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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脱缰之马

夏夏一早就赶到医院和田宁父母一起等待检验结果。田宁临时接了个出差任务,他本想推掉,却被母亲拦住:“你该干吗干吗去!在这儿待着也干不了什么。我只要有夏夏陪着就行了。反正都是命,老天都派定好了,急也没用!”

自从得知田宁要跟夏夏结婚后,田妈妈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声称许多事都看开了。

不过她话讲得洒脱,临到关键时刻还是紧张,夏夏给她倒了杯水,指尖触到她手掌时感觉到一片冰凉。病房里其他人也都得知了她的情况,安慰的话语此起彼伏。

等待是最熬人的事情,幸亏她们并未等多久,去主任办公室谈话的田爸爸就从外面走进来,一瞬间,病房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夏夏的手不由自主握住了田妈妈的,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田爸爸脸色平静,缓缓走到老伴跟前,才忽然咧嘴一笑:“良性。”

一阵欢呼和随之而来的笑声差点没把病房的天花板给掀掉。

“我说什么来着,田大姐你气色这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嘛!”

“对哦,搞了半天,虚惊一场!”

“哈哈,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田大姐你就等着活到九十九吧!”

田妈妈喜极而泣,拉着夏夏的手直抹泪:“这下好了,我什么都有盼头了!”

夏夏喜悦地安慰了她片刻,忽然回过味儿来田妈妈指的盼头里包含了什么,一张脸止不住悄悄红了起来。

“哟,忘了告诉小宁了!”田爸爸欢欣过后想起了儿子,立刻掏出手机要给田宁打电话。

田妈妈连忙一把将他拦住,收泪嗔道:“我要夏夏打。”

田爸爸又是开心又是无奈地拿手指点点老伴:“你真是越老越会作啊!”

夏夏红着脸在众目睽睽中拨通了田宁的电话:“……嗯,是我……刚拿到结果,阿姨没事。”

田宁的声音里也含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我已经知道了。”

“嗯?”

“范主任刚跟我通完电话,这两天我可没少烦他。”

夏夏笑问:“现在一定很高兴吧?”

“那当然了,不过……”

“又怎么了?”

“有件事……”田宁的口吻忽然有点虚,“你会不会反悔啊……我是说,咳,咱俩结婚的事。”

夏夏脸顿时发烫,低垂着头,轻声道:“怎么可能,你真神经!”

田宁一听,悬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下来,发出和往常一样爽朗舒心的笑声:“那我就放心了……哎呀,虽然才出来一天,可总感觉时间过得太慢,真想现在就回去,咱俩……”

夏夏怕他再说出什么让自己脸热心跳的话来,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呢,赶忙打断他:“那你忙你的吧,我先挂了啊!”

“哎哎,等等!正事还没说呢!”田宁慌忙叫住她,“你现在还在医院?”

“是啊!”

“赶紧回公司!我这发展大客户呢,不少资料要准备。”

“哦,好。”

“我把要求都发你邮箱了,你准备好以后给我来个电话。”

“知道了!”

收了线,夏夏对田妈妈道:“阿姨,公司里有事,我得先回去了。等下了班再来看您。”

田妈妈忙说:“你忙你的去!晚上也别过来了,这么大热的天还跑来跑去的,等田宁回来,我也该出院了,到时候你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夏夏走出病房大楼,沐浴在夏末的晨光之中,她眯起眼睛,看到一串串明亮美丽的光晕在眼前闪烁,如精灵的笑脸。她也禁不住笑起来,心里胀鼓鼓的,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在街边拦车,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唤自己:“郭夏夏?”

声音很熟悉,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已本能地回眸,视野中出现的是文萱惊喜的笑脸。

“啊,你……怎么会在这儿?”夏夏十分意外。

文萱笑着走近她解释:“我带小冬来看牙齿,正要回去。你呢?”

“哦,那个,有位长辈住院,我来看看。”

“是吗?”文萱笑吟吟的目光盯得夏夏有点不好意思,像被对方看穿了似的。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我回公司。”

文萱一听,立刻建议:“那咱俩顺路,要不你坐我的车,我送你吧。” 她回身指指路边停靠的一辆车。

夏夏不想跟她一起走,忙拒绝:“不用了,谢谢你,我……”

话音未落,见文萱不安地朝四下望望:“咱们得赶紧走,门口不让停车,小冬还在车上呢!”

“那个,我不……”

文萱仿佛完全没听见夏夏的拒绝,拽着她的胳膊就朝车子走去,夏夏挣脱不开,半推半就地跟她到了车边,还想找借口拒绝,小冬忽然从车内钻出个头来:“夏夏阿姨!”

夏夏立刻也笑着回:“小冬,好久没见你了,居然还认得阿姨!”

文萱不由分说推她上车:“赶紧的,我看见有人过来了。”

眼见小冬期盼的眼神,夏夏便不再犹豫,一头钻进车内,和小冬并肩坐着。

小冬不断打量夏夏,眼里有惊喜,也有好奇。夏夏则在拎包里使劲掏,结果只掏出来一包餐巾纸,她懊恼没随身备一点零食。

此时,文萱已经驱车驶离医院附近,并随口跟夏夏攀谈:“你去看的那位长辈是不是田宁的父母?”

