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回到办事处,何其道就对手下做出了如下布置:刘杰火速到上海取公章,张玉强随他开车到北京,三人在北京会合;刘晓彤守候办事处,一要整理客户资料,二要尽快安装四部传真机……
刘晓彤好奇地问道:“有什么大行动吗?这么急?”
何其道看看她,眼神里流露出不可琢磨的光:“你会知道的……”
敏感的刘晓彤,感到了何其道的不信任。他的这种态度,让她心里非常难过。想到刘杰和张玉强没有来的时候,何其道对自己的关照和栽培,想到老总白守礼对自己的提防,刘晓彤觉得此刻自己像一只孤雁,没着没落的--白总的态度,一定影响了何其道!
何其道走后,叶森又打来了电话,寒暄过后,问她:“听说你们何总离开了济南,他去哪儿了?”
以前,刘晓彤总觉得自己透露给叶森的,是一些对金天马无用、对何其道无害的信息,可是,她已暗暗发现,何其道的工作之所以屡屡陷入被动,与自己的情报传递是不无关系的。同时她还意识到,作为业界新人,自己跟那些老手们一比,只有被嚼碎的份儿。那么何其道呢?作为一个业界老手,对接连不断的泄密,难道他就毫无察觉吗?由此,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也就能够理解的了。本来嘛,刘杰和张玉强,都是从总部过来的,只有自己,是这个办事处的临时工,他不怀疑自己,又去怀疑谁呢?
刘晓彤的意识里,何其道跟自己关系上的疏离,完全跟刘杰和张玉强有关,她甚至觉得,何其道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她忘了想想,自己的随意的泄密,给何其道带来了多大的被动了。
但她对叶森的探问有些厌恶:何其道的次次被动,让刘晓彤感到了叶森的得逞。上学时,叶森处处比不上自己,而现在,他利用职场的经验,轻易地将她变成了一个商业间谍。夹在何其道和叶森之间,刘晓彤只是觉得自己怎么如此弱智,她没好气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叶森笑笑:“呵呵,随便一问,随便一问。”
他轻描淡写的话,却让刘晓彤寒毛直立:随便?可能吗?这一阵子的事情,让刘晓彤感到,无论什么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那么,叶森是否还有其他的卧底呢?卧底未必有,但是眼线是少不了的。不然,何其道他们刚刚离去,叶森的电话怎么就打了呢?
谁是眼线?客房服务员?大堂门童?门口的报亭女?街上的清洁工?她不敢再想了,只觉得商战太恐怖、太可怕了,自己虽然是个高级卧底,但在自己周围还有一张暗网,这张暗网像何其道一样,令她心神不安。
因此,她握着电话心有余悸了:“叶森,我想我们可以两清了。你也别向我打听什么了,我也不知道。我告诉过你,我在乎这份工作。所以,你以后还是别打搅我了。”
电话那头,叶森又笑笑:“我的老同学,自从我们一上道,就都不可能撇清了。商战中,最令人痛恨的是什么?就是卧底!如果你的老板知道你是个卧底,你的下场……”
刘晓彤内心的愤怒膨胀到了极点:“叶森,你混蛋!你利用你的经验,步步紧逼我,如果我把这些都说出去,我看你还有没有脸面见同学、见老师!”
叶森冷静地替她分析:“晓彤,目前我们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我想,作为一个有原则的人,是不应该脚踩两头船的,否则,受伤害的只能是你自己。你说呢?”
他的话,让刘晓彤平静了一下:是啊,何其道这边如果靠不住的话,那么,金天马公司,是一定会收留她的,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在为他们卖命。
想到这里,刘晓彤不情愿地说了句:“他们去北京了。”
说完,就扣上了电话。
他们去北京了?
金天马想不通,他们去北京干什么?
