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梅眨眨眼睛,忽然灵机一动:“我倒想起一个人来,跟你挺般配的。”
何其道不由一笑:“谁?”
“谭总。”她说。“我跟她虽然不那么亲近,但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她不但人漂亮,有文化,心眼还特别好,让人觉得哪里都舒服。”
何其道也不知不觉地点点头。
李冬梅一看这样,赶紧又说:“她也是个单身。人家大学毕业,原本可以回到南方的,可她跟着老公留在了济南。她老公原来是个研究生,省博物馆的,出去挖掘古墓的时候,不知中了啥毒,南京、上海的,治了半年,还是走了。后来,为了还丈夫治病欠下的债,也为了不跟那项经理在一块儿,她离开了天晶大酒店,跟着金总干起了广告。现在,债还清了,也有了车房,用济南话讲--出挑啊!可惜,她是个二婚,不知道你们上海人咋想,俺们济南人思想老土,再好的女人,只要是二婚,就短了别人一大截。”
何其道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李冬梅却在想什么……
三
李冬梅家,一所不大的单元房,里面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齐,尤其是窗台上的各种花卉,鲜艳娇媚,香气馥郁。李冬梅丈夫胡建新和儿子正光着膀子看电视,旁边的电扇呼呼吹着。
李冬梅大包小包一进家门,爷俩就迎了上去。可以看出,胡建新的腿有些跛。李冬梅把一个大包递给他俩:“看看吧,有好吃的。”
胡建新和儿子把大包中的小包一一打开,边看边说:“哟,爆炒腰花,好久没吃了;油爆双脆,好;葱油鱼,好……儿子,咱摆上一桌,我要喝两口!”
不一会,菜肴就摆在了客厅的小餐桌上,父子俩开始面对面地吃喝起来。儿子一边吃一边说:“真过瘾呀!妈,这可不是天晶酒店的饭菜,你从哪儿弄来的?”
李冬梅没应声。
忽然,儿子发现了一个藏在墙角里的小包,他悄悄溜过去,把里面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打开一瞧,哇--是酱牛排和精装酸奶!他正要动手,忽听妈妈一声断喝:“住手!”
儿子的手停在空中,胡建新也疑惑地看着她。
李冬梅走到茶几前,将儿子拿出来的东西一一放到冰箱里,埋怨儿子道:“你怎么不长记性呀!这是给张爷爷和刘奶奶留的啊!”
胡建新也恍然大悟:“对呀,儿子,有了稀罕东西就应该先想着他们。这点儿,咱爷俩得跟你妈学。你妈呀,做事从来都是先人后己,要不她是劳模呢。”
李冬梅:“这跟劳模没关系。他们都七老八十的了,吃一口少一口了,这些稀罕物,他们恐怕还没见过呢。”
胡建新冲她一翘大拇指:“你这个义工当的--高,实在是高。”
李冬梅嗔怪地剜他一眼:“吃你的吧。”
儿子也抬起头来跟着叫道:“妈,今天我们班主任还说呢,济南义工都上中央台了,她还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呢,一个侧脸儿。”
李冬梅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我上敬老院陪老人说话解闷,正好碰巧了。嗨,记者嘛,总把小事往大里说。”
胡建新:“也不能那么说,事儿摆在那里,就看有没有人去做,谁去做。做还是不做,就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了,这人生的境界也就出来了。老婆,反正啊,我支持你!”
“妈,我也支持你!”儿子也嚷嚷道。“你不知道,就因为你上了中央台,我们老师补选我当了卫生委员。你不上中央台,这事儿哪能轮到我呀。”
胡建新高兴地吱溜了一口酒:“行啊儿子,进班委了!咱家啊,终于出了一名干部!好好干,别辜负老师的信任。”
“那是,没说的。”儿子吃得满嘴是油。
李冬梅劳累地往沙发上一仰:“唉!啥干部不干部的。你没听人家说吗?60岁以后,官大官小一个样;70岁以后,有钱没钱一个样;80岁以后,站着躺着一个样;90岁以后啊,就醒着睡着一个样喽……儿子啊,你可不能得意忘形啊!”
儿子偷偷冲胡建新做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说:“俺地个娘唉,你咋那么些话呢。”
四
谭醒办公室简洁而又精致,办公桌和沙发都是亚灰色的,墙角的花架上摆着幽绿的四川兰,桌子花瓶里插着洁白的百合花。她正埋头制定一个文案,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瞧,是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传来的竟是李冬梅的声音。
谭醒客气地问:“哦,李姐呀,有什么事吗?”
