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要了六盘羊肉,胖瘦各三盘,又要了四盘凉菜,说,咱们挺长时间没在一起喝了,没想到在这遇上了,咱们还是有缘。
患者笑说,是有缘,我要不逛市场就碰不上你了,哎,你干啥来了老何。
到统战部办事,你说他妈的,他们下去我们好吃好喝满招待,咱们上这,就没人管我们喽。
患者说,都这样,我们部门也这样。
两个人边吃边唠,额头鼻尖都冒了汗。
老何说,哎,你回家不,坐我的车。
啥时走?患者有点动心。
老何说,明天还办一天事,后天上午走。
患者说,也行,火车人太多。患者就打怵坐火车,反正月底也得回去一趟,取点钱,现在住院太贵,一天七八十元。
老何问:你住哪,我后天早上来接你。
患者告诉老何自己就在前面对个中医院,1楼105号。
两个人吃饱喝足便分了手。
老何说话算话,九点种就来找患者,昨天告诉医生停二三天药,也没啥收拾的,就跟老何上了车。
坐小车就比火车好,音乐缭绕,又能观风景,路两边现在都时兴建饭店,红幌招摇。路边有女子向过往车子招手,有的手里掐一把路边的野花,招摇一种暗示。
老何便对患者笑说,从南到北,都这样,你没听说嘛,还有“国拨价”呢,也不知道“国拨价”是多少,小陈,你知道吧。
司机小陈就咯咯笑,不答。
患者说,现在人都能想得开,和过去我们的宣传东西有矛盾,书上讲的妓女大多数是被逼迫的,电影里呢,所有的妓女都是嗲声嗲气的花枝招展,心甘情愿的神态。
还是你们搞宣传的,就注意观察,老何说,你看那些女孩子哪有一点被迫的样子,比工厂的女工都活泼。
小陈说,这些档次都低,都是伺候大车豁子的。
老何说,小陈你可要注意,染上病,媳妇不能答应的。
老何与患者就笑,小陈也笑。
下午三点来钟,车就进了城。患者登上楼梯,就感到有些热,哪好也没有家好,患者心想。
患者把门打开,屋子里有杂乱的响动,孩子每天5点才能到家,可能妻子没上班,患者想。这时候妻子从屋子开门出来了,脸红扑扑的,呀!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孩子今天回来的早呢,你看,小刘正帮我修理单放机呢,妻子说话总这么快,人都说说话快的人没福。小刘也走出来,手脚不知怎么放的样子,说大哥回来了。
患者微笑说,回来了,进屋坐。
小刘说,不了,修好了,我班上还有活。
妻子说,你不坐会了?
小刘说不坐了,有啥事就知声。便开门往外走。患者和妻子送到门外,说有空来。
关上门,妻子就搂住了患者的脖,叭地亲了一口,说,真想死我了,你不说月底回来吗,做啥车回来的。
患者也亲了妻子一口,说搭老何车回来的。
两个人就进了屋。屋子有些乱,矮柜上放着单放机。旁边放着烟灰缸,里边的烟头没被掐折,还冒着袅袅的香烟。
患者坐在床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干什么。妻子把床垫上摆的枕头抓过来,塞到患者的后背说,怎么样,还走不?
患者说,还行,得去。来家呆二天再走。
妻子说,机器不太好使,今天我请了半天假,让小刘修,这回好了。我没给小妹钱,她不要,不要我就没给。
患者说,还是给好,她是不又买新的了。
妻子说,又买了台录放机,能录能放,日本原装的。单放也挺好,咱也不录啥,我也学会了,晚上我给你放。
晚上,两个人脱衣上床,妻子问,看一会儿不?
