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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醍醐灌顶

如今夏夏想跟晓春吃个饭、逛个街已非易事,自从有了男朋友,晓春几乎把她所有闲暇的时光都贡献给了爱情,导致可供友谊发展的空间日渐狭窄,这让夏夏对晓春的新生活充满了羡慕妒嫉恨。

而晓春则在电话里热络地给她指点迷津:“你也找一个吧,有了男朋友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哪有时间呀!”夏夏叫屈,“每天都加班!星期六、星期天还动不动就给叫去公司随意供人差遣。老板没人性,下属哪里还找得着春天!”

“你怎么又走回原来的老路了呢!”晓春不满。

“有什么办法!没有男朋友就多挣点钱呗,免得将来老无所依。”夏夏既是玩笑也是无奈。

“因为没有男朋友,就把时间全花在工作上,因为没时间,结果就找不到男朋友……郭夏夏,你这叫恶性循环!”

“我也不想这样,可也得有人看得上我才行啊!”

“哦,我听出来了,你是给上次那警察给打击到了吧。”晓春安慰老友,“那也不赖你,说不定人家口味独特或者性取向方面有什么问题呢!”

夏夏满腔怨念顿时化作笑声:“你也忒嘴毒了,合着人家没看上我就是同性恋啊?我又不是测试同性恋的工具!”

“我哪里嘴毒了!同性恋搁现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人家美国都允许同性恋结婚了!夏夏,我觉得你的问题还是得走出来,要敢于广泛地跟各种未婚人士相亲……”

“又是相亲!我一听就直打哆嗦。”

“你不跟人见面怎么会有机会!”晓春换了口气,还想语重心长开导夏夏一番,没承想江友天找上门来了。

恋人一到,友人只能退至一边,两人的电话粥以晓春和江友天出门约会而告终。

挂了电话,夏夏怅怅然从床上爬起,难得的假日,既然没人可陪,就自己出去逛逛吧。

可一个人逛总是有些意兴阑珊,她就近去了趟超市,把一周的生活用品买全了,又踩着香樟的落叶走回小区。

老巷子灰色的砖墙上被常春藤爬得密不透风,活像一条绿色的长挂毯,墙根下又有无数草本植物执着地从缝隙里钻出来,争先恐后给这条年岁悠久的老巷增添春的气息。

四月来了。

夏夏记得在学校时读过几本诗集,据说四月是诗人们最觉惆怅的时节,万物复苏,所有活物都蠢蠢欲动,努力生长。而诗人看得显然比一般人长远,他们来不及体味生命的快感,就在提前为这一幕的结束感到悲伤。

夏夏抬头望望天,没有传说中的碧空如洗,工业化将城市的天空熏染得看不出底色。但鸟儿依然在空中飞翔,花儿尽情舒展身姿,眼前的一切都生机勃勃,让人由心底生出一股慵懒的愉悦。

眼前是长长的围墙和青石路,石路上布满樟树的倒影,夏夏踩着树叶缝隙间的光斑无聊地朝前迈步,无声弹奏着理查德最脍炙人口的钢琴曲。

“夏夏!”街对面有个声音清晰地唤她。

夏夏没来得及辨识声音的主人便本能地转过脸去,看到文萱着一身紫衣站在对面的沿街店铺跟前,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不论愿不愿意,她跟文萱到底还是堪堪遇上了。

文萱见她站着不动,便主动穿街过来,带着一脸重逢的喜悦。

“你也住这里?”文萱注意到她手上的超市马甲袋。

夏夏只是点点头,懒得多解释,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有些僵硬。

“我一直想打电话给你。”文萱抿了抿唇,神色中注入了一丝小心翼翼。

这让夏夏有些意外:“你……找我有事?”

“是的。”文萱迎视她的双眸略微眯了眯,“我跟叶吟风……要结婚了。”

恍若一个霹雳从头顶闪过,夏夏猝不及防,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她慌忙低下头去,心里却为自己这样的反应感到羞耻。

原来时隔半年,她还是个在感情面前一筹莫展的小嫩瓜,连稍稍掩饰一下情绪都不会。

文萱对她的神色视若无睹,兀自诚恳地说着:“我在三江没什么朋友,而你对我,还有小冬曾经那么好,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这消息告诉你。”

难过像龙卷风一样袭来,又被夏夏驱赶着强行出境。她深吸了口气,明白此刻保持沉默是不对的,她必须给自己保留几分尊严。

终于,她仰面,在面庞上努力堆出笑意:“恭喜你们!”

文萱剪眸如水,笑得格外亲切:“谢谢你,夏夏。”

夏夏保持着直视对方的姿势,不经意间却发现文萱也有一丝不知所措的神色,这让她难堪的情绪好歹舒缓了几分。

“婚礼就在这个月底,我希望你也能来参加,但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夏夏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点点头说:“只要有空,我一定去。”

“那你给我留个地址好不好?过两天,我给你发请帖。”

“不用那么麻烦,你把酒店名称和具体时间发短信给我就可以了,我的手机号没变。”

文萱高兴地点头,双眸因为夏夏的允诺而发亮,仿佛夏夏能去参加婚礼是对她的恩典,这让夏夏一时难辨复杂的滋味。

告别了文萱,夏夏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可心情明显一落千丈,每一个步子落下去也仿佛不知轻重,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愉悦。

走着走着,眼泪蓦地下来,刚才在文萱面前伪装的坚强像斑驳的墙粉,分崩离析,迅速暴露出脆弱的内里。

理查德轻松欢快的钢琴曲赫然转换成贝多芬的交响乐,凝重、阴森、充满愤怒和力量。

她浑然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一路掉着眼泪走回了家。

此时此刻,她终于相信,四月,的确是哀伤的季节——她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晨,用泪水彻底埋葬掉了她的初恋。

一大早,田宁的身影便出现在公司大厅门口,他大踏步往办公室方向走,老远就注意到了夏夏,她两眼正无神地对着电脑,心思却明显不在电脑上。夏夏是个不擅掩饰情绪的人,田宁很容易从她的面部表情判断出她心情的好坏。

等走近了,田宁没有跟她搭讪,夏夏也木然不动,仿佛全然没注意到老板已经驾到。

进自己办公室前,田宁扭头瞥了夏夏一眼,紧接着又瞥了一眼,夏夏从电脑屏的反光中把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但只作不见。

田宁的一只脚都踏进办公室了,却忍不住又抽出来:“郭夏夏,你进来!”

