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醒会心地一笑,果真出去了。
这边,在床上死睡的叶森突然一翻身,从他枕头上掉下了一本杂志,何其道拣起来时,发现了夹在里面的糖酒会期间客房价格表,上面分别比平时报价高出100%。这个叶森,太不谨慎了,出来游玩,还随身带着商业秘密,狐狸似的金天马,怎么会选他当业务部的主任……但是,就真的这么简单吗?万一这只是金天马设的一个局呢?这一点,不是没有可能,而是有很大的可能。
何其道扫了几眼,依旧放好,不动声色地走出了房间。叶森还在床上醉睡着。
夜色阑珊中,他发现谭醒正坐在门前的泉水边,残余篝火的微光打在她的侧脸上。
何其道忍不住走过去,坐下,搭讪道:“今晚月色真好。”
谭醒扑哧一笑:“今晚没月亮。”
何其道望向夜空,果然没有月亮,只有繁星点点。他自己也尴尬地笑了起来。
谭醒忽然转过头来,望着他:“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你喜欢山东吗?”
何其道坦然答道:“对不起,喜欢上海惯了。”
谭醒略略失望了,随手拿起一块小石子“嗑嗑”地击打身边的岩石。
良久,何其道忽然深情地望着谭醒:“但我更喜欢山东人。”
谭醒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手中的石子击打岩石的声音更加密集了。
空气有些凝重。
突然,何其道的一只手按在了谭醒的柔肩上,谭醒猛地抬起脸:在还没有水到渠成之前,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引起她的警觉和厌恶。这也是金天马至今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的原因。童年时,部队刻板生活的影响,是那样的顽固不可改变。
谭醒正色道:“请你把手拿开!我不喜欢这个样子!”
想不到何其道也严肃地声明:“我也不喜欢!”
说完,何其道搭在她肩上的手紧紧一攥,然后朝地下狠狠甩了一下。谭醒略有领悟,问他:“什么东西?”
他不以为然地说:“败坏心情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谭醒已经猜出了是昆虫之类东西,她感激而又愧疚地低下了头……
五
夜晚十一点,亚斯刚从上海赶回来,洗漱完毕,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忽被沙丁的电话惊醒。
“什么事呀?”劳累了一天的亚斯懒洋洋地问。
“我在经一路高架桥上。”
“这么晚了,跑那里去干嘛?我劝你,千万别制造事端,影响交通啊。”
不爱开玩笑的沙丁没说什么,就挂了手机。亚斯觉出事情非同一般,只好急忙穿衣下床。
当亚斯开着红色的菠萝赶来时,果然看到沙丁的黑色轩逸停在高架桥上,而他自己就站在车旁,静静地望着灯火璀璨的经一路。亚斯轻轻走到他跟前,没有说话,而是从精致的小提包里摸出一支雪茄,点燃后,递给了他。沙丁咂了一口雪茄,皱着眉说:“今天下午,糖酒会组委会公布了活动预案,届时,眼下这条经一路要制作五十座广告门。”
亚斯轻轻依偎着他,没说什么。
沙丁又说:“这是糖酒会的一块肥肉啊!”
亚斯问:“要竞标吗?”
沙丁点点头。
亚斯望着毗邻大明湖的经一路,深思道:“济南历来强调古城水韵,我们的设计方向应该以宫殿式或者牌坊式为主。”
沙丁赞赏地点点头。他揽起她的细腰,将她拉入怀里,亲切地对她说:“没办法,我只能打扰你的美梦,因为你是学装潢设计的。”
他又说道:“对你的设计我是不抱任何怀疑的,但竞标很残酷啊!”
正说着,他的电话响了,是金天马,声音怪怪的。
“密斯特--沙,你在哪?”
“经一路高架桥。”
金天马哈哈笑了:“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沙丁调侃道:“金大官人,你是事前孔明,还是事后诸葛呀。”
金天马:“哈哈,这点小事还用麻烦他老人家吗。我敢打赌,今天晚上,穿行在经一路的广告公司不下三十家。”
沙丁:“包括你吗?”