时值八月份,离糖酒会越来越近了,驻扎在济南的每家广告公司,都在以济南为中心,四处拉业务,何其道为何放弃主战场,而跑到北京去呢?通过几番交手,让金天马更加重视何其道的每一个小动作了,因为他这些小动作中,往往蕴含着意想不到的动机。要想趁糖酒会期间,完成自己的业务大转身,与何其道的过招意味着自己层次的晋级。要想迅速成名,那么就找个强有力的对手,然后将他打败!
金天马仰在老板椅上,苦思冥想着,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这些天,他亲自带领团队,拿了十几笔业务,他实在是太累了。
但睡梦中,他的大脑也在飞速地转动着:花雕酒、记者会、《湖边一家人》、鸭子屁眼儿里塞纸、何其道的笑、何其道的笑……
他的眼睛迅速一睁,拿起电话,大叫:“叶森!”
叶森赶紧跑进他的办公室,金天马迅速指挥他道:“备马!”
“干嘛去?”
“请客!请记者圈里的老朋友。叫上沙总。”
在何其道去北京的几天里,金天马和沙丁是朝朝有酒、夜夜笙歌,和他们觥筹交错的,除了客户之外,就是那些依然混在记者堆儿里的老朋友们。一拨一拨,从省报市报到省台市台,一时,金天马和沙丁的住处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一个不曾料想的电话来了,是李冬梅的号码!让金天马有点儿疑惑:这个女人,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呢?难道,她也想告诉我有关何其道的事?她想开了,想到他金天马这里来挣点信息费?
这些念头,都在他那胖圆的脑袋里一闪而过,没想到,李冬梅根本连这些个意思的边儿都不沾。
她说:“金总,看昨天的报纸了没?”
作为记者出身,金天马办公室内总是放着几份最新报纸。如果不是忙糖酒会的事务,那么,他会像以前那样,每天7点准时上班,然后浏览一个小时的报纸。多年养成的习惯,难改啊!
李冬梅一说,金天马赶紧翻桌子上的报纸:都是今天的,昨天的报纸,都已经被内勤放到资料室去了。
他热情地笑着:“李老人家(他喜欢出其不意的称呼别人),昨天国内国外发生了那么多重大事件,你说的是哪一件啊?”
李冬梅:“唉,我们这些下岗职工的事儿,哪能跟那些大事比呢?是车站拉客女的事。说是我们影响市容,破坏城市形象,把我们啊,说得可坏了。”
就像售货员熟悉琳琅满目的商品那样,金天马只要看过的报纸,你一提醒,他就能回想起个八九不离十,这就是新闻的基本功。并且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封读者来信,反映的就是火车站拉客女要挟旅客的问题。
“李老人家,有何见教啊?”
李冬梅:“其实,要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也就不说了。因为涉及一大堆姐妹们的事儿。你说过,要是你还当记者,就为我写一篇报道,叫《劳模下岗后》。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就是做拉客女的!我们这些姐妹,下岗后,不向国家要救济,不让政府管就业,就是自己在火车站零打碎敲地挣点钱。可是,你看,这活也不让干了。到处撵人抓人,也就罢了,可是在报纸上,诋毁我们,我们受不了啊。你当过记者,肯定有不少记者朋友,你能不能替我们说说话,给我们正正形象啊?”李冬梅的话中带着委屈。
金天马外表是个壮汉,可是内心深处,最听不得别人有委屈,李冬梅一说,他也觉得那封读者来信有些过了。他内心立刻想好了对策,但,不急于说出来:“李老人家,据我所知,有关部门也确实是接到了不少投诉,才这样做的。你看,马上就要举办糖酒会了,这可是咱市的大事。到时候,天南地北来那么多客商,一进济南的门儿,就……影响确实不好啊!”
李冬梅赶紧表白似的说:“金总,你放心。私底下,我跟其他几个党员开会了,我们要成立一个党小组,把这些拉客女组织起来,以后,不能各管各了,不能为了生意不择手段了,这样,只能是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啊!”
金天马一听,立刻叫好:“好,好!李老人家,如果你们能有序拉客、文明拉客,我会让记者朋友给你们写篇报道,正正名的。另外,你们建立党小组,应该跟城管部门沟通一下,取得他们的支持,不是更好吗?”