“啊?哦!”夏夏无奈,只得装作如梦初醒似的转头看了看田宁,随即起身跟进去,神色却依旧有些恍惚。

“坐啊!”田宁指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待夏夏落座,他把头凑近她,神色夸张地打量她红肿的双目:“你这里,怎么回事?”

夏夏扭脸躲避他咄咄的目光,含糊解释: “……被风吹的。”

“被风吹的?昨晚三江刮大风了?我怎么没发现!肿成你这种程度,怎么也得十级以上的大风才刮得成吧!”

夏夏不理他的调侃:“田总,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到一个消息,”田宁别有深意地盯着她,“叶吟风这个月28号结婚——你所谓的刮风不会就是指这个吧?”

夏夏低着头没吭声,她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田宁。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田宁越发好奇起来,“叶吟风不至于无耻到还打个电话亲口通知你吧?”

“不是……昨天在路上碰见邱文萱了。”

也许昨晚的哭泣太伤筋动骨,夏夏已没力气抵抗老板的盘问,索性一五一十全招了。

“这女人可够狠的。”田宁低声嘀咕了一句,又扬起嗓门,“她请你去参加婚礼了?”

“嗯。”

田宁笑起来:“叶吟风也请我了。这点我对他倒是刮目相看,与其娶个老婆还要藏着掖着,不如索性高调公开,‘我就娶个拖油瓶,你们能把我怎么着吧!’正好堵所有人的嘴——你去不去?”

“没想好,看时间。”

田宁一乐:“你如果真想去,就是有再紧急的事我也能放你!”

夏夏听不下去,冷着脸站起来:“我先出去了。”

“等下!我还没说完呢!你想去的话,提前告诉我,咱俩一起就个伴儿!”

邱文萱和叶吟风的婚礼,夏夏最终还是决定去了。不过她可没听田宁的主意跟他结伴同去,婚礼那天,她提前一小时偷偷溜了。

虽说田宁早就撞破了她对叶吟风的那点心思,如今夏夏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可难堪的,但她依然受不了田宁那张爱说废话的损嘴,一个人去起码耳根清静。

坐在出租车里,她依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最终会决定去——这场婚礼和她关系不大,她不是非去不可的。但潜意识里,夏夏又朦胧地觉得,如果她选择不去,邱文萱和叶吟风一定会以为她是出于怯懦和放不下,而这是她最无法忍受的。

下车前,夏夏正掏钱包付账,田宁的电话追杀过来:“郭夏夏,你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夏夏早有准备,立刻倒打一耙:“咦,你还没走?!我见你不在办公室,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田宁没辙,不满地解释自己临时被田董找去谈事了。眼见跟她同路无望,只得又叮嘱道:“你比我先到,记得给我留个位子,我这就过去找你!”

“好!”夏夏答应着,阴晦的心情因为捉弄田宁成功而稍稍有了点儿起色。

婚礼设在尤家花园饭店,这家饭店是根据一座民国时期的豪宅改建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夏夏沿着迂回的游廊走向百花厅,远远地就听到欢声笑语,她近乡情怯似的放慢脚步,直至在游廊拐弯处驻足。

不远处的花厅门口,叶吟风和邱文萱手挽手站着,皆是盛装打扮。

文萱一席白色婚纱,美得如同直接从画中走下来似的,而身畔的新郎也是玉树临风,两人宛如天造地设的最完美组合,比婚纱宣传册中的模特不知优雅般配多少倍。

夏夏远远望着那对璧人,心底的酸楚在所难免,但她懂得木已成舟的道理,此时此刻,除了祝福,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努力调整呼吸,放柔表情,即使步履再沉重,也没有踯躅不前的道理。

她慢慢接近新人,直到觉察到自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紧张的情绪忽然加深,幸好在她前面还有一对来宾夫妇急切地要跟新郎新娘寒暄。

夏夏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握在手里,却狼狈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对自己的胆怯感到懊恼,但此时即使想逃也已经来不及,排在她前面的来宾夫妇正由迎宾人员带离,数秒间,夏夏便暴露在新人面前。

她鼓足勇气,硬着头皮走上去,把红包塞进文萱手里:“叶总,文萱姐,恭喜你们。”她的声音低若蚊蚁,根本没有勇气抬头直视两人。

文萱早就注意到她,此刻更是喜不自胜,忘情地抱了抱她,俯在她耳畔低语:“夏夏,真高兴你能来!”

叶吟风也道:“谢谢你,夏夏!”口气异乎寻常的真诚。

夏夏心潮起伏,有些慌乱地想尽快进大厅,视野中却忽然出现一只手,是叶吟风的。她这才仰头仓促地扫了他一眼,叶吟风正用一贯柔和友好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夏夏有点茫然地把手也伸了过去,给他握住。

叶吟风的手掌温暖细腻,而夏夏掌心里全是因为紧张生出的汗。他轻轻加力,仿佛在给她打气。

夏夏一个恍惚,忆起去年秋天在茶馆,他也曾像今天这样向自己伸出手,让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

那一次,她误会了他,浑浑噩噩把一颗心交出去,结果落得个头破血流。

夏夏用力抽回手,眼眶也蓦地湿润,笑容几乎保持不住,慌忙偏过脸去。

多亏文萱已经安排了带她入席的人,她跟着对方走进去,把酸楚和惆怅尽皆埋入心底。

一进热闹的婚宴大厅,忧伤便无处容身,夏夏的老同事们一看见她便大呼小叫:“郭夏夏!夏夏!坐我们这儿来!”

夏夏转眸,看到了熊汶、小双和许多张熟悉的面孔,心情顿时明朗了不少,含笑走过去的同时,把田宁的叮嘱忘在了脑后。

老友重逢,格外亲热。无数个问题抛向夏夏,各种八卦此起彼伏。

“夏夏,你一走,我们徐景别提有多伤心了!”熊汶搂着腼腆的徐景嬉皮笑脸,“他几次说想跳槽去群新跟你会合,亏得老金跟我死劝活劝才把他留下!你说你这一走多耽误事儿!”

“你拉倒吧!”小双翻着白眼拆穿他,“上回是谁说要把自己一表妹介绍给徐景的,这会儿见了夏夏又卖乖!夏夏你别信他们的!”

夏夏抿唇笑着,由他们说去。

“要说还是郭夏夏面子大!”熊汶换个话题,“前老板结婚还专门请你来参加婚礼!”