“嗯,是他妈妈。”夏夏如实道,“原来以为得了胃癌,我们都吓得要命,今天一早刚拿到结果,说是良性,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这种事是挺吓人的,没事就好。”

夏夏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那个,我……快要结婚了。”

“和田宁?”文萱意外,飞速扭头瞥了她一眼,“那恭喜你啦!不过你们这速度……真够快的。”

夏夏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婚礼定在九月中旬,比晓春还早了小半年,晓春一听说就立刻打趣她:“你这应该算典型的后来居上了吧?可惜你们赶时间,不然咱们索性把婚礼办在一块儿,那才叫热闹呢!”

不过现在用不着赶什么时间了,夏夏开始琢磨晓春的建议,考虑办集体婚礼的可能性,她自己当然愿意,就是不知道田宁的意思……

“小冬,你渴不渴?把袋子里的牛奶拿出来喝了。”文萱的说话声把夏夏越飘越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来帮你拿吧。”夏夏从一个马甲袋里掏出一盒牛奶递给小冬。

文萱又问:“夏夏你渴不渴?我还买了瓶果汁。”

“我不渴,谢谢。”

文萱却坚持:“小冬,你把那瓶橙汁拿给阿姨。”然后又劝夏夏:“还是喝点儿吧,这两天气温又升上去了,得及时补充水分。说实话,你老跟我这么见外,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夏夏最听不得旁人说软话,况且自己也即将结婚,心头那个结无论如何也该解开了。

她从小冬手上接过果汁,笑着道:“以前的事,我也有任性的地方,就别再去提它了。”

她拧开瓶盖,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大口,文萱从后视镜里目不转睛盯着她,夏夏察觉到了,两人在镜子里相对一笑。

“夏夏,田宁对你好不好?”

“唔……还不错。”夏夏笑容渐趋甜蜜,“他脾气比较大,不过每次发完火都会主动来哄我。”

“呵呵,看不出那么个大男人也有服软的时候。”文萱笑吟吟地说,“不过我最初看见你们在一起时就觉得特别般配。”

“是吗,为什么?”夏夏揉揉眼睛,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很犯困,眼皮越来越沉重。

文萱还在说话,声音却越来越遥远:“田宁人高马大,很有气势,你呢,又是小鸟依人的。而且……”

“妈妈,”小冬惊讶的呼唤打断了文萱,“夏夏阿姨睡着了。”

文萱迅速扭头扫了一眼,果然见夏夏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她放缓车速,靠边暂停,回身仔细查看,确定夏夏已经昏睡过去了。

小冬有些不安,两只小手不停地绞来绞去。文萱摸摸她的手背,安慰道:“阿姨累了,让她睡吧,你别去打扰她。”

车窗外,车流渐稀,她们已经驶离市区,正向偏远的郊区方向行进。

文萱定定神,把路线又在脑海中规划了一遍,重新启动车子。

约过了四十分钟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大片田地出现在眼前。

文萱在某个岔道口右转,拐入一条泥土路。泥土路两边均是绿油油的瓜田,碧绿的瓜藤在田间蔓延,覆盖住成片的土地。

车子驶至一座农家小院的前方停下。

屋子是两间并排的平房,带一个宽大的院子,装饰简陋,连墙粉都没刷,露出红色的砖块。文萱先扭头检视了一下还在沉睡的夏夏,随即推门下车,取出钥匙打开院子的门。

半个月前,她未雨绸缪地从一对老夫妇手里租下这间看瓜田的屋子,那是在她打算解决掉陈志平之前。

潜意识里,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之所以看中这里,主要是因为房屋独门独户,四周均是茫茫一片的瓜田,邻居都在几里地之外,大热的天,谁也不会来关注这块地方。

老夫妇膝下无子,靠几亩薄田度日,对文萱的租赁要求不明所以,文萱也不便多加解释,用高额租金堵住了两人的嘴。夫妇二人利索地搬离了瓜棚,反正他们在村落另有房子可住。

开了院门,文萱重新上车,将车子倒进去,之后就将小院的大门锁上。

她先把小冬抱下车,让她帮着自己把后备厢里的食物和水运送进屋内,两间房都照文萱的要求收拾成相似的格局:有床、桌子和几张凳子,其余用不着的东西都被堆在角落。

文萱把小冬安置在左边的房间里,这里没有空调,房东按着文萱的要求买了两架风扇。她给小冬调好风扇,又留了两本漫画书和一些零食给她:“你好好在这儿玩着。”

小冬抬头问:“夏夏阿姨跟不跟我一起玩?”

“她还没醒呢!”

“那等她醒了能不能和我玩?”