李冬梅一听,高兴了:“还是你大老板有水平啊!”
她又不放心地说:“不过,你可千万别忽悠我啊。我一个下岗女工,可经不起忽悠了。”
金天马:“李老人家,你就百万、千万个放心吧!”
北京到济南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银灰色的宝马飞速行驶着。张玉强开着车,面露兴奋:“何总,我们这次真是不虚此行啊。”
副驾驶座上的刘杰也频频点头:“是啊,一开始还以为搞不成呢,记者协会的台阶可不矮哟。你瞧,我们一进去,人家看我们的那眼神,好像我们是恐怖分子。没想到,最后还真搞定了。何总,你大大的能耐。”
“余老是新闻界的前辈,也是我父亲的中学同学。如果他不出面,一切归零的。”何其道淡淡的语气里也掩饰不住喜悦。
“说服余老,也是不容易的啊。”开车的张玉强扭头说。“你看,一开始,余老只与我们叙家常,就是不跟我们提正事。这个老头,其实是蛮狡猾的。还是何总啊,请出了他们的另一个老同学,文化部的关老。哈哈!”
张玉强高兴了,可是刘杰却发现何其道有些黯然伤神,他赶紧示意张玉强不要再说话了。车内立刻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何其道才说:“其实,余老并非是在买我父亲和关老的面子,而是,他们那一辈,剩下的没有几人了。到了现在,还能通话,互相问安,是种福分啊……”
接着,他下定决心似的,像是对张玉强和刘杰说,也像是对自己说:“这次活动,一定要组织好,要对得起这些认真一辈子的老人家们,不能给他们留下口非啊!”
那两人被何其道的情绪所感染,都不由点点头。
何其道略略闭目,又思考起下一步的计划。
想了一会儿,何其道掏出手机,拨打了李冬梅的电话:“李姐吗,我是小何呀,我想问一下,你会发传真吗?”
这边,张玉强和刘杰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不明所以。
那边,李冬梅答道:“传真?你忘了我干过统计员吗?会。”
何其道说:“那好,我需要你的帮忙,九点钟你准时到我们办事处好吗?”
李冬梅说:“行啊。”
但何又说:“要忙到明天下午啊,大哥跟孩子没事吧?”
李冬梅答:“给你帮忙,没事的。孩子那么大了,自个儿能照顾自个儿。”
泉城大酒店。白鹭公司办事处。
何其道一边审看着刘晓彤提供的鲁圣酒厂的影视资料,一边等待着李冬梅的到来。等看完了毛片,他禁不住赞美道:“嗯,不错,晓彤,你的效率蛮高呀。毛片可以拿到总部做后期合成了。”
何其道从来都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刘晓彤,他的一句“晓彤”,让刘晓彤心里微微一震,一股热流从心底流出:原来,何其道并没有怀疑自己,一切都是自己多虑了。这么一个和气周到的老板,自己竟然一次次地背叛他,刘晓彤开始感到自责了,也因为自责,她对何其道涌上一股别样的情愫--如果能以某种方式,来表达对何其道的忠诚和歉疚,那么,又为什么不可以呢?这样想着,她的脸开始微微发烫,她赶紧掩饰性地冲着何其道愉快地抱以微笑。这微笑,只代表被人赏识后的兴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含义。
李冬梅一到,何其道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他像一个临战的将军,向包括李冬梅在内的四个人下达着任务:“每人一部传真,各自发文200家客户,明天下午6时结束。吃住在酒店,不准外出,关死手机。”
说完,他看看李冬梅:“李姐除外。”
刘杰、张玉强、刘晓彤三人关掉了手机,并把手机放到了何其道的桌上。
李冬梅一看这阵势,不知要干什么,可是内心深处觉得自己除外不妥,就说:“为啥我除外,我也关。”说完,她把手机关掉,也放在了何其道桌上。
何其道微微一笑,看得出,他对李冬梅的表现很满意。他说:“明天下午6时,我准时请各位吃宵夜。”
说完,他将一叠公文分别递给了四人:“这就是传真的内容。”
刘晓彤接过来一看,不由自主地说:“何总,这就是你们此行北京的结果吧。这创意,兰德公司的精英也会望尘莫及的。不过何总,为什么只发800个厂家呢?”