李冬梅:“谭总呀,不知咋的,自从那天又见到了你,觉得格外的亲呀。赶你哪天有空了,到我家里来坐坐行吗?咱们一块包包子吃。”
谭醒意外地:“包子啊?”
李冬梅:“你看我,尽说些济南土话,就是你们说的水饺呀。”
谭醒顾不上多想,礼貌性地应酬道:“行呀,在家里温馨啊!”
“这么说你不嫌弃俺了?”
“嫌弃什么?”
“俺小门小户的呀。”李冬梅说。
谭醒笑了:“谁大门大户的呀?李姐,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你啥时请,我啥时到。”
“真的?”李冬梅一阵惊喜。“那就济早不济晚,就今晚吧。”
谭醒没想到她会这么当真,只好答应了下来。
下午,谭醒沿着花园小区的小路,拐弯抹角地开着车,准时来到了李冬梅的家门口。她敲了几下门,胡建新迎了出来。
胡建新是个实在人,一看谭醒就投出了心里的话:“是谭总吧?难怪冬梅天天夸你来,确实养眼呀!”
这时,胸前扎着围裙的李冬梅走过来,白了丈夫一眼:“你看你这副模样,怎么光穿着个背心呢!谭总,他就是个直嘴汉子,你可别拿他的话当事呵。”
“没事。”谭醒坦诚地冲着他俩点点头,又说:“从现在咱改口,叫我小谭,不然,我可不进去了。”
李冬梅跟丈夫一起应道:“中中!”
进了屋,谭醒把手提包和手中提的水果朝客厅的茶几上一放,一撸袖子对李冬梅说:“李姐,咱一块干,其实我很喜欢这种家庭气息的。”
客厅里,一张案板放在茶几上,胡建新擀着皮儿,两个女人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聊着。
谭醒:“李姐,孩子呢?”
李冬梅:“去他奶奶家了。”
“孩子不在,咱清闲。”她又说。
“有个家虽然有时闹腾,可也是一种幸福啊。”谭醒不无羡慕地说。
“敢情是。”李冬梅答道。她悄悄瞅了谭醒一眼,突然问:“小谭,按说,你也该立个家了。”
谭醒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亲和而又体惜的话,心儿不由地怦怦跳了起来。
李冬梅又体念地说道:“你的事俺听说过,过去的就别想了,遇到合适的,也该想想了。”
谭醒无奈地摇摇头,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李冬梅观察着她,说:“其实呀,人在这世上,就是个缘分,看对眼了,一下子就中了,看不对眼,生拉硬扯也不行。俺跟这位还不是这样子的。”
胡建新嘿嘿笑道:“当年,我是炉前工,人家可是车间里的统计员,劳模,追她的起码得一个排,后来,厂工会组织花卉展,她邪了门了,不光看中了我的花,还……”
“行了吧,你。”李冬梅白了丈夫一眼。“吹开了还没完了。说人家小谭的事才是正事呢!”
胡建新憨直地笑笑,不再说话。
她又试试探探地对谭醒说:“小谭,这世上虽然花花绿绿的,真正合自己拍的并不多,瞅准了,就不能乱眨眼啊!”
谭醒似乎听出她话里的余音,抿嘴笑着,却不开口。
李冬梅看来是憋不住了,将手中的饺子狠狠捏了一下,对她说:“小谭,我觉得一个人就跟你挺般配的。”
谭醒问:“谁?”
李冬梅答道:“就是前一阵子那个何先生!”说完,她盯住谭醒,想看出谭醒的意思。
谭醒对她的提议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并没有表态,她只是真诚地望着李冬梅,长睫毛不停地眨动着:“李姐,看你操心的。”
李冬梅看不透她的心思,歉疚地说:“我只是随便说说,没说到你心里去就……”
胡建新接上了话:“权当她没说!”
