我说的都是真的。昨天的热线我也都做了记录，现在记录就在苏所长那里，你们可以去她那里查看。并且，这个女孩你们也都认识，只要我说出她的名字，你们就不会认为我是在骗你们了。她叫方秋淇——”
首先是李梅的脸色发生了变化，那种变化是令人吃惊的。刚才她还是一脸的调侃、暧昧，而此时，她的脸上充满的是凝重。另外几位女人听到这个名字，也纷纷地坐下，各自重新加入自己的网络游戏的战局中。“这个女孩你最好不要理她，否则你会后悔的。”李梅的语气很严肃，严肃得令我有些不寒而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