何其道:“适者当发。因为这不是政府令,只是赞助协商函。”
刘晓彤左手一扬,亮出了个V字。
四部传真紧张地运转起来。
天近傍晚,四人都有些累了,李冬梅揉揉脖子,继续干起来。何其道走了过去,关切地说:“大姐,先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他伸展着手臂,走向了卫生间。
何其道一进卫生间,原本专心工作的刘晓彤,忽然心猿意马起来:她的耳边,又回响起叶森的那些话……
刘晓彤不是个轻易能被要挟的人,可是既然到了贼船上,那么就做贼到底吧。
何其道这么一个好老板,就只有对不住他了。不过,只有这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趁此时机,刘晓彤在传真机上迅疾按下了叶森的传真号码。她希望这最后一次的信息,能够给她将来投奔金天马,再加上一层砝码!如果将来,不得不投奔他的话,那么,这就是她已有的工作成绩,他金天马总不会让自己从普通员工做起吧?至少能跟叶森一样,弄个主任什么的。
有所察觉的刘杰疑惑地看看她,刘晓彤若无其事地冲他笑笑,并没有掩饰,也没有解释。
商人的直感,告诉刘杰:这个刘晓彤,一定有什么名堂。
谭醒走进了金天马的办公室,把一张纸递了过去:“看看吧,多妙啊。”
“噢?”金天马好奇地接过去,轻声读了出来:“全国青年记者技艺大奖赛征求冠名单位和协办单位函。”
他不禁拍案而起:“妙!你看看,记者的职业本身就有社会性、传播性两大特点,受众关注,企业又感兴趣,确实是大公司的大手笔!”
不过,他又不无得意地说:“哼,他何其道再妙,我可是已经防上他了!在济南这个地界,想要搞什么记者技艺大奖赛,还得问问咱们。”
谭醒一听,联想到前几天,他疯了一样地宴请记者就明白他已经设了卡子。开始,金天马的做法,让谭醒以为他是真的在念旧情,后来,谭醒以为他是为李冬梅的事情铺路,现在,才明白,这个老狐狸金天马,是为了何其道啊。
在何其道来济南之前,金天马是谭醒眼目中的强者,他虽然不是自己理想的结婚对象,可是,是最好的合作伙伴。金天马随便的一个主意,就能扳回局面,反败为胜,这让谭醒感到由衷的安全。
现在,来了一个何其道。她对何其道可以说是一见钟情。没有办法,男女情事,并不是随着时间的累积,就会发生质变的。她和金天马可以结婚,但即使结了婚,两人之间,也是合作伙伴关系,不会有郎情妾意的爱情。
她跟她的前夫,就是一见钟情,郎情妾意的。那种甜蜜,她忘不了,所以,她时刻提醒着自己:如果不是因为爱情,那么,自己就一辈子也不结婚,孤身到老。
金天马和何其道是给她两种不同感觉的男人。看着他俩斗智斗勇,谭醒此刻忽然感到有种过家家的开心。难道女人,就是喜欢看到男人为自己决斗吗?
于是,她只是冲着他笑,并不表明态度,后来,她说了一句令金天马颇费琢磨的话:“我要去办一件既给你面子,又能表达我心愿的事儿。”
说完,她翩然而去。金天马望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要唱哪一出。
次日,酒店服务员敲门送来了午餐。
何其道却发现除了几份盒饭外,又多了几份蒙牛鲜奶,他对服务员说:“我们没有订奶呀?”
服务员答:“是一个漂亮的女士给你们加的,说你们连续加班,需要补充营养。”
何其道回头看看屋子里的人,正好与刘杰疑惑的目光接触到一起。他不动声色地扭回头,想了一下,打开手机,给金天马发了四个字:“谢谢,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