“那还不是夏夏干活认真,得叶总赏识!”小双说着,拢手俯在夏夏耳边悄悄告密,“叶总对现在的秘书很不满意呢,嫌她做事没眼力见。唉,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们老板也是个很挑剔的人!真奇怪,你当初在的时候怎么一点问题都没有?”

夏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伙儿正起劲地聊着,司仪奔上台,拿话筒大声讲了几句,闹哄哄的气氛才有所好转,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新郎新娘也已走到大厅门口作好了进场准备。

司仪声情并茂地讲了一番开场白后,结婚进行曲奏响,新人的身影逐渐推入众宾客的视野。掌声四起时,夏夏的心情再度陷入落寞,也许是因为文萱脸上幸福的微笑,也许是因为小双刚才说的那一席话。

她垂下头,不去看众人期待的最风光艳丽的一幕,并在新人即将抵达主席台时,借口上洗手间,从边门溜了出去。

此时,所有的宾客都在大厅内观摩婚礼,百花厅的门口除了一个大大的鲜花拱门和两名门童外,人影寥落。

司仪的说话声穿透木质墙壁传入夏夏的耳朵时已被过滤得听不清楚,她加快步子,急切地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花厅一角的待客区内,有个瘦弱的身影孤零零坐在沙发里,夏夏经过时,忍不住移目细瞧,却是自己认识的——叶吟风的母亲。

叶母听到脚步声也转眸张望,两人目光相撞时,夏夏少不得过去打声招呼:“叶阿姨!”

叶母本来愁眉苦脸地坐着,抬头看见夏夏,眼眸亮了亮,也站起来:“小郭,你也来了?”

夏夏腼腆地笑笑,反问:“您怎么不进去呀?”

叶母重重叹了口气,望着夏夏的眼里简直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再次化作一声叹息,紧接着又无奈地摇摇头。

夏夏不笨,立刻猜到叶母对这桩婚事想必极不满意,但终究拗不过儿子的坚决,勉为其难同意了,此刻虽生米煮成熟饭,到底意难平。

她也不知要怎么劝慰老太太,正搜肠刮肚想说几句闲话缓解下气氛,宴会厅大门方向有人急匆匆奔出来。

“叶阿姨呢?叶阿姨!赶紧进去吧,轮到您上场了!”

叶母一听,眉头又紧皱起来。

夏夏也忙道:“阿姨,您快去吧。”

其实根本不用她劝,两名婚礼组织者早已冲了过来,绑架人质似的把叶母拉了进去。

看来,这场婚礼至少有两个人是不太愉快的。

她在酒店的走廊里来回踱步,眼看再拖延下去就会引来一堆盘问了才又回到大厅。

婚宴已经进入到最高潮,台上,新郎新娘正共同举刀切蛋糕,一旁的香槟酒早已倒好,只等蛋糕切完,就可以正式开席了。

婚礼虽然豪华高调,但肉麻亲热、插科打诨的环节一概没有,整个仪式干脆利落,前后不过十多分钟,夏夏不禁想起叶母沉重的背影。

小双问夏夏:“你刚才上哪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你的手机响了好几回!”

夏夏忙掏出手机来查看,全是田宁的号码,赫然想起田宁的嘱咐,立刻暗呼糟糕。

她正要给田宁拨回去,手机又响了,还是田宁,他在大厅里来来回回找了夏夏几圈,这会儿听到她的声音,已经没脾气朝她吼了,口气完全迷惘:“郭夏夏,你究竟在哪儿呢?”

夏夏忙讲明自己的方位,三四分钟后,田宁晃啊晃地过来了,看见她,长叹一声:“娘的,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坐这么角落?”

夏夏怕他埋怨自己没给他留位子,赶忙反问:“你坐哪儿了?”

田宁朝靠近主席台的一桌指了指:“就那儿,全是老头老太!我还给你留了个空位呢,怎么样,跟我一起过去?”

夏夏哪里肯:“我坐这儿挺好的,都是我以前的同事!”

田宁难得没勉强她:“行,那你吃着吧!”又拿手机点点她,“完事了别又跑!记得给我打电话!”

“哎,好!”

老板一走,夏夏立刻长松一口气,目光调转回来时,才注意到一桌子人全虎视眈眈瞪着自己。

“好你个郭夏夏,有男朋友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熊汶捶着桌子声讨她。

小双语露羡慕:“夏夏,你男朋友真帅气!一看就是特自信的那种人!他是干什么的?”

夏夏最恨别人把她跟田宁往一块儿扯:“哪儿跟哪儿呀!这是我现任老板!”

“啊?是你老板呀!那不就是群新的田宁了!我说怎么有几分面熟呢!”在座的人中也有跟田宁打过照面的。

“可不就是他么!”

“奇了怪了,他怎么也来了?”

“听说他跟我们叶总以前是同学,生意归生意,结婚属于私事,理当请的!”

大伙儿七嘴八舌交换八卦,敢情了解内幕的人还不少。

众说纷纭间,新郎新娘已经换过礼服,在一桌桌敬酒了。这个宴会厅足以容纳下一百桌筵席,放眼望去,上座率达百分之八九十。

小双咂嘴道:“这七八十桌酒敬下来,新郎新娘估计都得累趴下!”

“所以说老冯和老崔今天任重道远啊!”

冯远哲和崔友新是迈信公认的酒量最好的两人,今天担任着替新人挡酒的重大使命。

眼看新人离自己这桌越来越近了,夏夏再次萌生逃跑的念头,她怕在众人面前失态丢脸。

可前同事们对她热情不减,几乎什么话题都能跟她沾上边,她寻不着开口的机会,犹豫彷徨之时,机会稍纵即逝。

夏夏这桌年轻人多,平时没机会调侃叶吟风,今天撞上他结婚这样的大好时机,岂肯轻易放过,一桌子人挨个儿向新人敬酒,但都被冯远哲和崔友新巧妙地化解过去,鉴于崔友新在公司的地位,他们也不敢太胡闹。

轮到夏夏时,文萱立刻从伴娘手上取来一瓶果汁,给她倒了一满杯。熊汶一见不乐意了,把夏夏的杯子抢过去换上红酒:“夏夏是叶总的前任秘书,跟我们这些干活儿的可不一样,怎么能拿果汁糊弄人呢!一定得喝酒,大家说是不是?”