金天马:“哈哈,鄙人已经来到了你的跟前。”
沙丁认为他是开玩笑,蓦然发现一辆雅格向他奔来。车停下后,下来的果真是金天马。
今晚,金天马穿着粗纺布的手缝短袖褂,肥腰上是宽大的灯笼裤,脖子上插着一把长长的纸扇子。他边走边晃着油光闪亮的大头,对沙丁他们说:“哦,亚斯小姐也在。我以为你赖在上海不回来了呢。不得了啊,亚斯小姐,一不小心,成了模特名人。代言的产品有几个了?”
亚斯白他一眼:“本想留在上海,可上海实在是没有金总这样好玩儿的人,就回来了。”
金天马哈哈笑了:“看来济南虽土,也有值得留恋的地方啊。”他边笑边拿目光在扫视着他俩。
然后一收笑容,说道:“谈正事儿!鸳鸯同志们,有高招妙计了吗?参加竞标的至少也得三十家公司,按照常规的战法,必败无疑呀。”
沙丁问道:“何谓常规?”
金天马:“只在创意上做文章。比如古城水韵呀什么的。”
沙丁跟亚斯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这个金天马,果真是个老狐狸!
“那何谓非常规呢?”沙丁慢悠悠地又问。
金天马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亚斯试探道:“金总是不是也对广告门感兴趣呀?”
金天马抽出扇子敲打着自己的手掌,说道:“我是不会以劣击优的。户外广告制作,济南有几个敢跟你们蓝蝴蝶交手的?”
亚斯又不放心地问道:“济南之外可不乏高手呀。而且,我可是听说金总前一段日子在招兵买马。”
金天马摇头笑了:“外地公司是不会参与竞标的。你想想,原材料、人工,太费事了。我们也不会竞标,我招的那些人,都是些新手。做些一般性的平面广告还行,这个户外立体广告,就那个了。”
沙丁提防地望着他:“金总半夜到来,不单单是为了闲谈吧。”
“是的。”金天马唰地打开扇子。“想跟沙总你讨一杯茶喝。”
“茶?”沙丁眼里闪晃着迷惑的光芒。他真是不知道金天马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还得逼自己掏钱买他的药。又一想,一壶茶钱而已,于是他对金天马说:“好吧,我也累了,就去喝一杯吧。”
“痛快!”金天马啪地合死扇子,说道。“走,我领路,你埋单。”
三辆车一会儿驶向了建设路,在一座茶楼跟前,他们一一停了下来。
在五楼的音乐茶厅,沙丁点了一壶“日照青”。金天马借着茶兴,天南地北、信马由缰,侃侃而谈,但就是不切主题。亚斯想扭转话题,被沙丁暗暗制止。
近一个小时过去了,沙丁始终陪着金天马喝茶,虔诚地听他吹牛,就是不提投标一事。他要熬,熬到金天马熬不住为止。金天马既然无意户外广告制作,那么,他今天来,就是为了送经的。如果送不成,是他自己心里难受。而且,他的经从来不会白送。这个老狐狸,即使你接他的经,也得提防着点。
果然,金天马终于憋不住了,绕着弯问沙丁:“不能浪费了你的茶钱,说说,这次投标有把握吗?”
沙丁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晃了晃头。
金天马把“苏烟”推向沙丁和亚斯,各自点燃后,他才说道:“我有一计,可包你轻易中标。”
“是吗?”亚斯有些急不可耐,沙丁却不说话。
金天马轻轻一笑,望着沙丁说道:“但你们客房的利润,我得抽二至三成。”
原来是这样!金天马这个狗杂种,果然是在惦记苍蝇腿上的精肉啊!沙丁的思维迅速转动,一眨眼,他就算出了优劣得失,轻缓地说:
“只要适用,完全可以。本来客房就想委托你们经营的,届时,你们直接扣利不就可以了吗?”
“那好。”金天马冲着沙丁喊道。“请你站起来。”
沙丁莫名其妙,站了起来。
“坐下。”金天马又喝令。
当沙丁一腚坐下,金天马神秘地闷着笑,说:“已经蹶腚(决定)一切了!”