文萱摸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等她醒了再说吧。”

她走出房间,但没关上门,八月底的天气格外炎热。

灰色的帕萨特静静停泊在院子中央,四周极为安静,能够听到阳光炙烤大地的吱吱声,此外,就只剩树上的知了在没完没了地鸣唱了。

文萱把夏夏半拖半抱地拽进右边的房间,途中夏夏似有感知,哼唧了两声,但并未醒来。

在“制造”那瓶特殊的果汁时,文萱考虑到夏夏可能只会喝上几口,特意在果汁里掺入了足量的药粉,没想到夏夏实诚,一口气便灌下去半瓶,这会儿即使意志想醒过来,肉体恐怕也敌不过药性的力量。

文萱好容易把夏夏放倒在床上,自己也折腾出了一身汗。她开了风扇对准自己使劲吹。

有时她难免会想,自己或许天生就是个罪犯——她料到了陈志平的意图,料到了叶吟风的反应,还料到了夏夏会如此容易入彀。

只是,如果有得选择,她还是宁愿这一切从未发生。

等稍微舒适了一点,她便打开随车装来的一只皮箱,里面有锤子、老虎钳等工具,她取出一副两边带扣的锁链,一头锁在铁床的栏杆上,另一头,她朝夏夏的手和脚来回扫,最终选择锁住她的左手,而钥匙,则被她丢入自己的随身拎包内。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上午十点了。她再次给叶吟风打电话,但迟迟没人接,莫非他还被困在小冬的房间里?

为了保证安全,她给叶吟风打电话用的是早就准备好的黑号,且在对方话机上无法显示号码,所以只能是她打出去,别人没法打给她。

文萱转身,刚好看见小冬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眼神里仿佛还带着谴责——她亲眼目睹了母亲对夏夏的所作所为,而她这般年纪虽然对很多事似懂非懂,却也能大致判断好坏。

“小冬……”文萱勉强笑着解释,“我在跟夏夏阿姨玩个游戏,你先别出声好不好?”

小冬的眼眸忽闪忽闪的,看看母亲,再看看被锁住的夏夏,眼睛里逐渐流露出困惑,但出于对母亲的信任,她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文萱牵着她的小手走出去:“你想不想吃西瓜?这里什么都没有,但遍地都是西瓜呢!”

小冬再次点头,水果对小孩子通常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尽管方圆几里都看不见人,出于谨慎,文萱还是没有多在瓜田里逗留,她挑了两只瓜皮呈暗青色的大熟瓜,一手一只捧了进来,而后又将门锁死。

西瓜又红又甜,但被阳光曝晒过,吃上去热乎乎的,仿佛烧熟了似的。

小冬吃得津津有味,文萱则有些心不在焉,拿出手机无聊地拨弄着,尝试性地一再拨叶吟风的号码,当嘟嘟的音忽然变成一声“喂”时,她浑身都震了一下,几乎想松一口气,但实际上她只是迅速起身,往门外走去。

叶吟风终于和她通上了电话。

“邱文萱,你在哪儿?”电话中,他的声音听不出愤怒,多少有点疲倦。

文萱不理他,反问道:“你报警没有?”

“你把我手机里的录音删得一干二净,我报警有什么用?”

文萱笑起来,转而道:“你是怎么从房间里出来的?”

叶吟风无心与她探讨这个,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到底在哪儿?你想干什么?”

“我在哪儿是不会告诉你的。”文萱顿一顿,“叶吟风,我要走了。我们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面了。你会有一点点想我吗?”

“你为什么出尔反尔?”叶吟风忍着愠怒,“你这么做,只能害了自己,难道你打算带着小冬一辈子过逃亡的日子?”

“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手上那些证据,虽然没法立刻证明是你干的,但只要顺着这条思路走下去,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这么说,你还是要去告发我了?”文萱连笑几声,“我猜得果然没错,你是怎么样也不会放过我的,所以,为了我跟小冬的安全,我特别找了个护身符在身边。”

叶吟风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虽然不能告诉你我在哪儿,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跟谁在一起。”

文萱走到夏夏待着的那间屋子外,透过门缝朝里望了一眼,夏夏安然躺在床上,还未醒来。

“叶吟风,我跟你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叶吟风胸口一窒,冲口便问:“你,你……绑架了夏夏?”

文萱想赞他聪明,心里却掠过一丝疼痛,冷冷一笑:“没错,她就是我的护身符。”

叶吟风脑子里嗡嗡作响:“邱文萱,你不要乱来。夏夏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放心,只要你不乱来,我不会拿她怎么样的,只是得让她陪我几天,等我们平安离开三江后,我当然会放她回去。”

叶吟风的心瞬间被懊恼吞噬,他后悔昨晚不该轻信文萱,更不该被她该死的眼泪打动,以至于落到今天这样被动的地步,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自己还把夏夏给拖了进来。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请你不要伤害夏夏……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

“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安安分分地等着。”

“要等几天?”

“暂时没法告诉你,不过我会尽快。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你报警或者耍什么花样,”文萱匀了匀气,“我会跟夏夏同归于尽。”

叶吟风感到一阵森森的寒意正朝自己袭来,为了夏夏的安全,他不得不作出承诺:“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你……能不能让我跟夏夏说两句?”

“对不起,她正在睡觉,没法跟你讲话。”

“你对她做了什么?”

“不用紧张,只是给她喂了点儿药而已。等她醒了,我会给你打电话。”

文萱忽又想到什么:“对了,夏夏刚刚告诉我,她跟田宁快要结婚了。叶吟风,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叶吟风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而文萱却看好戏似的,颇有耐心地等着他。

最后他慢慢地说:“不,我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够了。”

“除了这样,你也没别的选择了,不是吗?”文萱轻笑着收了线。

叶吟风坐在狼藉一片的客厅里,失魂落魄,自责不已,他怎么会天真到相信文萱会跟自己去自首?而且,他早就应该想到文萱会打夏夏的主意,昨晚她的话语里已有明显的暗示,自己实在是愚不可及。

他忍不住用力捶自己的脑袋,但很快又被另一个念头惊醒。

夏夏失踪了,田宁会怎么想?如果他报警惊动了警方,夏夏岂不是更危险?