一干人正嫌没机会闹,被熊汶一鼓动,全都似打了鸡血,使劲拿酒杯在玻璃桌面上敲打响应。

夏夏红着脸一再推拒:“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找人帮你嘛!”熊汶一推徐景,“哥们儿,你机会来了,赶紧上呀!英雄救美懂不懂?”

徐景被大伙儿一起哄,只得也红着脸,半推半就把杯子接过来,跟新人的酒杯碰了碰,随即一饮而尽,气氛一下子推到高潮。

熊汶又倒满一杯红酒给叶吟风:“我们这边可全都喝了,叶总您也不能老玩虚的,这杯是我代大家敬新郎新娘的,喝了这杯,祝您跟太太新婚美满!”

冯远哲又想挺身干涉,被叶吟风拦住,他接过酒杯,没有马上喝,随手搁在桌上,出乎众人的预料,他又取过一瓶果汁,又给夏夏的杯子里斟满一杯,端起来递给她:“夏夏,谢谢你今天能来!这一杯,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这突兀的一幕弄得大伙儿都有点儿愣。

夏夏强笑着与叶吟风碰了杯,眼看他一口气将红酒饮尽,她也下意识地把冰冷的果汁都灌进了胃里。

气氛不知怎的有点凝重。

文萱轻拽叶吟风的衣袖,示意他去下一桌,而他的脸倏忽间已红得像枫叶,脚步踉跄间,还不忘优雅地对众人笑一笑。

“叶总是怎么了?”小双狐疑地看看大家。

“估计酒喝多了吧?他平时不就不太能喝酒吗!”熊汶说着望向夏夏,夏夏视若无睹地呆坐着,仿佛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他只得耸耸肩,不再胡乱评价。

夏夏心里清楚,这些迈信的老同事们肯定从刚才的那一幕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但她无暇顾及,她所有的思绪都沉浸在叶吟风适才饮酒时那细微的一皱眉上。

她不明白他在为什么烦恼,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当众敬自己酒。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不懂他,也许,她从来就没弄懂过他。

婚宴散场后,夏夏拒绝了迈信同事找地方再聚聚的邀请,来到花厅侧门等田宁。没多会儿,就见他随着人流走出来,站在檐下朝她招手,她忙追随过去。

田宁叉着腰长吁了口气:“没意思透了!夏夏,你喝酒没有?”

夏夏木然地摇头。

“我也没喝!怕你借酒浇愁,到时可就没人开车了!”田宁一如既往地不放过任何打趣她的机会,但夏夏一点反应都没有。

末了还是田宁开车,他先送夏夏回去,一路上嘴就没闲着。

“我坐的那桌全是叶家亲戚,可听到不少内幕消息。”他自顾自爆料,“原来迈信整个儿都是邱文萱的,后来她分一半股份出来给叶吟风,才算把他留住。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直接用婚姻把叶吟风给套住了,嘿嘿!这女人不简单吧!”

夏夏盯着窗外没吭声。

“其实叶吟风也傻,他如果出去重新弄个公司单干,保管三年内超过迈信,何必给一个女人打工?现在好了,连人带公司全送给了那女人!不过谁让他是男人呢,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

“你难道不是男人?”夏夏头也不回地堵了他一句。

“我跟他不一样,我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过就是个女人!我才不会像他那么感情用事!你说你也算半个美女吧,我有没有被你迷惑过?该说照样说,该骂照样骂!哈哈!”

“……”

“怎么,生气了?还是原来心情就不爽?”

“你真烦!”

到了小区门口,夏夏坚持自己走进去,田宁不放心,停了车还追上去:“这条路怎么黑咕隆咚的,拍鬼片挺合适——哎,郭夏夏,别走那么快嘛!”

夏夏在租房楼前停下脚步:“田总,我到了,你请回吧!”

田宁拿手指蹭蹭鼻梁,脸上挂着一点无赖的笑:“不请我上楼喝杯茶?我口渴了。”

“已经很晚了。”夏夏语重心长地劝。

“十点还没到呢!”

夏夏无语转身,田宁立刻紧步跟上:“说真的,你不会想不开吧?”

夏夏埋头走路不理他。

“你猜我今天为什么要去吃叶吟风的喜酒?不是因为我跟他同学,我是冲你去的,就怕你路上恍惚了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我没那么脆弱!”

“那谁知道!越是外表坚强的人,内心越是软弱孤独。你看你有时候倔得像头驴……”

开了门,夏夏冲进厨房搜罗出一瓶陈年矿泉水又火速奔出来,恶狠狠地往田宁怀里塞:“拿去路上喝吧!”

田宁毫不理会她恶劣的态度,背手不接:“你这儿就没热水?我想喝口热茶!”

“没有!”

“你就这么对待你现任老板?”

夏夏瞪着他喘了会儿粗气,扭身又噔噔噔跑回厨房烧水。田宁在客厅里咧嘴笑,慢条斯理打量着房子四周。

“这地方小虽小,你收拾得还挺利索。”

夏夏用热得快烧开一壶水,本想就倒杯白开水出去了事,无意中瞥见塞在角落的一罐红茶,好久没动过了。她稍一犹豫,还是取出来,抓了一把放进茶杯。

茶是好茶,田宁端起来一闻就赞味儿香,又问:“你怎么不来一杯?”

“我不渴。”

田宁谨慎地又嗅了嗅茶水:“我说,你没往里面放别的什么吧?”

夏夏气得七窍生烟:“不敢喝就算了!”

田宁见把她惹急了,才咧嘴嘿嘿地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回死心了?”

“死心什么?”

“你对叶吟风的心思啊!”

夏夏使劲白了他一眼。

田宁啜一口烫烫的茶:“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看不惯叶吟风?”

夏夏不吭声。

田宁也无所谓,悠然继续:“我跟他是初中同学,还同桌过一阵呢。他是老师眼里的那种完美学生,成绩优秀,思想端正,总之哪方面都比我强,哦,除了体育。不过我很烦他,这人太一本正经了。”

“你那是妒忌吧?”夏夏忍不住插嘴。

田宁耸耸肩不否认:“考高中时我没发挥好,考得烂透了。我妈想找关系把我弄重点高中去,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没愿意。以后这书是念得越来越糊涂,后来就索性不把上学当回事。高考时,我特意挑了个偏远城市的大学上,然后一直在外面乱闯,差不多把大半个中国都走了一遍。”

田宁又喝一口茶:“这茶真不错!”