患者说,那就看一会。
妻子跳下地,把线插上电,图象不象电视那么清晰,偏红。男女正拥抱。
患者就觉得不得劲。患者去朋友家看过这种录象,当时不是这种感觉,脑子中的荧屏出现另一种拥抱。患者回过神,把眼中的荧屏闭了,说,这不是头儿,你倒倒。
妻子这会也觉出不适,不知怎么办好,听患者说倒倒,就重头倒带,出了开头,才爬上床,钻进患者的被窝。开始两个人身子都比较硬,看了几分钟,妻子的身子软下来,面一样地裹着患者。患者的呼吸从内脏嗖嗖往下串,从脚心钻出来,身子便热起来,和单放机里的镜头一样有了激情。
患者第三天又返回医院。没有车搭,就坐火车,心情也倒平静。
病人
我有病。
我的病不大不小不轻不重,和人说,都不相信,包括我的丈夫,包括那个假正经的白脸医生。我发现我有病是在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已经二点多钟了,我突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后来发现我的裤子搭在沙发背上,那件裤子前一天我丈夫给我洗的,挺白,当我发现时上面全是蚊子屎。我就爬起来,跨过丈夫那张鞋拔子似的脸,下了地。我把那件脏裤子使劲摁进水池里,抓过措衣板就开洗。我学着丈夫的样子,先把肥皂擦到裤子上,是先擦屁股那块,然后擦膝盖,再然后就用双手使劲措,整个身子一下一下往前拱。舒服极了!结婚十了年了,第一次洗衣服,这么享受的活让他揽去了十了年,真是个自私卑鄙的男人。就是那夜以后,我发觉我病了。
我知道我病了,但也要坚持上班。我的厂子是县级企业,效益很好,我每月能开二百多块钱,当然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厂子已经修产一年多了。我是国营工,没给放长假,每月开基本工资,说是为了维护安定团结。我们一天没事干,就织毛衣,织毛裤织毛杌子毛袜子就差毛裤衩了。织来织去就没有什么什么好织的了,我们就找厂长要活干。我们厂长是个大老粗,一天鸡巴×的总挂在嘴上,听我的吵吵,火了,一拍桌子:“吵鸡巴毛,嫌×玩意,有活不爱干,没活要活干,我他妈还没事干呢!”我们知道他心也不顺,就都溜了。
我想我是够嫌×的,在家时盼上班,在班上时盼回家,天天盼月月盼年年盼,就盼着有事干,干完了舒舒服服地回家,回家见我那烦人的丈夫。我丈夫在市委宣传部工作,业余时间爱写小说,没发表什么东西还是天天熬夜写,气死我啦!其实我丈夫对我挺好,看样子是真心爱我,家里的活让他承包了,生怕累着我。我长的挺漂亮,是那样挺招人喜欢的脸相,要不他个小干部怎能相中我呢。我们家住6楼,2室,没什么活干,孩子上一年级,在另一个市里跟爷爷奶奶住,那儿的教学水平高,我们打算把孩子培养成大学生。这样家里活就少。我丈夫下班到市场买菜,回来就做饭,我坐通勤车回到家,就吃现成的了。我丈夫吃饭狼吞虎咽,一会就吃完了,完了就抢着洗碗。然后就趴到写字台上写稿,今天一篇,明天一篇,写个没完没了,偶尔在小报上发了一篇,就嘿嘿笑着让我看;
“怎么样,又发表了吧,功夫不负有心人,四十岁当个作家还是有希望的。”
他说着就上我脸上嘴一口。他几个月也不啃一次,我品着滋味,第二天也不忍心洗脸。
实在没什么事干了我就想起了舞厅,那天我刚走进舞厅就有一个挺潇洒的青年男子邀请我,当他的热手抚到我的腰板的时候,我差点晕倒,那滋味真好受。我终于找到了一件美事干,于是就天天晚上去。第六个天头,我丈夫就极婉转地劝我了,说那个地方总归不可常去。我想也是,有几个女人不想让男人碰一碰,碰长了,跳进情网,就不好拔了,我是要为家庭和孩子负责的。