他慌忙拨田宁的号码,当务之急,他必须跟田宁通个气。不管他们曾经多么看彼此不顺眼,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俩必须成为同盟。

电话很快就通了。

田宁对接到他的来电大感意外:“叶吟风?什么风吹得你头脑发热给我打起电话来了?”

叶吟风顾不上理会他的揶揄:“田宁,有件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是关于夏夏的。”

田宁一听就紧张起来:“夏夏怎么了?你别吞吞吐吐的,赶紧说!”

“她……她被人绑架了!”

“绑架?!”田宁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叶吟风,你,你开什么玩笑!我跟夏夏早上刚通过电话!”

“我没开玩笑,你现在可以试试拨夏夏的号码,看她还会不会接?”

话音刚落,听筒里便传来嘟嘟的忙音,田宁把线挂了。

等了五六分钟,叶吟风的手机响起,这一回,田宁不再淡定,气急败坏地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在公司!前台说早上有个女人打电话来找过她!你知道那女人是谁?”

叶吟风沉重地道:“是邱文萱找过她,也是她绑架了夏夏。”

“我操!”田宁气得简直要把手机摔碎,“叶吟风,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要把夏夏卷进去!!”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方便的话,我们约个地方见面谈。”

“我在外地出差!”田宁朝他暴吼,“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既然这样,那就我来应付好了。”叶吟风苦笑笑,“本来也该是我的事。但我有个请求,你暂时别报警,否则夏夏会有危险。”

田宁在电话那头已然暴躁如困兽:“叶吟风我告诉你,郭夏夏哪怕只丢了一根毫毛我也不会放过你!”

“这个随你。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先别报警。”

“我不是聋子!”田宁又一次怒吼,啪地挂了电话。

叶吟风把手机丢进沙发,俯下身去,双手猛力揉搓面颊,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他将手指深深插进头发,一动不动。

等待,是最为煎熬的一件事。

夏夏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海风掀起海浪的哗哗声,又像开足马力的电锯,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本能地向后躲闪,身子一动就醒了。

睁开眼睛,只觉得光线暧昧,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她想揉揉眼睛,手一动,连在床上的锁链发出哐啷的撞击声,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原本的迷惑全都转为恐惧。

“夏夏,你醒了?”角落里传来文萱平和的问候声。

夏夏瞪眼望过去,文萱就坐在椅子里,手上什么都没有,专心致志盯着自己,让她顿觉毛骨悚然。

“文萱姐,这是哪里呀?我,我怎么会在这儿?”她有点想哭,不祥的感觉如此强烈。

“别怕,我们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要锁着我?”

锁链再次发出稀里哗啦相互撞击的声音,在昏暗的室内形成强烈的听觉刺激。

“安静一点!”文萱不觉抬高了嗓门。虽然不用担心被人听见,但寂静中任何声音都像是从扩音器里发出的,格外刺耳。

“夏夏,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伤害你。锁住你也是没办法的事,免得你乱跑。”文萱解释完,站起来,“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我想上厕所。”这是夏夏一醒来就感到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文萱指指靠床的一只痰盂:“就在那儿上吧。”

她走出去,顺便把门关上。

夏夏哭丧着脸爬下床,痰盂在她够得着的范围之内,但手上的束缚令她极不习惯,这也罢了,心里的恐惧也正在扩大,她不明白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

刚才那一觉她睡得很死,没有做梦。越过那段空白的记忆,她想起自己在医院门口邂逅文萱的情形,慢慢地,真相浮出水面,原来邱文萱早有预谋。

夏夏感到一阵寒意。

等文萱拿着干粮和水重新进门,夏夏已将所有思绪都整理清楚,她把恐惧暂搁一边,目前她最想弄明白的是邱文萱这样干的目的。

文萱有些意外地看到夏夏不再像刚才那样神色惊恐,相反,她还颇为镇定地坐在床沿上,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文萱姐,你能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什么吗?”

“这事和你没关系。”文萱把食物放在床尾,“有人不让我走,我只能借你来用用,等事情结束了,你照样可以回去。”

“谁不让你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文萱笑笑:“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夏夏愣了片刻:“……那你什么时候能放我走?”

“应该很快。”

夏夏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整件事感觉怪怪的,但文萱平静的表情让她相信情况还不是太糟。她大着胆子猜测:“是不是田宁……得罪了你?”

文萱盯着她笑,这一回笑得比较轻松:“你别乱猜了,跟田宁也没关系,等你回去,你跟他照样可以结婚。”

“但是……”

“夏夏,”文萱打断她,“如果你想顺顺利利回去,就照我说的去做。”

“……好吧。”夏夏无奈地叹口气,低头瞧一眼腕上的铁链,不过一小会儿,自己柔嫩的肌肤已经被摩擦得泛红了。

“文萱姐,你能把这个给我解开吗?我保证听你的话,不乱跑。”

文萱保持着笑意:“不能。夏夏,别和我讨价还价,这里我说了算——你还是乖乖地吃点东西吧。”

夏夏觉察出自己和文萱之间的鸿沟,她们这时候既非情敌,更不是朋友,而是——完全敌对的双方。

这种尴尬的关系是夏夏有生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她呆愣了几秒,喃喃地问:“那……小冬呢?”