他瞅瞅夏夏,后者的神色此时已平静了不少。

“等我再回到三江,叶吟风已经是标准的成功人士了,呵呵!至于我呢,什么都不是。不过我不在乎,人活一辈子,图的是个经历,跟你有多少资产没多大关系。我吧,虽然没他拥有的多,但绝对比他过得快活。”

夏夏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看不出你还挺有感悟的。”

“我感悟多着呢!别以为我是老粗什么都不懂。我也吃过亏,被人坑过不少回——坏人可不是一天就能养成的!”

他眯眼笑着盯住夏夏,夏夏只得把笑容收敛了,又赏他一颗白果,这人总这样,说着说着就又歪了。

“真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以前可从没跟人聊过。”田宁一脸莫名的感慨状,顺便把茶杯递过去,“再给兑点儿热水。你这儿真不错,让人有倾诉的欲望。”

夏夏坐着没动:“已经不早了,你是不是得走了?”

田宁的好心情立刻遭破坏,不悦道:“你怎么老想撵我走,我就这么招你讨厌?”

“确实晚了嘛!”夏夏反驳,一心巴望他早点儿离开。

她站起来,打算去开门,以实际行动给他来个逐客令。田宁见状,一股无名火腾地就从心头蹿起,跟着起身,一伸手就把夏夏给拽了回来。

夏夏毫无提防,狼狈地直接撞进田宁怀里,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愤怒不已:“你怎么老喜欢拉拉扯扯的?”

田宁拉她回来纯属气恼所致,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可她这句话一下子给他提了个醒儿,想起上回在自己家,他也曾与夏夏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他甚至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一次自己曾有过的心旌摇曳。

他头一低,懵懵懂懂就吻了上去。

夏夏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完全不知所措,脑子里混乱成一团糨糊,手在空中胡乱抓瞎,双眸难以置信地瞪着田宁,仿佛不相信发生了什么。

田宁蓦地松开嘴,垂眸看她:“你不会从没被人亲过吧?”

目瞪口呆中的夏夏被他点醒,右手终于明确了要去的方向,“啪”地一声甩过去,扇了田宁一个大嘴巴。

田宁被打得懵懂,怔怔地抚了下脸颊,忽然发狠地将她重新拥入怀里,双唇用力吸吮碾压,力道之大,像要在她唇上刻下标记。

夏夏被亲得浑身酥麻,几近瘫软,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扇过去的一耳光中消耗尽了,此刻连站立都困难,不得不紧紧揪牢田宁的衣襟支撑住自己。

田宁忘情地吻着她,身体慢慢起了欲望。

欲望顺着喉咙爬到嘴角,形成一串低沉含糊的呢喃。但他理智尚存,没敢唐突行事,一则明白夏夏不会答应,二则也觉得那样对夏夏不妥。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夏夏的唇,但没有立刻放开她,用前额顶着夏夏的脑门,脸颊与她的面庞轻柔相蹭,意图慢慢平息体内灼热的焦渴。

夏夏心跳得几乎不像自己的了,过了好一会儿神志才勉强恢复正常,看清自己的处境。

她此刻就像一件被呈上桌子的祭品,完全被田宁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可恶的田宁还陶醉地在她脸上蹭来蹭去,她那个气啊,羞啊,急啊,逮个冷子,膝盖不顾一切往外撞去,田宁“哎哟”一声就松开了她。

“你可真狠啊!”他龇牙咧嘴地护着要紧处,神色依然有些亢奋。

夏夏已经像火车头一样冲过来,疯了似的把他往门外推:“滚!流氓!快滚开!”

田宁还没从情意绵绵的温柔乡里完全退出来,就被夏夏像撵牲口一样给推出了门外。

“郭夏夏!”他用力捶门,“你开门啊!”

“走开!”夏夏的喊声里带了哭音。

田宁愣了片刻,只得灰头土脸地放弃。

走在楼梯上,他忽然意识到这还是头一次在女人跟前吃瘪,越想越窝火,扯开衣领,低声骂了句:“浑蛋!”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田宁一晚上没睡踏实,几次想给夏夏打电话,但想起她那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表情,只好作罢。

天一放亮,他就匆忙起床。

母亲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见他这么早就起了,诧异地埋怨:“你怎么不提早说一声,我早饭还没弄好呢!”

“不吃了!”田宁一边打领带一边往脚上套鞋。

“什么事这么紧急啊?”母亲皱眉看儿子忙活,“又要开早会?”

“嗯。”田宁胡乱敷衍着,拽上皮包就出了门。

到公司后才发现,大多数员工还没来上班,田宁看看表,自己比规定上班的时间提早了一小时。

他在茶水间弄了杯红茶,又搜罗了几块糕点,慢悠悠地走回办公室。

红茶是立顿茶包,吃在嘴里涩涩的,糕点也不知道有没有过保质期,有股子可疑的霉味儿,没吃两口就被他吐掉了。

职员们陆续来上班,但迟迟不见夏夏的身影。

九点部门开早会,夏夏还是没来。田宁沉不住气,拨了她的手机号码,这回他可是有充足理由的。

谁知夏夏的手机关机了。田宁气不打一处来独自去了会议室,在走廊迎头碰见王静。

田宁知道夏夏在公司里跟王静最好,劈头就问:“看见郭夏夏没有?”

王静正忙着回去拿文件,听闻老板询问,赶紧刹住脚步,诧异地反问:“她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请假?!跟谁请的?”

“她早上打电话给我,说今天要请一天假,你批准的。”

“扯淡吧!”田宁气得跳起来,“谁说我批了!妈的敢假传圣旨,胆儿肥了她!”

王静忐忑不已,想到公司规矩,又不得不艰难地舔舔嘴唇:“那……我是不是通知人事部,给她……记一天旷工?”

“你敢!”

王静转身偷笑——冒险成功。

她深谙老板的脾气,盛怒之下最痛恨的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如果有人要他此时往东,哪怕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阳光大道他也不肯乖乖就范。

这一天田宁无论干什么都不得劲儿,焦躁的情绪始终缠绕着他。刚到下班的点儿就一刻不耽搁地收工走人——直接杀向夏夏家。

他把门板拍得山响,可夏夏就是不开,田宁的火气也越来越旺,最后索性往门上一靠,不走了:“郭夏夏,有种你别出这门!”

没多会儿,夏夏的身影却出现在楼梯上,垂着头,手攀扶手,走得有气无力。

“郭夏夏!你上哪儿去了?”

