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不过许多朋友都说挺有意思,催我写出来。那我就告诉大家吧。
那一年我们团党委搞整顿,发动基层给团党委和领导提意见,让各营向党委和机关汇报。开汇报会那天恰好团长有事不在,汇报会由老政委主持。谁知开会都半个小时了,还没有一个人发言,冷场,这多寒碜人哪。几位年轻的营干和机关干部很是着急,可着急又有什么用?忽然大家眼睛一亮:一营营长赵拴住这门“大炮”竟闲蹲在那里。他是全团除了团长政委之外资格最老的干部了。于是大家都像遇到救星似的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一个劲地鼓动他。年轻的二营长余和平还笑嘻嘻地说:“老同志,像今天这种场合,您不上谁上?您大胆讲,我们给你殿后。”
赵营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笑一笑:“讲我是一定要讲的,不过,我可不需要你的支持。我也不指望。要不是感觉到基层的同志们太辛苦,就是天王老子鼓动我,我也不会开口。”
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看了一眼政委,开始汇报。开头,他汇报的是大家对团党委的意见,政委听得还算认真,有时还动动笔记点什么。后来,当赵营长谈到战士们对团领导特别是对政委个人的意见时,只见政委瞪大了双眼,止了笔记,耳朵也竖起来了赵营长不管这些,继续说:
“大家对政委的讲话有意见,”他看着政委,“不但错别字多,老是把酗酒念成凶酒,吸引不住人,而且时间太长,常常误了开饭时间,大家只好吃冷菜冷饭,希望今后能……”
他正讲得起劲,没看到政委早已拉长了脸,把笔一搁说:
“同志们,这个问题吗,我觉得有解释的必要”他显得很激动,“我承认我的讲话水平是不够高,错别字是有点多,可那是旧社会害的呀,同志们!参加革命以后扫过盲,提高还是不小嘛!”他又变得非常严肃起来,“可话又说回来,我讲话讲得好坏只是个水平问题,你们听不听是个什么问题?啊,显然是个严肃的态度问题嘛!是不是? ”
老实巴交的赵营长被顶了回去,似乎有点不知所以,苦笑着摇了摇头。那位年轻的余营长很有城府地低着头,不说一句话。
“继续讲嘛,啊?今天是自由民主,广开言路,言者无罪嘛!继续讲吧。”政委望着他,两眼眯成一条缝,向他投来微笑。他这是鼓励?
还是……赵营长有点搞不懂了。
他不管这些,继续汇报一营战士对团领导的第二条意见:“战士们还反映,团领导下基层太少,特别是政工首长,一年几乎见不到面。
大家觉得,越是部队分散,领导越是要多下基层,多接触战士……”
他正要接着说下去,政委拍案而起谁说我下去的少?发扬民主就可以不顾事实了吗?啊!前天我不是下去了吗?当时你还陪着呢! ”
前天晚饭后,他散步,顺便到三连转了转,也算是走马看花吧。
“这……”赵营长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才好。
政委还有点愤愤不平:“同志们哪,不要整天把眼睛盯在领导身上嘛,啊?领导整天钻在连队,钻在战士中间,还怎么抓大事,啊?要那么多基层干部干什么?那么多的文件谁来看?那么多的条子谁来批?我们有些同志就是不能正确地对待自己。我再善意地提醒一句,不管资格多老,不管有多大成绩,都不能翘尾巴,同志们,翘尾巴可是要栽跟头的! ”
赵营长惊鄂了,两眼直愣愣地望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领导,仿佛从来不认识似的他合上本子,低头不语了 政委的情绪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仍在兴致勃勃地鼓动大家发言今天是个民主会,大家不要拘束,畅所欲言嘛!同志们!大胆批评,言者无罪。下边该谁讲了? ”
人们面面相觑,没一个人发言。眼看着会议又要冷场。
二营营长余和平发言了。不过,他提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意见,什么对部队要求不严啦,落实规章制度不够啦,领导们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啦等等。他说得倒很激动、恳切:
“团领导多次指示要搞好生活保障,可有关部门就是吃迟迟不给落实,大家意见很大。有些事情团领导发了话,也落不到实处,这种官僚主义作风得好好改改! ”
坐在下面的后勤处长听后一愣,扭头对坐在旁边的赵栓柱小声说嘻,真新鲜,给团领导提意见,怎么冲我来了?”
赵营长没答腔,只点了点头。看见政委正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位年轻营长的发言,神情是那样悠然,又是那样专注。余营长的话音刚落,他就满意地对大家说:“讲得不错,有条理,有思想,有水平。就像这样子,大家打消顾虑,敞开谈吧。”
会场顿时活跃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发表了不少非常重要,然而又非常不着边际的意见。终于,汇报会在大家愉快的笑声和缭绕的烟雾中结束了。
不久人们就知道,提拔赵栓柱当团参谋长的事烟消云散,年底就转业了。转业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据说政委还多次挽留他,他坚决不肯。送他的人回来说赵营长是流着泪上的火车。
而那位年轻的余营长,自从那次汇报会,不久就荣升了团参谋长,最近听说就要进师领导班子了。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这匹“千里马”还是老政委在离休前向上级推荐的呢。
2000年3月9日草于兰州
2005年5月29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