“她跟我住在隔壁。”文萱站起身来,不想再跟她聊下去,聊得越多,往后的事就越难办。

文萱出去后,夏夏食不知味地就着矿泉水啃面包,对这突如其来的遭遇仍然难以接受,像置身梦中,可心底的恐惧如此真实,牢牢揪着她,让她坐立不安。

她想到田宁,忽然很希望听听他的声音,随即精神一振,但,她的手机呢?

她四处翻寻,锁链不时撞击床栏,叮叮当当地响。

文萱的声音冷不丁从窗外传进来:“夏夏,你在找什么?”

夏夏唬得一哆嗦,赶忙重新坐好,文萱已经推门进来。

“我,我的包不见了。”

“我替你收着呢!还有你的手机也被我关了,反正也没什么用。”文萱说着,向夏夏伸出手,夏夏本能地想往后躲,却听文萱解释:“你接下电话,有人想听听你的声音。”

夏夏这才发现她掌心里握着只手机。

“是谁?”她有点害怕。

文萱似笑非笑:“你接了不就知道了。”

夏夏哆哆嗦嗦接过话机,仿佛那是个炸雷,嗓音也变得虚虚的:“……喂?”

“夏夏吗?我是叶吟风。”

夏夏的心骤然一松,紧接着又是一紧:“叶总……”

叶吟风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心放了一大半,至少证明夏夏此刻还安好:“夏夏,你还好吧?”

他的语气如往常般平和温柔,听得夏夏想哭:“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叶总,文,文萱姐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真的哭了出来,而且越哭越觉得伤心委屈。

叶吟风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她的哭声扯碎了:“对不起,夏夏,是我的错。文萱她……她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她其实是在生我的气,我没想到会把你也牵连进来……”

夏夏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她相信这绝不是什么玩笑。

“你不会有事的,夏夏,我向你保证。”叶吟风心里难受极了,“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已经被文萱夺了过去。

“吟风,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不要伤害她。”叶吟风低声恳求。

文萱哼笑:“只要你守约,我当然会好好对她。”

她利索地收线,低首扫一眼还在啜泣的夏夏,对眼前的情形感到满意。

叶吟风握着手机在沙发上闷坐,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似的无法理清。他和文萱就像各自在拉同一根皮筋的两端,互相较劲又互相钳制。只要哪一头的人稍微失控,皮筋就会绷断或反弹出去。

他的耳边反复回响着夏夏的哭声,可他帮不了她,他什么也不能做,这让他痛苦不堪。

手机有动静,他翻转过来看,是家里的号码,一接,果然是母亲:“吟风啊,小冬今天怎么没上幼儿园?”

“她……文萱带她出门玩几天。”他信口扯着谎言。

“啊?”母亲又不满起来,“文萱怎么这样,去哪儿都不跟我说一声,害我还颠颠地往幼儿园跑!”

“妈,这几天她们都不在家,我也忙得要命,暂时不回家去看你们了,你自己注意身体。”

“哦,那你也要小心,别太累了!晚饭吃过没有?”

“吃了……”

哄完母亲,叶吟风看看窗外,夜幕早已把整座城市遮掩得密不透风。

他不觉得饿,但时针已指向晚间八点,不管怎么样,得弄点东西填一下肚子。

正烧着煮面的水,手机又响了,叶吟风紧步跑出来,神经像上了发条。

打电话来的不是文萱,而是田宁。

“叶吟风,你在哪儿?”田宁仍是怒气冲冲的口吻。

“家里。”

“你家在哪儿?”

“怎么了?”

“我他妈刚坐特快赶回来,我要跟你见面!”

叶吟风把家里的地址报给他。

田宁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你哪儿都别去,等着我!”

叶吟风也无处可去,他连煮面的心思都没有了,守在客厅的落地窗前静候田宁的到来。

半小时后,门被砸响,叶吟风起身去开门,还没等看清对方的脸,就觉一股凌厉的劲风朝自己袭来,紧接着,他的下颚挨了重重一拳,他毫无防备地向后连退了几步。

田宁仍不解气,追上来接着挥拳:“王八蛋!看你干的好事!你们一次次欺负夏夏还不够!现在还来玩这套!我揍不死你丫的!”

叶吟风起初只是避让,并不还手,后来见田宁打红了眼,拳头出得一次比一次狠,便也被逼急,两人开始扭打,让本就凌乱的客厅雪上加霜,各种物品被渐次卷入这场战争,随着战事的升级,客厅被碾成一座垃圾场。

打累了,两人一个靠在沙发旁,一个靠在桌脚边,喘着粗气对望。

叶吟风率先发出苦笑:“田宁,你的臭脾气倒是几十年如一日,半点不走样。你连究竟怎么回事都没搞清楚就跟我动手!”