夏夏冷不丁听到有人从上面叫唤自己,惊讶地抬头,看见是田宁,也没像昨晚那么激动得大呼小叫要赶他走,只瞥了他一眼,继续愁眉苦脸走上来。

田宁这才察觉不对劲:“你怎么了?”

“胃痛。”

田宁的气立刻全消了:“怎么搞的?还有,你怎么把手机给关了?”

夏夏一边开门一边解释,她晚上没睡好,早晨就隐隐觉得胃痛,手机关机是为了睡觉,但睡了一天胃疼都没见好转,这会儿只能忍痛出去买药。

“那你干吗不打个电话给我啊?还跟王静谎称跟我请过假了?”一提这茬,田宁仍有些气恼。

夏夏倒是干脆:“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田宁被噎得好一会儿无话可说,等进了屋才又道:“那现在呢?”

“什么?”

“还不想看见我?”

夏夏淡漠地瞥他一眼:“我身体不舒服,没力气跟你较劲儿。”

就水吃了药,夏夏也不管田宁,自顾自去厨房做晚饭。

田宁在客厅闷站了会儿,蹩进厨房:“我来帮你吧。”

夏夏身子正虚弱,就没跟他客套,指点了米缸和油盐酱醋的位置后道:“煮点儿粥就行了,我吃不下饭。”

她回床上躺着,一门心思等药物发挥作用,耳朵里却灌满乒乓作响的声音,全是田宁在厨房整出来的动静。

她翻一个身,让自己无视,恍惚中,总算朦胧了过去。

一觉醒来,胃里果然松快了许多。夏夏欣悦地睁开眼睛,床前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吓得她一骨碌爬起,不过很快就明白是虚惊一场。

“你总算醒了,好点儿没?”

“好多了。”夏夏惊魂甫定地下床。

“那就……吃晚饭?”

夏夏点头,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确实很饿。

田宁得到她的首肯,立刻精神抖擞地出去张罗。

夏夏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后回到客厅,饭桌上摆了两碟凉拌菜,看上去挺清爽,勾人食欲。

田宁不知在厨房磨蹭什么,迟迟不见出来。夏夏纳闷地走进去,看见他一脸说不出话来的复杂表情。

“粥没煮好。”他牙疼似的嘶气,“成米饭了。”

夏夏揭锅看,果然。

“要不倒了重做吧。”

“那多可惜。”夏夏把锅子接过来,往里面兑了点儿热水,“炖成泡饭也能吃。”

田宁有点不好意思:“看来水放少了。”

“你在家从来不沾灶台吧?”夏夏一语戳穿他。

田宁这回老实了:“嗯,都我妈煮。不过我也不是不会,可能老不做饭,手生了。”

夏夏不觉笑,身体一见好,心情也跟着阳光起来,再见田宁,也不觉得他像昨晚那样面目可憎了。

偏偏田宁还不忘提及:“哎,昨天晚上……”

夏夏抢在他前面说:“别提了,我都忘了。”她只当他是一时撞邪,才会对自己趁火打劫。

田宁尴尬地咳两嗓子,他本可以说几句轻松的话来化解下气氛的,又恐不小心再得罪夏夏,咽了咽口水把废话吞回肚子里。

泡饭很快煮好,夏夏从架子上取了两只碗,一只盛了一满碗,一只只盛一半,回过身来时才说:“你也在这儿吃吧?”

田宁求之不得。

晚餐简单得不行,米粥配小菜,不过田宁吃得倍儿香,吃完了还主动收拾碗筷准备去洗,被夏夏拦了下来:“还是我来洗吧。”

田宁帮她把餐具弄进厨房,憋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怕我砸了碗?”

“嗯。”

“你不说实话会死啊?”

“不是,不说实话怕你炒了我。”

两人在厨房里又开始唇枪舌剑,不同的是,田宁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为夏夏的牙尖嘴利光火,心里反而有种甜丝丝的感觉。他还觉得慢条斯理洗碗的夏夏特别养眼,像个乖巧的小媳妇儿。

等全都收拾完了,田宁还没走的意思,鉴于两人今天相处得还算和谐,夏夏不好意思粗鲁赶人,婉转地问:“你今天不忙?”

田宁却总能一针见血:“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不是啊!”

夏夏嘴上说不是,脸上却是不言而喻的神色,仿佛田宁是只一见月亮就显原形的色狼,让他觉得很伤自尊:“喂,郭夏夏!我告诉你啊,像昨晚那种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啦!”

夏夏嘟哝:“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昨天晚上一定是鬼上身,才会对你……”田宁说着,偷偷打量夏夏的神色,及时住口,“吓得你一晚上没睡好?”

“才不是呢!”夏夏想说你哪有那么大魅力,不过为了避免无谓的口舌之争,她还是选择了闭嘴。

事儿一说开,彼此都舒服了不少,也就真当昨晚不过是个令双方都始料不及的意外。田宁再度轻松地调侃起夏夏来:“既然不是因为我,那就是因为失恋的事了!怎么,想了一晚上,越想越伤心?”

“没有啊。”夏夏坦言,“我不让自己多想,一直打游戏,结果就胃疼了。”

田宁气道:“我靠!敢情你是打游戏打成这样的啊!”

夏夏顺竿子往上爬:“那总比我想不开自杀强吧。有些想不通的事,打打游戏也就过去了。”

田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耸肩点头:“也对!哎,你玩的什么游戏?今天我陪你一块儿玩!”

“三国杀!”

“呵呵!看不出来,你还会玩这个!”

夏夏开了电脑,兴致勃勃地教田宁,可他总不得要领地乱来,夏夏就骂他笨,骂完见他脸色不好看,又讪讪的:“对不起啊老板,我不是故意的,可你真的很笨哎!”

田宁没好气:“我哪有你那么多闲工夫!”

正玩着,田宁有电话进来,是不得不去的应酬。愉快的时光到此为止,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

“夏夏,你明天去上班吗?”

“好了就上。”夏夏眼睛盯着屏幕。

“你都能打游戏了,还不算好?”

“……行行,我去。”

田宁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嘟哝:“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是多休息两天吧。”

“也行。”

“那……我走了。”

“拜!”夏夏一手握着鼠标,一手对他扬了扬,连头都没回。

田宁心里不是滋味,走上去二话不说就把游戏给关了:“叫你休息,不是打游戏!”

夏夏转眸,目光触及到田宁恼怒的眼神,虽然不明白他干吗气成这样,还是息事宁人地举起双手:“好吧,老板是天!”

