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望着那女人肥胖乱颠的屁股,联想到花布包裹的小狗,左右乱拱,便噗哧笑了,转身到厨房热奶。火苗由淡变黄,噗噗几声,便灭了。奶锅里的奶还没开,清辉只好把奶放回冰箱。洗漱完毕,收拾一番屋子,便蹬车上班。清辉不吃早餐是常有的事,有时是懒床,有时是没胃口。她不喜欢油条浆子一类的早点,更不习惯到小铺去吃。
清辉原本不想罐液化汽,丈夫这两天就能回来,何必麻烦人。到班上坐一会儿,又改变了主意。丈夫回来一定很累,清辉想,还是罐了吧,回来好给他做些好吃的,在外跑了半个月,一定又馋了。便给李涛打电话。李涛是志文的好朋友,去年妻子傍了个款爷,被李涛辞了,有时吃不上饭,就来清辉家蹭,赶上星期天在家,丈夫也找他到家里喝几杯。李涛想帮志文做些什么,可城里也没什么事需要帮忙,李涛便把罐汽的活包了下来,只要知道,志文在不在家都由他去办。开始志文不同意,说手下的人早就吵吵要帮罐,何必让你个科长去干苦力。李涛说,科长算个鸟,你不也是吗,我从来没把官看那么重,再说我这大员儿算哪路官。李涛在公司保卫科工作,老科长退休半年了,科长人选问题挺复杂,暂时由李涛主持工作,但最后能否当上还是个未知数。罐汽时,李涛有空就自己去,没时间就让手下的人去。一会儿,李涛手下的小王就来了,清辉把钱和自家门钥匙给他,说,我就不回去了。小王笑说,你放心?不怕丢了存折。清辉也笑说:我家偷不出贪污犯,你去吧,看啥好拿啥。
对桌王莉笑说:清辉你多有福,罐汽都有人包了。早几年我老公出差,碰上没汽了,都是我去罐,那时也瘦,蹬蹬就扛上楼,现在呀,饿死我也不罐喽。
清辉就有些敏感,想起王莉的耳朵,笑说:还是你有福,你老公不出差了,又有两个罐倒着用,你心都不用操,我不还得想着吗?
清辉知道王莉家那一个罐是经理特批的,便有意刺激一下她。你拿我不识数呢。清辉想。
两个人东拉西扯,就把一个上午打发了。
中午清辉在食堂吃了口,就回办公室,趴在桌上眯午觉。清辉有睡午觉的习惯,家与单位离的近,每天都睡一会儿,不睡下午就打蔫。丈夫在家时,每天都给她看点儿,清辉睡得很实,不在家时就完了,不是睡不着就是睡过站,闹表都叫不醒她。
下午,清辉到组织部和统战部办事,一忙乎就是小半天,回来时都快下班了。王莉告诉清辉:李涛来两次电话找你。清辉就问:啥事,说没?王莉说:没说,好象不是急事。
清辉拿起电话,找李涛,李涛不在,说陪分局领导吃饭去了。
什么事呢?清辉猜想。
回到家,清辉有些心烦意乱,不想做饭,也不觉饿,就躺到床上。夕阳西下,一抹余辉照到墙上,屋子显得昏暗、空荡。窗外各种声音搅在一起,乱糟糟的,听不出个数,唯有车站传来的火车汽笛声,尖利刺耳。清辉有些焦躁不安,是志文在外边出什么事了?不能,志文是正派人,就去催款,不会有什么事,那李涛找我干什么?清辉把枕头压到脸上,胡思乱想,感到气闷,又把枕头拽下来,枕上,两眼望着墙壁那个椰子刻的女孩头像出神。那是志文去海南出差给她买回来的,清辉心里就有酸水往上涌:我们真该有个孩子的。清辉太孤寂了,她多么希望身边有个人陪,哪怕天天吵嘴、哭闹也行啊,而现在,碰到一点点事就让她无所适从,没一点主意。今天他要不来电话,回来我就不理他,清辉生气地想,再也不让他出去了。
铃铃铃……清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奔向电话,一定是志文的,清辉想。
喂,清辉吗?是李涛打来的。
嗯,是我,你下午找我了?清辉心骤然凉下来,强打精神问。
有点事和你说,我再过一会就到,见面再说。李涛挂断了电话。
什么事神秘兮兮的?清辉失落地走回大屋。电话一定挪回大屋,等志文回来,清辉想。原来安小屋是怕夜里来电话吵的慌。清辉找不到事做,知道看书也读不下去,就打开电视,让电视的嘈杂挤走脑中的乱线团。刚看一会,就有敲门声,清辉知道是李涛来了,便出去开门。
谁呀?清辉仍警惕地问。
是我,李涛。清辉听出是李涛面包一样暄厚的嗓音,便把木门和防盗门打开。
李涛坐到客厅的真皮沙发上,脸色微红:
这个兔崽子,死活让我招待,没喝完,我就顺尿道溜出来了。
少喝点好。我去给你烧点水。平时往来多,清辉把李涛当弟弟看待,说话便很随便。李涛这人热心、爽气,给清辉的印象也不错。
不用,你坐下,我跟你说点事。李涛说。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电话里就说呗,还耽搁招待客人。清辉尽量平静自己,作出心情挺好的样子,面上挂着笑。
我说这事吧,还没证实,就是想让你有个思想准备。李涛吞吞吐吐,手中的烟在茶几上抖。
清辉心一紧,急问:啥事?你怎么学的没个敞快劲。
志文在北边被派出所带去了。李涛把烟点着,呼出一股烟说。
怎么的了?清辉浑身一颤,脸色刹时由红转白,两眼紧盯李涛的眼睛。
说是在饭店包间和女人鬼混。
谁说的,啥时候。清辉一着急,嗓音变得沙哑干涩,眼圈也红了。
志文去要帐那家电话告诉我的,事是昨夜的事,祥情他们也不清楚。
清辉眼泪就流下来:不可能的,志文不是那种人,你还不知道吗?