一通乱打过后,田宁的精力发泄得不剩什么了,朝他翻了个白眼:“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

田宁想了想,公平来讲,叶吟风虽然故作风雅让他厌恶,不过这家伙确实从没动过坏心眼。

“那就是你那个恶毒的老婆发神经了?”

叶吟风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都告诉了田宁。

“果然是个狠毒的女人啊!”田宁听得震惊,“两个人都是她干掉的?!那夏夏,夏夏不是……”

他心惊胆战,怒气再次上升:“可这事跟夏夏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她为什么要绑架夏夏?”

叶吟风目光闪烁地避开他的逼问,表情陷入尴尬的状态。

田宁也是聪明人,猛地明白过来,连身上的痛都忘了,扑过去揪住叶吟风的衣襟:“你,你对夏夏……”

叶吟风难堪地将他推开。

田宁被推至一旁,眼睛还瞪着他:“你真的……”

叶吟风明白自己被识破,只得自嘲地笑了笑:“你应该高兴才对,我是个十足的大傻瓜!”

他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田宁的猜测。

“……我操!”田宁一时分不清该哭还是该笑,“你还真……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肯定是结婚后发现跟老婆不和才……”

“我们能不能别谈这个?”叶吟风轻咳一声。

田宁也明白现在不是调侃他的时候,重新转入现实: “夏夏现在怎么样?”

“我刚跟她通过电话,她……挺好的。”叶吟风没告诉田宁夏夏哭的事,免得他干着急,“邱文萱的目的是不让我报警,所以夏夏暂时是安全的。”

“那她如果走脱了呢?”田宁急得双目炯亮,“我们对她的计划和位置完全没法控制,你认为她会在离开前好心地放了夏夏?”

这其实也是叶吟风最担心的地方,他一时陷入沉默。

“不行!”田宁越想越觉得玄,“还是报警吧!”

叶吟风坚决反对:“我们不知道她们究竟在哪儿,报了警顶多是把邱文萱出去的路给拦死,万一让她知道,夏夏会很危险!”

两人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田宁又急又怒:“妈的我们这样太被动了,全由邱文萱说了算!我们怎么才能确定夏夏是安全的……你给那娘们拨电话,告诉她必须每隔一小时就让我们跟夏夏通次电话!”

叶吟风觉得有道理,等文萱打电话来时赶紧说明要求。

文萱笑道:“这样很公平。不过一小时太频繁了,改成两小时吧,而且通话时间不能超过一分钟,我也要确保你没耍什么花样。”

叶吟风刚答应完,田宁一把就将手机夺过去:“邱文萱!你要敢动夏夏一指头你试试!我非……”

叶吟风一听他的吼声就明白不对,扑上去抢下手机来听,文萱早就挂了,他气愤地狠推田宁一把:“你有没有脑子?现在夏夏在她手上,你把她惹怒了对夏夏有什么好处?”

田宁也懊恼自己冲动了,悻悻道:“有朝一日她别落我手里!”

“你省省吧。还当自己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狠话谁不会说,得有用才行!”

田宁眼睛朝他一瞪:“还不是因为你,好歹不分,引狼入室!”

“对对,都是我的错!”

两人争执了一番,忽然觉得无聊又无趣,不约而同都把嘴闭上。

叶吟风从小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盒烟,抽了两根出来,向田宁抛过去一根:“接着!”

“你也抽烟?”

“偶尔。”

田宁把烟叼嘴上,凑过去接了火,用力吸上一口,又将烟雾徐徐喷出,心情较之刚才舒缓了不少;“叶吟风,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

“对夏夏啊!”

叶吟风哼了一声,不理他。

田宁夹烟的手朝他指指:“我可警告你,甭管你现在有什么想法,都已经晚了,夏夏是我女朋友,你别想打她主意!”

叶吟风只有苦笑,叹了口气说:“我现在什么想法也没有,只希望她能全胳膊全腿地回来,还跟从前那样,能没心没肺地冲我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废话!”田宁再次瞪他,“夏夏肯定不会有事!”

叶吟风把双肘搁在膝盖上,蓝色烟雾从右手指间袅袅弥漫开来,屋子里只开了餐厅的一盏吊灯,灯光朦胧幽暗。他垂着头,心情忧伤。

他的情绪也感染了田宁,他一边对着那团柔和的灯光吞云吐雾,一边摇头数落叶吟风。

“夏夏在你身上可是吃够了苦头。我从来没见哪个女孩子哭得那么伤心过!”他想起自己戳穿夏夏后她哭得如桃子般红肿的双眼,“说实话,要有哪个女孩肯因为我哭成那样,我早就不顾一切追上去了。”

叶吟风默默地听着,纹丝不动。

“哎!”田宁拿脚踢踢他,“你现在后不后悔?错过那么好一个姑娘,偏偏去挑了只毒蝎子!”

叶吟风抬头,淡漠地朝他笑笑:“你别得了便宜在我跟前卖乖,夏夏如果不离开迈信,你能有机会跟她走到今天?”

田宁点着头乐了:“咱们较劲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你输了吧!”

“输赢都无所谓,只要她能平安回来就好。”

一句话给刚恢复一点轻松的气氛添注了浓重的愁绪。

“你说,邱文萱会躲哪儿呢?”