夏夏虽说也是独生子女,但家境普通,父母又都忙于工作,没闲空把她当宝贝那么养着,因此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很渺小。

遇到叶吟风后,她觉得自己就更渺小了,套用某作家的一句话,简直就是渺小到了尘埃里。

然后,爱情来了,刮过那一片荒芜的尘埃,让埋在土里的小小的她开出了一朵小花。没等小花结出果实,命运一脚踏上来,无情地踩灭了她卑微的企望。

叶吟风结婚了,可她的日子还得照着原来的轨迹继续往前过。

夏夏是草,迎风就得生长,不是因为草有多伟大,纯粹只是本性使然。

五月份,整个销售部的重心都放在了江润集团的项目上,整整一个月连轴转,末了却还是输了单子。

那几天,田宁的脸堪比寺庙内供着的四大金刚,狰狞凶恶,且时常在会议室里一言不发,光青着一张脸,众人都不敢随便跟他搭讪。

中标的有两家公司,迈信排第一,拿了大头。

因为竞标公司多,事后难免有各种闲言碎语出来。传闻迈信这次风光中标是有隐情的,且内幕不太光彩,甚至有落选的供应商气不过,偷偷往江润总部发了举报信。

还是雷明阳说了句公道话:“哪场竞标没有花头?没抢到单子不代表清白,开标前谁也不省油,小动作都多了去了!输了就是输了,背后编派别人都不算本事!”

这些花絮都是王静躲在夏夏椅子旁边窸窸窣窣告诉她的,夏夏竖着耳朵一一听了,却不加任何评论。

“郭夏夏,你给我进来。”田宁忽然走到门边森然发号施令,吓得王静跟夏夏均是一哆嗦。

王静都没敢回头细瞧,借办公桌和墙之间一条狭窄的缝隙溜出去,直奔向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夏夏则乖乖起身进了田宁的办公室。

“把门关上。”

夏夏关了门,在距门一脚的地方站着,只要田宁朝她发飙,她就打算脚底抹油。

“过来坐呀,怕我吃了你啊!”田宁口吻还算平和。

夏夏耷拉着脸过去坐下:“老板,我这两天没干什么让您挠心的事儿呀!刚跟王静我们只不过是……”

“郭夏夏,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田宁眼睛半睁半闭,说出来的话却让夏夏震惊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田宁又重复了一遍。

夏夏觉得世界末日来了,哭丧着脸:“老板,你能不能别,别开玩笑。”

“我像在开玩笑吗?”田宁皱眉。

“那天晚上的事,真,真的是意外,你总不至于要我负责吧。”夏夏苦着脸,“再说也是,也是你主动啊!”

忽然,她像被雷劈中似的,恍然大悟,立刻沉痛忏悔:“老板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你坏话了!求您别再跟我玩这个了,行不行?”

田宁啼笑皆非:“你都说我什么了?”

“爱臭美,自我感觉超好……”

田宁的脸慢慢拉长,夏夏赶忙住嘴,转而道:“老板,您能不能把那天晚上到现在的这一段记忆彻底删除?咱们还跟从前那样,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尽管骂,我保证不回嘴!”

田宁气笑:“什么乱七八糟的!实话跟你说吧,我妈下个月六十大寿,非让我带个女朋友回去,我不想让她失望,这不找你帮忙救急来了!”

“那你从以前那堆女朋友里随便找一个不就行了?”

田宁拿眼瞪她:“那是我妈,我能随便吗?”

夏夏也急了:“那你也不能讹我呀!”

“我讹你个头!你有什么值得我讹的,胸特别大?”

“老板!”

“行了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啊!”田宁口气软一点,“主要是你比较符合我妈那辈儿的审美。”

夏夏确定不是田宁要整自己,稍稍放下心来,嘟哝一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干吗要弄虚作假啊!”

田宁没理她,朝她猛一勾下巴:“那就这么说定了!”

“哎,谁跟你说定了!”夏夏又急,“那万一以后穿帮了怎么办?”

“过了这个坎儿再说呗。”

“那……如果你妈妈对我不满意,你不是白造假了。”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心意尽到就行。她六十大寿,我希望她老人家能开开心心地过。”

“那……”夏夏咬咬唇,神色忽然有点扭捏,“如果你妈对我很满意呢?”

田宁瞪着她看了片刻,噗地大笑,夏夏的脸顿时涨红了:“我从小就很讨长辈喜欢的。”

田宁倾身向前,近距离打量着她:“你只要跟我演好这场戏就成了,其余的,你都甭管。事成之后我还有赏!”

夏夏这才眼睛亮了亮:“真的?赏什么?”

田宁盯着她放光的脸,一时有点走神:“……等过了以后再说。”

夏夏前思后想,田宁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儿,出手却一向大方,他要是一高兴,评级时给自己再涨一级工资的话……这笔买卖或许还真不赖。

“那……你不许耍赖啊!”她心动了。

田宁见她松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瞅得夏夏心里直犯怵。

“哪儿能呢,我用人格担保。”

“啊?!那你肯定会耍赖!”

“郭夏夏!”

对夏夏而言,跟田宁的这笔“交易”仅限于在他母亲的寿宴上使用,且过期即可作废。夏夏打心眼里没把这当回事,相比较而言,田宁就比她认真多了。只要在公司,每天晚上肯定是要送夏夏回家才善罢甘休的,而且也不再拿夏夏当御用司机那么使了。

夏夏不想私生活跟他走得太近,提出保持距离,田宁却一本正经给她摆理由,美其名曰:预先培养感情,免得到时候真穿帮。

“我眼睛够毒吧,我妈的眼睛比我还毒!稍微露点儿马脚她就能看出来。”

夏夏丧气之余,又忘了自己不再顶嘴的承诺了:“你眼睛毒吗?我没觉得啊!不过你嘴巴倒是够毒的。”

“嗯哼!彼此彼此!”

有天下班稍早,到了夏夏家楼下,她刚要像之前那样钻出车去,却被田宁拉住胳膊:“哎,今天我在你家吃晚饭怎么样?”

“为什么呀?”夏夏不情不愿,一时又想不出推拒的理由。

“我来煮饭!”田宁说着,脸上浮起一丝小得意,“让你见识下我真正的手艺。”

“这……也算预演的一种?”

“嗯?哦,当然,当然算!”