沙丁也非等闲之辈,他看了亚斯一眼,见她还云里雾里呢,没功夫解释,他扬高了声音,将服务员叫了过来:“小姐,这座房子是哪里的?”
服务员答:“城建局执法大队的,他们在三楼以下办公。”
亚斯终于明白了:“金总,你是说跟城建执法大队合作?”
“聪明!”金天马的大扇子又在掌上一拍,接着说。“他们是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不缺心眼儿就缺钱,而且,还负责广告门的发包和监督,一肩双职。”
但沙丁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人家能跟你合作吗?”
金天马自信地扭着嘴说:“不是有张主任吗?我想,他们应该经常求张主任帮忙吧。”
沙丁想了想,贴近他的耳朵说:“毒!这招,既有利于我中标,又能帮你捞到好处。”
金天马打着哈哈道:“合作,不就是讲究双赢嘛。”
沙丁不跟他斗嘴,只是打开公文包,在笔记本上迅疾写了一些字,然后撕下一张纸,递给了金天马:“拿好,事成之后,它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六
当金天马心满意足地走了后,亚斯和沙丁也从茶楼里走了出来。
来到街头,亚斯期待地看着沙丁,目光在街灯下闪烁着:“去我那里吗?”
沙丁淡然一笑,不无遗憾地低了一下头:“昨天,她刚从云南回来,我……”
亚斯微笑的眼睛里闪了一下泪光,但她仍然坚持潇洒地笑着:“好了,再见吧,别回去晚了,让嫂夫人等急了。”
沙丁有些过意不去:“亚斯,对不起。”
亚斯笑着向车走去,边走边说:“嗨,说什么对不起,太老土了吧?”说完,她坐进汽车,发动起来。
沙丁也坐进汽车,向反方向驰去。
亚斯忽然调转车头方向,在沙丁的车后面慢慢地跟着,眼睛里的泪水哗哗而下。直到这时,她才深刻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放不下感情的俗女人!
正开车的沙丁心有所动,他从车的后视镜中看到了亚斯的车紧紧地咬了上来,不屈不挠。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接着安定神色,毅然决然地开着车向家的方向驰去。家,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他心中的圣地,精神朝拜的地方。他知道亚斯的心思,也沉醉于亚斯的缠绵,但他跟亚斯,毕竟只是两条事业上的阴阳鱼,彼此镶嵌在一起,此消彼长。亚斯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她努力地随同沙丁跳着舞步,可张爱玲说过,女人的爱是通过阴道。同任何男人的遣倦她都可以甩甩头,当做从来没有发生,可沙丁,总是不一样的,总是不一样的!她知道,这个她唯一爱与忠诚的男人,在她每多一次性的经历后,就会在情感上离他疏远一分,他要的是贞节的妻,不是漂亮的交际花!
望着沙丁的汽车离家越来越近,渐渐驰进了小区,亚斯有些绝望地按了一下汽车喇叭。
沙丁对亚斯的举动了如指掌,他甚至能想像出亚斯此时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但他无暇去安慰她。“她会把自己哄高兴的。”他这样想到。开门后,他的妻迎了过来,他向她展开了贴心的微笑。
济南东外环的大宅院食府一小餐厅,金天马跟叶森交杯换盏,桌上已是杯盘狼藉。金天马还在命令着叶森:“小样儿,喝!”
渐有醉意的叶森晃晃脑袋,打了一个酒嗝,喷出一口酒气。
金天马不满地吓道:“喝呀,快喝!”
叶森把酒杯放下,微醉着问金天马:“金总,我不是不喝,可你得让我明白,这是喝的什么酒?醉死也得明白不是?”
金天马这才把头向他一探,神秘地问:“知道湘东酒厂吗?”
“知道,中国的白酒之秀。”叶森答道。“沾了毛老人家的光,其他名酒厂都在无偿扶持他,使得他越做越大。”
“好,知道得还挺详细。这就好。”他一指酒杯,“喝呀。喝完了说正事儿。”
叶森为难地:“金总,你先说正事儿,我再喝吧。喝完了这酒,你说的正事儿我恐怕就听不见了。”
“出息样儿!”金天马边说边把叶森面前的酒杯端过来,一口将里面的酒喝干,然后才说道。“他是这次糖酒会最大的新秀。他不仅来参展,还要借机寻找山东的广告总代理。他们原来的所有代理关系都在白鹭公司,但,这次要重新认定。”
叶森疑惑了:“白鹭公司这么有实力,给代办着不是很好吗?”