谭醒却含蓄地笑了:“不管说到心里没说到心里,我都要感谢你们。”
饺子包得差不多了,门铃忽然响了。
胡建新一下子站起来,说:“一定是何先生来了--我得找个陪我喝酒的呀。要不,就我自己是个葱花。”
他这一句话,弄得俩女人都笑了。李冬梅憋着笑儿去打开了门,进来的果然是何其道。
乍一看到何其道,谭醒的心扑腾一跳。自从那日作别之后,这是再一次又见到他,她喜欢他儒雅俊朗的样子,也喜欢他沉着稳重的性格。只是,她的喜欢都在心里,如果何其道不表示什么,那么这种喜欢,恐怕就会永远蛰伏在某个角落中,永远等不来春天。
今天,何其道的到来,让她看到了春天的预言般,开始兴奋起来。
一看到李冬梅身后的谭醒,何其道眼前一亮,他立刻明白了李冬梅的良苦用心,并暗自感激着李冬梅。能与谭醒有机会再次相遇,真是让人高兴,尤其,这次相遇,不是在残酷的商场上,而是在温馨和睦的家庭中。
“这么热闹呀。笑什么呢?”何其道首先开了场。
“笑你,说是酒神请来酒仙呢。”李冬梅跟何其道开着玩笑说。
“哎呀,喝酒我是不行的呀。”
一听要喝酒,何其道赶忙做解释。来到山东有一段日子了,酒场也过了几次,山东人喝酒,他是领教过的,可是,今天在谭醒面前喝酒,他怕露出怯来。
谭醒看到了他的窘态,不由调侃了胡建新一句:“大哥,你找错酒陪了,他们南方人,畏酒如虎。”
李冬梅打着圆场,说:“你大哥那酒鬼呀,不用别人陪就能醉三分。再说,咱今天主要是说说话,聊聊天。”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子。胡建新摸出了一瓶“白趵”,把两只空酒杯倒满了。
李冬梅不满地问他:“嗳,你怎么只有两只杯子,还有我俩呢。”
何其道惊讶道:“呀!女士也要喝白酒么?。”
李冬梅:“乏了,恣了,我也能抿两口。你呢,小谭?”
谭醒瞅着李冬梅,寻思了半天,才说:“我缺口福。但今天,也随你吧。”
何其道微笑着:“不得了呀,巾帼也不让须眉呀!”
谭醒却坦然相告:“山东人,鲁直,是不是好汉,酒桌上决定一半。”
何其道笑道:“呵呵,看来到山东当好汉,难呢。”
他俩正说着,胡建新要插话,被李冬梅暗地里制止住了。
餐桌上,几人说笑着,喝着酒。男主人爽快直接,一口就是一杯,李冬梅只是浅浅地尝了两口。何其道和谭醒则是细细地品着酒。
尽管这样,几杯酒下去,何其道的脸色先是涨红了,紧接就是谭醒,粉红的脸像桃花一般灿烂。而胡建新似乎感到仍不过瘾,哗哗地给两位客人倒上了一大杯,并豪情万丈地说:“来,掀个小高潮,一口闷!”
何其道惊吓得快要直勾眼,而谭醒却不动声色,随着胡建新喝下了一大杯。
“小何,你怎么办?可不能不给面子呀!”胡建新红着眼逼迫道。
李冬梅正要制止丈夫,谭醒却端起何其道的酒,一口干尽了。她瞄着何其道说:“在山东做广告,先要学会喝酒。”
何其道摇摇头,表情有些痛苦。
当大家尽欢而散时,李冬梅恋恋不舍地对大家说:“要是经常这样聚聚该有多好呀!”
何其道随她说道:“大姐,我愿意这样的。”
说完,他的眼风瞟了一下谭醒。
谭醒却不吱声,埋头出了门。
五
谭醒家。薄沙窗帘在晨风中轻轻飘荡,她躺在床上昏睡不起。
忽然,家里的门铃被按得狂响不已。谭醒强撑着起床,因为头晕,她一手扶着头一手扶着墙去开门。
进来的是金天马。他一看身穿凌乱睡衣的谭醒,心中一动,一股热流冲进了脑海,但他强忍着,装作无所谓地坐在沙发上,开着玩笑说:“呵呵,一副败相,这是怎么了呀?”
他翘起二郎腿,架在空中的脚使劲抖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谭醒,无论怎么克制,他的心都在狂乱地跳着。
如果不是谭醒,他金天马是不会放过一次嘿咻的机会的,但是,谭醒,他不忍,也不敢。谭醒是一件瓷器,他怕自己的不稳重,碰了她,磕了她。
谭醒是跟他前妻遥遥完全不同的女人。每次,他跟遥遥的夫妻之事,就如同一场战争,必须得有个你死我活,必须得有个胜负之分,有时遥遥兴奋了,还要将金天马掐得浑身青紫。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是这样,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搞到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拉倒散伙。
谭醒不是,正因为谭醒的如此不同,他金天马才有了对新的婚姻生活的幻想。是的,作为一个对女人非常有经验的男人,他能想像到谭醒带给他的兔子般的温顺甜美。但不是现在,谭醒的心还不属于他,他金天马也不会做出霸王硬上弓的事情。
他不缺乏女人,但他缺少一个妻,他要慢慢地等着谭醒的选择。
看到金天马那无法掩饰的眼馋的样子,谭醒这才醒悟到自己衣衫的不整,赶紧跑回卧室去换衣服。等她一身职业装出来时,坐在沙发上的金天马也恢复了常态,像是漫不经心地问她:“昨天晚上,喝了不少吧?”