“难说。”

“她是开车走的吧?”田宁眼前忽然一亮,“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定位一下她的车?”

“我查过了,她的车在库里停着呢!”

田宁皱眉:“那她也不可能徒步吧?更不可能雇人。买车手续又繁琐,或许……她去租车公司租了辆车!如果是那样,我们可以找租车公司问问。”

叶吟风受到启发,也振作起来:“嗯,这是个办法。只要找到租车公司,租车公司可以用定位系统搜索车子的位置。”

“还有,”田宁的思路开阔起来,“我们也应该去查查近期出发的国际航班的客户信息,你不是说她有可能出境吗?当然了,也可以查查宾馆入住客人里有没有她……”

被动坐等实在太折磨人了,不如主动找点事来做做。不过光靠他们俩来查证各种信息几乎不可能,找人帮忙又会泄露内情。叶吟风很快想到有个人可以解决他的难题。

他拨通了李冉的手机。

李冉在电话中答应给叶吟风去查实他想要的信息,不过也告诉他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想她不太可能去租一辆随时随地可以查出方位的车子。跑路的人一般都不希望留下任何可供人追索的痕迹,因此宾馆、航班等需要登记个人信息的场所,不到万不得已她肯定不会去涉足。据我所知,三江有一种二手车黑市,只要你付现金,可以当场把车开走,牌号手续都给你办妥了。不过就算我帮你查到她车子的交易明细,对找到她这个人也没什么帮助,她不可能告诉买家自己要去哪儿。”

叶吟风听得泄气:“那你有什么主意,可以帮我找到她?”

李冉沉吟几秒后道:“既然她不想让人知道行踪,又很明确要出境,很可能会走偷渡这条路。我倒是有些路子,可以帮着去打听一下,看看最近的偷渡客中有没有身份符合你要找的这对母女的。”

叶吟风喜出望外。

“不过费用可能会很高……你得知道,蛇头们对客人资料都是有严格的保密规定的。”

叶吟风忙道:“钱的方面你不用顾虑,我会照付。但一定要快!”

通完电话,他站起来,伸一只手给田宁:“起来吧,别老在地上坐着了。”

田宁不情不愿地把右手伸过去,由着叶吟风将自己拽起,忍不住嘀咕:“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得跟你做盟友!”

夏夜的农田里蚊子多得出奇,文萱在一个橱柜里找到仅有的一套蚊帐,给小冬拿去用了。

夏夏浑身暴露在蚊子的利嘴下,很快就被攻击得体无完肤。不过她白天睡了差不多一整天,此刻倦意全无,正好坐在床上一门心思对付蚊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文萱走进来。夏夏见了她,立刻脸绷起,面壁不动,放弃了和蚊子的对歼战。

一小时前,文萱跟叶吟风以及田宁的通话彻底摧毁了夏夏本就薄弱的心理防线,尤其听到田宁在电话里愤怒的吼声,仿佛是印证了她对自身处境最可怖的猜测,她哭得涕泪交流,拼命央求文萱放了自己,哭声震天,文萱怎么劝都没用,最后索性甩了她一巴掌。

那火辣辣的感觉至今还在脸上燃烧,夏夏因此恨极了文萱。

“蚊子多不多?”文萱手上拿着盘蚊香,“我在那屋找到这个。”

夏夏不理她。

文萱把蚊香盘放在床脚下,直起腰来时打量了夏夏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你真是小姑娘脾气,一来就不高兴,一来就哭。”

她没立刻离开,就手坐在墙边的竹椅里。

“我生小冬那年天很冷,梅岭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文萱似乎并不在意夏夏有没有在听,兀自慢悠悠地讲起来。

“那天我一个人在家,忽然感到肚子里有动静,和往常不一样。我算了算,离预产期还有十天呢,应该还不会生,就没打算去医院。下午,我照样午睡,中间上了趟厕所,发现内裤上有一摊鲜红的血。我吓坏了,赶紧拨急救电话。可是雪下得太大,道路都给堵了,等120到家时,我的羊水已经破了。”

夏夏的注意力被她的讲述吸引过去,脸略略侧过来一点。

“医生说路不好走,如果我非得上医院,小孩会有窒息的危险,实在没办法,只能在家里把小冬生了下来。”她忍不住笑了笑,“在家里还好,如果是在路上,要什么没什么,小冬可就真的惨了。”

或许是因为话题涉及小冬,而夏夏也没把小冬当敌人来看待,她到底没忍住,闷闷地问: “那她爸爸在哪儿?”

“我不知道。”文萱口气缥缈,“他很久没回家了。有了小冬之后,也一直是我带着孩子……从来就只有我们俩。”

夏夏心头的恨意减少了一些,对文萱起了一丝同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可理喻?”

夏夏抿抿唇没搭话。

文萱笑了笑:“夏夏,其实我很羡慕你。”

“你……羡慕我?”夏夏有点呆愣。

文萱点头:“对,你单纯的性格,你一帆风顺的经历,还有你现在的……简单的生活。你这样的女孩,不会有很大的出息,但生活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因为你容易知足。”

夏夏没想到文萱这么了解自己。

“很久以前,我的生活和你一样。”文萱轻声叹息,“我也喜欢细水长流一样的日子,希望能安静地长大,有份足以谋生的工作,当然,还得有个靠得住的男人。”

夏夏听出她口吻中的遗憾:“那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文萱不出声地笑:“发生了什么,你真的想知道?”