金天马曲起食指扣着桌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湘东酒厂与白鹭公司在广告代理价格上存在争执。”
“因此,”金天马接着加快了语气,“在这次糖酒会上,广告商都会亲近湘东酒厂,想啃下这块肥肉,而白鹭公司又不想放弃。围绕湘东酒厂,将有一场血战呀!”他曲起的食指又重重地扣在了桌子上。
叶森望着他,沉思起来。金天马回望着他,神秘莫测地点点头。最后,叶森试探地问道:“金总,你一定有了安排吧?”
金天马微微一笑:“湘东酒厂正在为济南糖酒会做准备,他们要派来一个庞大的代表团,并且,已经在网上发布了招聘启事,其中有一条:希望聘用几名熟悉济南环境的广告人员。”
叶森恍然大悟似的:“你是让我去卧底?”
“不,不要老是卧底卧底的,太小人的做法咱别干!”金天马粗大的手一挥,不客气地否定了他的答案,然后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你这次去,一是暂且回避一下何其道,让对方依然悬在云里雾里,二是真心实意地帮衬一下湘东酒厂,我们要全力争取代理权,他们好了,也能惠及我们。”
随之,金天马又把双方的酒杯倒满,然后端着酒站了起来:“所以今天等于给你送行。在糖酒会之后的合适时机,你再归队。这期间,你的工资公司照发。”
叶森也感激地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酒足饭饱后,两人在夏日清凉的街头分别。叶森招了招手,一辆出租停了下来。他示意金天马先上去,金天马也不客气地往车里钻。他脑袋先进去了,可肥大的屁股还露在外面,忽然,他又钻出来,握着叶森的手悄悄地说:“你明天去趟济南工艺厂,订做五十套酒店客房价格标牌,就按我们虚拟的价格制作,上浮100%。在价格上,我们要牵着他的鼻子走。”
叶森思忖了一阵子,提出了一个问题:“五十套可得一万多元呢,如果何其道不沾济南工艺厂的边,咱们的钱不等于打了水漂吗?”
“放心吧,”金天马的手使劲按了他的手一下,说,“他何其道只要制作价格标牌,就会选定最好的厂家。大公司嘛!”
叶森迟疑着:“我看我还是跟刘晓彤打声招呼,那样更保险。”
金天马放开他的手,钻进车里,汽车发动的时候,他探出头来:“有些事,你不用在我面前说。”
随着他语音的结束,汽车滑进了车流之中。
但是,叶森跟刘晓彤的沟通,并不那么容易。刘晓彤的话变来变去,一会儿说好吧,一会儿说,我不能那么唐突地说啊,会让人怀疑的。
最后,叶森说:“3000元的银座卡。要不,我找别人去。”
刘晓彤这才算答应下来。3000元的购物卡,对她来说,还是蛮有吸引力的。
这边,金天马把电话打给了李冬梅:“李劳模,这段日子,还去火车站不?”
李冬梅答道:“去去。不去吃什么呀?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常谱,我们想成立个“外来旅客服务站”什么,一个自己管自己的组织,这样,从游击队到正规军,人家那些城管呀、公安呀,也就不会那样难为我们了吧?”
金天马:“好啊!这样一来,你们正规了,人家也就没了难为你们的口实了。这样吧,根据你老人家的要求,我在给你们烧一把火,找我的那些记者朋友给你们弄一篇稿子,替你们呼吁一下,也有利于你们那个“外来旅客服务站”的认可。”
“那敢情好。”李冬梅连声感谢。
金天马却放出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话语来:“那好,就这样吧。我得赶紧走了,去济南标牌厂。那可是咱济南最好的标牌厂,去晚了,可就定不上货了。”
不由分说地,他挂上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