谭醒只是努了下嘴。
金天马望着慵懒的她,忽然放下腿,一板一眼地说:“我没心思跟你扯别的了。知道吗?沙丁那两千五百套房子已经到手了。”
他又说:“亚斯再次公关,那个张主任才肯松手呀。”
谭醒用双手轻轻拍拍脸,抖了抖精神说:“看来他张主任也在等待着我们的公关呢。”
金天马一针见血地说:“他呀,就是喜欢在床上办公。”
谭醒的脸又一红。
金天马意味深长地看了谭醒一眼:“他在想什么,我知道!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谭醒眨巴了一下睫毛,她对金天马很是感激,但也只是感激。
金天马又笨拙地朝她打了个响指:“来!”
他从凉水杯里倒出一汪水,用指头蘸了一下,在玻璃茶几上写下了“乙肝”二字,起身就走了。
谭醒品着这两个字,猛然醒悟了……
夜晚,上岛咖啡馆内。谭醒轻轻搅动着加奶咖啡,忘情地探视着落地玻璃外的景色,这里直观着济南洪楼广场,在广场北边是华东最大的教堂楼群,晚上,让天灯和地灯一交映,这些哥特式楼宇显得分外雄伟、挺拔和壮丽。她望着静美的夜景,脸上的表情更加丰富了。
一会儿,她收敛起情绪,按动了手机键盘:“喂,张主任吗?我是谭醒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女性的魅力。
张主任似乎并不意外:“是谭总啊,好久不见,你好像很忙啊。”
谭醒:“前一段时间是很忙,不过现在清闲了。”
张主任:“是吗?”他的反问,充满了官场上常见的那种机智。
谭醒抑制着内心的不屑,敷衍道:“人,总有清闲的时候吧?”
张主任呵呵一笑:“是啊,休闲也是人的本性嘛。”
谭醒慵懒地答道:“可惜呀,我忙惯了,缺少应对清闲的本领。”
张主任的话儿逐渐变亲热了:“一切不都是学的吗。你可以约个朋友,喝喝茶、健健身嘛。”
她轻轻笑了:“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我,我身不由己呀。”
“怎么了呀?”他很关切。
“在医院正打点滴呢。”她说。
张主任惊异地:“在医院?在哪家医院呀?”
谭醒回答得不以为然:“济南传染病医院。”
张主任:“怎么到那里去了呀?”
“唉!”她故意叹了声气。“我平时还是很注意的,按时打各种预防针,可是今年忙晕了,乙肝疫苗遗忘了一针。干我们这行的,应酬多,结果遭灾了,前几天觉得不舒服,一化验,大三阳。没办法,只好住进了医院。”
谭醒越说越沉闷。
张主任那边也沉默开了。
谭醒:“张主任,你看,我们的那些房子……”
张主任:“啊,我近些天确实有点忙呀。”
谭醒:“要不,我再约上郝乡长,咱一起聚一聚?”
张主任赶紧说道:“别,别!我这些天确实很忙,你们就别过来。”他停顿了片刻又说:“这样吧,你们尽快派个代表,到各酒店把合同给签了,我事先给你们联系好。”
谭醒又紧逼一步:“这不好意思吧?我还是自己跑一趟吧。”
张主任更加慌乱了:“可别,可别!”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圆场说道:“你现在,最好是休息。休息好了,咱再见不迟。你说呢?”
六
上海,闹中取静的一所院落,白色的石头房子,尽显西式的优雅。书房内,白守礼手持西门子古典话筒,缓慢地讲述着:“其道吗?你那边业务进展得怎么样了?”
济南的何其道,将自己近来的业务简单地做了汇报,又问:“白总,您有其他交代吗?”
白守礼:“你所做的一切,公司都会支持。那个为泉城酒店的免费影像广告,也尽快发过样片来,进行后期制作。那个模特的资料,我收到了,正好南京的一家化妆品厂,也需要一个平面模特,厂家看中了她。你尽快让她来上海,拍一组照片。”
“是,白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