我说了我们住在6楼。年轻人都想住楼,其实楼那鸡巴玩意万万住不得,象个兽笼子,把你憋得半疯。楼上人情淡泊得很,老死不相往来。我们旁边那座楼有一老太太死在屋里半个月硬是没人发现。这些并不重要,我还年轻一时半会死不了。关键是要住平房,可以围一小块地,象乡下人那样,早早晚晚侍弄侍弄不也算是一种活吗,何必象现在这样闲得难受,闲得发疯。
最开头一段我制造了一个悬念,说我有病,以上写的这些,仅是此铺垫,这是跟我丈夫学的。
近些日子更难熬了,县工作组来我厂蹲点了,厂长下令要加强劳动纪律,不准迟到早退,不准大声说笑,不准织毛衣,不准离岗,不准干私活,不准……共十不准,是厂长秘书那个坏小子起的草,用毛笔写了之后贴在车间的墙上,十步一张。工作组的同志下车间与大家座谈,问有什么意见和要求,我们车间都是女人,说话没遮拦,就起哄说:“我们要活干,没活派你们就派来几个男爷们也行,要不我们就要申请旅行了。”工作组是两名青年男同志,就再也没敢在车间露面。但我们也只好木头桩子一样在各自的位置上钉着,现在憋的难受,就几个人一起上厕所,排着往男厕墙上哗哗吃尿,然后使劲笑。我们不敢惹厂长,厂长的脸一黑能吓死人。他常下车间转。
我就盼下班。下班以后吃过晚饭就看电视。我丈夫从不看电视,他没事就是写,瞎编,从不厌倦。电视节目很糟,一会一个广告,那我也看,看完这台看那台,直到电视节目全没了,我才闭掉。
现在我回过头说我病的情况。洗了那件裤子以后,我每夜梦游一般,到时候准醒,醒了就想洗衣服,我把衣柜里的衣服洗了个遍,那一天晚上,我实在没什么可洗的了,就偷偷把我丈夫的裤衩扒下洗了。正巧第二天楼下那个泼妇和我丈夫告了一状,说我们家半夜洗衣服破坏他们夫妻感情了,洗衣服的事就露了馅。我丈夫就生了气,要我以后再不要偷着干活了。我丈夫洗衣服就更勤,一天保准洗一次,绝不让我插手。我说我有病,谁都不信,我丈夫更不信,说我的神色很好,吃的饱,睡的也香。我想也是,我是吃的饱睡的也香。他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我又有了活干,在夜晚。
这也是偶然。那天晚上我看电视看到十一点种,我喊我丈夫睡觉,他说正写到兴头上,让我先睡,我只好先睡。睡着睡着,我就做了个梦,现在讲起来,当然叫回忆了。我正睡着,忽然有一个光瘤瘤的男人向我压来,屋子很亮,我看清楚了,是我们厂办公室的一个青年技术员,我和他不熟,就用双手使劲推他。我好怕,心砰砰乱跳,生怕我丈夫闯进来。可怎么推也推不动,那男人还是压到了我身上,一会就有美丽的阳光照进了我的身体,我不再推,而是闭上了眼睛,大脑里全是美妙的音乐、图画。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精神倍增,整个白天,我都在班上回忆着这个美丽又可怕的梦。那个梦除了无头无尾,中间那部分记得清清楚楚,每个细节都那么真实,稍微模糊的,是梦中的人物,整个行动方式是我丈夫的而面孔确是那个技术员臭小子。我有一种愉快感,也有一种负罪感,虽然是梦,似乎也对不起我丈夫。但不管怎样,一到夜晚,我还是想作梦,想中学时的一个同学,想初恋时那个男人,使劲想,有几次还真做成了梦。我就在这种欢乐与痛苦中度着日子,没有活干,我也就不怕了,坐在班上,我就回忆体味那一夜夜的梦幻。
我渐渐瘦了。我说我有病,丈夫仔细看了看我,就带我到医院去。这个医院没有多少病人,空荡荡的,医生给我开了几个单子,让我去做各种检查,最后他把我带进一间屋子,让我脱了外衣,在我的身体上摸了一遍。出屋后摘下口罩,我看青他是个男的,脸长的挺白。他对我丈夫说:“通过各种检查表明,你的妻子很正常,没病!”
我心好恨,我确实病了,怎么能说我没病。几天以后,我写了这篇文章,给我丈夫看了,他宽容地嘿嘿笑了笑,说:“你确实没病,身体挺好的,以后衣服归你洗啦。”说着在我的脸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