夏夏无可奈何,为了涨工资,只能就范。

一进家门,田宁立马甩掉外套,熟门熟路就进了厨房,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夏夏给他配齐了食材,退出来之前又小心翼翼地叮嘱:“老板,您煮饭归煮饭,别把房子给点了哈!房东可是要来赶——哎哟喂!”

田宁回身就把一个塑料菜篮子倒扣在欲夺路而逃的夏夏头上。

“男佣”在厨房忙碌的当口,女主人闲来无事上网乱逛,在qq上跟晓春相遇。

“今天这么早?晚饭吃了没?”

“还没呢!”夏夏忍住告诉对方自己房间有个“田螺先生”的冲动,免得晓春大惊小怪。

“你呢?”她反问。

晓春回:“刚吃好。”

“怎么不跟江友天约会去?”

“他去欧洲出差了,要一个月呢,无聊死了!”

夏夏打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过去,再配上两句诗:“忽见岸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死相!你出不出来?今天反正早,一块儿看电影去?”

“什么电影?几点?”夏夏一下子来劲,好久没搞娱乐活动了。

“我查查看啊!”晓春很快发过来一个链接,“和平影城,《功夫熊猫2》,听说还不错。晚八点有一场。”

夏夏飞速盘算了下,现在才六点半,时间上应该赶得及:“那行,你去买票,我吃过晚饭就过去。”

女主人喜滋滋地下线,那边男佣已经把三个菜端上桌了,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

夏夏哼着小曲儿过去帮忙,一揭开饭锅的锅盖,顿时有点呆:“怎么是粥?”

田宁面呈得瑟:“这回煮得不错吧?不稀不稠,正好!”

“可我的胃已经好了呀!”夏夏低声嘟哝一句,算了,粥就粥吧,她还赶时间去看电影呢。

田宁眼睁睁望着狼吞虎咽的夏夏:“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夏夏一脸潦草的神色。

“青椒土豆丝会不会太咸?”

“不觉得。”

“那这个莴苣炒肉片呢?”

夏夏再次敷衍地点头:“还行——哎,老板,你吃完是不是就得走了?我跟朋友约好了八点看电影。”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夏夏抬眸,瞥见田宁眼里警觉的神色,一阵不乐意,“就算是男的又怎么了?你也管得太宽了。”

“你现在可是我女朋友!”

“嘿!不是假的嘛!”夏夏直乐,“那得等上台演戏的时候才算!台下还不兴人卸了妆轻松轻松了!”

她三下五除二吃完粥,拾掇拾掇空碗就往厨房走:“那个,你也赶紧吃完哈,我这就开洗啦!”

田宁心里窝火,没滋没味吃了几口,把碗筷重重地往桌上一顿,冲进厨房:“你这人怎么这样?”

夏夏错愕地转身望向他:“我怎么了?”

田宁再也忍耐不住,爆发出来:“你知道我在家煮了多少回粥才煮得像样一点吗?还有那几个菜!我白天没机会做,晚上瞒着我妈偷偷在厨房练了好几次手!你倒好,一句感谢的话没有,还恨不得立刻把我扫地出门!”

夏夏被喷得张口结舌,一时语无伦次:“要不,要不我打包了,看,看电影的时候再吃?”

“不必了!”田宁用力吼一声,掉头就走。

没几秒钟,夏夏就听到大门被猛力拍上的声音。

她飞速眨巴着眼睛,慢吞吞走出厨房,桌上,田宁的饭碗里剩了大半的粥,三盘炒菜还袅袅冒着热气。

她吸吸鼻子,走过去,盯着桌子上的碗碟,田宁刚才那一通振聋发聩的吼叫又一次在耳边回荡。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委实不敢相信,手足无措地呆立着,仿佛被罚站的小学生。

田宁怀着怒气回到家,父母早就吃好晚饭在看电视了,见他回来,母亲挺惊讶:“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不是说有饭局吗?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他闷闷地回了句,换了鞋就进房间,置了一肚子的气,不用吃就饱了。

母亲跟进来,手上还拿了个包裹,表情复杂:“小宁,今天有人给我寄来了这个,没留姓名。”

她打开包裹给儿子看,里面是一套女式羊绒装,田宁伸手翻检邮寄单子,辨认出来是韩晴的笔迹。

“是不是韩晴寄来的?”母亲倒也不傻。

“嗯。”

“那怎么办?我不能要她的东西。”

“给你你就收着吧。”田宁不以为然,他当初可没少在韩晴身上花钱,“人家也是好意给您贺寿。”

母亲眉头一皱,不满地看向儿子:“你该不会还跟她有联系吧?”

“不是说了么,早断啦!”

“我把丑话说前头,你要是敢带她去吃我的寿酒,别怪我不客气,我,我当场掀桌子!”

田宁哭笑不得:“妈!韩晴是不太懂事,但你也不至于把人恨成这样。”

“我没恨她,但就是不喜欢她!对了,你说的那个女孩子能不能提前带回来给我瞧瞧啊!”

“不能!”这会儿田宁一提夏夏就来气。

母亲不乐意了:“合着我这个当妈的还不如你叔叔呢!连他都见过了,我怎么就不能先见见?”

田宁纳闷:“叔叔见过?不可能啊!”

“他今天来送礼,我跟他提起你要带女朋友回来的事儿,他就笑着说他见过的,那姑娘就在你们公司,人不错。你叔叔还说,瞅你看人家那眼神,这次十有八九是认真的。”

田宁像被人在胸口猛捶了一拳,疼痛之余,一下子苏醒过来。

母亲见他脸都扭曲了,以为他又犯牛脾气,赶忙见好就收:“行了行了,你说什么时候带回来就什么时候带,我不逼你!”

她把包裹搁田宁房间:“这个你还是想办法替我退回去吧,那么尊贵的姑娘,我们田家可消受不起!”

母亲一走,田宁就开窗点了根烟,慢条斯理抽着,把认识郭夏夏以后的一系列事件从头至尾捋了一遍,最后不得不长叹一声,自己是真的沦陷了。

都说旁观者清,如果不是母亲转述叔叔那番话点醒自己,他大概还要被继续蒙在鼓里——实在很难相信自己会对郭夏夏动心。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不经意、不设防,才让他轻易掉入自己亲手挖的坑里。

爱上一个人很难,简直不啻于一场山长水远的跋涉。

爱上一个人又是那么容易,几个微小的点滴就足以让人心动。

一切的区别仅仅在于她是不是你的那盘菜。

如今,田宁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可同时也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夏夏会认为自己是她的那盘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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