她的笑容包含了太多复杂的内容,仿佛还隐藏着阴谋,夏夏不敢追问了。

那个久藏在文萱心底的秘密虽然早已腐烂、发臭,却始终未曾消失过,它固执地盘桓在她心灵的一侧,不论时间相隔多久,也不论她走了多么远。

而今晚,她忽然不想再孤身携带那沉甸甸的分量上路,她希望有人跟她分担——人的决定总是这样突兀,有时连自己都琢磨不透。

只是,夜还那么长,谁能知道等在前面的会是什么,何不就此放纵一下自己?

“我十四岁那年的暑假受一个姑妈的邀请,去她家住一阵子。”她缓缓地诉说,重又打开记忆的闸门。

“我家那地方属于县级市,而我姑妈的家在市区,虽然属于同一座城市,但当时没有公交车,也没人有时间送我,所以我只能坐火车去,我还挺高兴的——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到了亲戚家里,长辈还有表兄妹们对我也很热情。这本该是一段愉快的记忆,直到我即将回家的前一天下午。”

夏夏注意到文萱的表情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阴郁起来,她也忍不住紧张地屏住呼吸。

“那天下午,姑妈不在家,表兄妹们也都有事出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姑父。他中午喝了点酒,一直在房间里午睡,我呢,就在客厅看电视,看着看着也开始犯困……我记得当时我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装进一只瓦罐里,我闷得透不过气来,然后就醒了,我发现,我那个在午睡的姑父居然趴在我身上……”

尽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讲述这段不堪的往事还是让文萱痛苦,她的嗓音有些走调,让夏夏觉得又害怕又恶心。

“我拼命想推开他,可他力气太大,我根本不是对手。没多久,我姑妈就回来了,当场撞了个正着。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然后又扑上去跟她丈夫撕扯,我当时害怕极了,衣服都没穿齐整就跑了出去。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有人追上来,把我按住……”

文萱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还能回忆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癫狂来。

“后来的事我都记不得了。反正我回了自己的家,我爸听说了这件事后大发雷霆,扬言要去告他。我妈就对着姑妈哭,没完没了的,好像哭能解决问题似的。”

“至于我那个姑妈,”文萱笑得有些诡异,“她忽然变得非常能干,劝了这个劝那个,她说,出了这样的事她也很冒火,可她能怎么办?总不能跟丈夫离婚吧!她跟那禽兽还有两个孩子呢!她代表他丈夫说可以赔偿我们,让我父母开个价。”

夏夏闻所未闻,惊诧地瞪起眼睛:“那你父母……”

文萱缓缓抬眸,微笑望着她:“对,他们开价了,而且双方协商得很顺利,我的父母不仅要到了一笔可观的补偿费,我那能干的姑妈还答应会想办法把我父亲在铸造厂的临时编制转正,这样以后他就能拿跟城市工人一样的退休待遇了。”

“这简直……”夏夏用手捂住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震惊。

“这简直就是最划算的买卖了,对不对?”文萱发出略带神经质的笑声,“反正女儿将来也是要像水一样泼出去的,能在滚蛋以前给家里交换这么好的条件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惊喜——从那以后,我就不回家了。”

夏夏觉得面颊上凉凉的,用手一摸,居然滚下两行泪来。

“文萱姐,你……是不是很恨你的父母?”

“恨过。”文萱轻轻地笑,“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等我自己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我不再恨他们,他们只是被生活折磨得没了尊严的可怜虫,可以被人随意摆布。我最恨的……还是那个禽兽不如的姑父,以及我那位恶心的姑妈。”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虚空,越过夏夏头顶,转向记忆深处,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很低:“有时候我会觉得后悔……后悔当初,我为什么没把他们……”她没说完,用一声冷哼代替了后面那半句话。

她的目光重又回到夏夏脸上:“夏夏,所以我说我羡慕你。你还有机会找你的幸福,至于我……”

“你也可以的。”尽管自己已经成为她的阶下囚,夏夏却依然忍不住安慰她,“你不是跟叶总结婚了吗?他那么喜欢你,你别跟他怄气,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不就……”

“不,我没机会了。”文萱心灰意懒地摇头,“我早就变得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现在的我,唯一的指望就是小冬,我不希望她变得和我一样。”

她眼眸里浮起痛楚,蓦地低下头。

夏夏已经完全将刚才的恩怨抛诸脑后,急切地宽慰起文萱来,“文萱姐,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为了小冬你都不该放弃。真的,如果,”她的手因为激动而晃来晃去,惹得铁链喧哗个不停,“如果你胁迫我是为了你和小冬的将来,我,我不会埋怨你。”

文萱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你可真是个好女孩。”

但她很快就发出极冷的笑声:“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曾经杀过人,你是不是还愿意帮我呢?”

“这怎么可能呢!”夏夏刚说完,目光便触及文萱阴森冷漠的表情,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仿佛有股凉飕飕的风从体内对穿而过。她半张着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意识到,文萱不是在开玩笑。

夏夏顿觉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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