最好是没这事,要有就麻烦了,一个是罚款,罚款倒没啥,就怕被纪委知道,那样就要撸党票,免职,还得处分。现在风头正紧,这我知道。李涛很着急地分析道。
那怎么办?清辉低头呜呜哭起来:怪不得没来电话,他怎么能干那事呀。
李涛被清辉哭得有些紧张,往前挪了挪身子,劝道:别哭,再想想办法,啊,别哭。
清辉怨恨、委屈,六神无主,只知哭。
李涛把手放到清辉的肩膀,往自己身边拢了拢,说:别急,我明天打个电话,那边公安局有我的同学,问一问,没事的,别哭了,啊。
清辉把头偎进李涛的怀里,哭诉:怎么可能是这样,怎么可能呢?双手抱住李涛的大腿不放,好象激流中抱住了一根救命的圆木,惊梦中抱住丈夫的腰。
李涛被清辉连哭带抱得腿颤身软,身不由己地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贴到清辉的脸上,让清辉眼中的泪润湿干渴的嘴唇。
就在这一瞬间,清辉猛然抬起头,直起身子,沾着散乱头发的脸并不看李涛,慌忙站起:我去给你烧点水。
李涛用颤抖的手指抽出只烟,点着,深深吸一口,又缓缓呼出,让心沉到低处:明天我先打个电话,如果情况属实,我后天就去一趟。
清辉瞅着蓝蓝的火苗出神:别人知道不?
谁也不知道。李涛说。我在电话里告诉那边了,再不许告诉第二个人,否则对谁都不好。
清辉不再说话。
我走了,李涛说,今天酒喝多了,得早点回去。
那你走哇?清辉从厨房走出,帮李涛打开门。面目表情似乎平静自然。
清辉缓缓地把门关了,锁上,把火闭掉,走进屋里,坐到桌边,眼泪又刷刷流出来,自己也不知道哭的到底是哪一种因由。哭了一会,抹了把泪,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抓出剩下的一根香蕉,打开阳台的窗子,使劲扔出去。清辉静静地站着,让清凉的夜风吹拂自己泪水模糊的脸、乱如发丝的心。边城的夜寥寞空远,星星不懂事地依旧盯着忧伤之人眨眼。对面的路灯下有人在不知疲倦地下棋,就连香蕉坠地之声都没有觉察。亮着窗子的瓦房中传出哗哗啦啦的麻将声,房山头的小铺有人买着什么东西。此刻,该是大都市夜生活的开端吧?清辉茫然望着窗外,任整个身子冷下来。
铃铃铃铃。
清辉站着不动,她恨电话。
电话极有耐心地响。
清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步进屋,抓起电话。
小辉,是我。没睡吗?我明天回去,喂,你听着没?
清辉的手在颤抖,眼泪顺鼻翼而下:
你别回来了,你还记得这个家?
喂,小辉,你怎么了,是想我了?志文的笑意顽强地随着声音传过来。
清辉默不作声。
志文又问:
你怎么了?生气了?
清辉没好气地说:
你就呆在派出所吧,别回来了。
喂,小辉,告诉你,是他们不想还债,设圈套撵我走,我要真能干那事就好了……小辉,我给你买了好多香蕉。
清辉这时候才想起来,志文有男科病,还在治疗中,不可能做那种事。
清辉破涕为笑,说:
别忘了给你自己买药,我不喜欢香蕉了,我喜欢孩子。
香蕉的香气在屋中淡淡地飘逸,让人感到一种亲切的温暖。话线已断,话筒却还握在清辉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