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个城市都有中心,每个城市都没有中心,有中心是俗成约定的,没有中心是不好确定的,尤其是日新月异的现代城市。泉城广场在济南人心中,经常扮演着俗成约定的角色。而它之所以成为约定俗成的角色,除了地理位置的居中,还有天下无双的音乐喷泉,还有辉煌壮丽的宫殿--泉城大酒店。
李冬梅带着何其道走进了富丽堂皇的泉城大酒店。
前台经理一听何其道要大批预定房间,礼貌地对他说:“先生,半年后的预定,而且这么大的批量,您最好是亲自跟我们经理谈。”
在前台经理引领下,何其道和李冬梅走进了了总经理办公室。
总经理齐怀强,四十五六岁,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幽静而又睿智的目光。他的身后,是一幅浑厚有力的行草《陋室铭》,落款就是齐怀强。
听着何其道的讲述,他不停地点着头。
当何其道讲述完毕,齐经理并没急于表态,他沉默着。这种沉默,让李冬梅有些失措。她不知道这个经理比项经理难缠多少倍。瞧人家这酒店,比那个天晶大酒店可气派多了。
李冬梅看看何其道,又看看齐怀强,张嘴刚想说什么,被何其道示意止住了。但她心中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无法明朗的局面。到底行不行,说话啊!
齐怀强像是很随便地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才又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问道:
“何先生,您这次出手,不仅仅是我们一家酒店吧?”他的目光坦诚而灼灼,让何其道不由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时,服务员推门进来,分别敬送给客人一瓶冰镇果汁,何其道点头称谢。
齐怀强看着何其道,颇为欣赏地说:“真是大手笔啊。何总,容我不敬,我是大你几岁的人,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代人,是英雄的故事哺育大的,所以,我特别崇尚成就大事的英雄啊。”
何其道恭敬地站起了身,谦和地说道:“齐总,鄙公司仅仅是预订几套客房,怎敢与英雄相比。也容我冒昧,所谓英雄是什么?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我们这点小手段,那值得一提呀。”
齐经理眯起深邃的眼睛:“济南的酒店市场,向来多平淡,您这次出手,等于掀起了一阵狂澜呀。”
何其道心中一惊,开始略微担心这次结果。如果对方不给预定,那么他何其道也没有任何办法。但他面上丝毫看不出他的担心,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我们公司在山东,实在无法掀起什么风浪。只是几间小客房,做点小生意。”
齐怀强心里闪现出何其道预定客房的无数种用途,但最终,都被自己否定了。赌一把吗?那就放弃这次预定,自己攥着客房,到时候随行就市。但是,那时万一没有什么大型活动,那么全部客房就会泡汤,损失是令人心痛的--还是稳扎稳打吧。但,万一这里隐藏着巨大的利润呢?生意场上,有时,赚不到钱事小,判断不准,失了商机,那面子可就会丢大了。
齐怀强心里翻滚着,但脸上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温文尔雅地微笑着,一幅沉着自得的样子。良久,他将一只拳头猛地顶在了桌案上:“好吧,我这人就爱结交您这样的大气之人,跟虎成虎,跟鼠成鼠,这样吧,就按您开的价,六折,支票。另外,如果贵公司在济南设立办事处,我免费提供一个套间。”
面对这样的结果,李冬梅自然想不到,何其道也一时惊异无语。
他沉思片刻,感激地对齐经理说:“白鹭公司还是有实力的,既然齐经理如此慷慨,这里我也要表明一个态度,今后白鹭公司北方业务区的一切活动,尽量在贵酒店安排,另外,我要调动鄙公司的一流制作团队,对贵酒店免费进行文化形象的设计,包括平面的、动漫的。”
齐怀强内心的纠结终于松开了。对何其道的表态,他感到满意,于是欣喜而又感激地说:“那就太感谢何总了。你看,几套客房,换来了如此的回报,我心里不安啊。”
何其道回道:“齐总,都说自古济南名士多,我今天终于领教了其中的风采:性情淳和、行事大度、礼仪周全、气量非凡啊。”
齐经理摇手:“岂敢、岂敢!”
他又眯眼一笑:“何总,单凭经济系数,最终还是让我们赚了呀。”
何其道:“齐总,是让儒家文化给赚了的呀。博大精深的儒学,是我们的民族之魂呐。”
齐经理:“是的,我们山东尝尽了孔夫子的甜头呀。但面对未来,面对世界一体化,我们也不能不反思呀。儒家学说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太机械,太迷信了,往往阻碍我们的思维创新。山东历来是个经济文化大省,可为什么没法跟你们上海相比,就是传统的枷锁太坚固,这也是儒家思想造成的啊。我们济南多是小打小闹的文人骚客,缺乏的是引领潮流的、搏杀挑战的真正名士,因为这样的名士是与效益相关联的,是与提高生活的水准相关联的。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原因。”
听到这话,何其道向齐经理真诚地鞠了一躬:“谢谢,这是极端世界里的最美声音。”
齐怀强赶紧上前,捧起他的前臂:“何总,不要客气。我的套间,你明天就可以入住了。”
何其道握住他的手:“好。我住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搜集贵酒店的资料,为电视形象片做前期准备。”
齐怀强客气地说道:“谢谢!我让办公室赵主任配合你。你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提供。”
二
三天后。
虽然是在春天,但是太阳一大早就发出炽烈的光芒,预示着济南这个大火炉新一天的灼热。
金青蛙广告公司在一座写字楼的六楼。金天马提着一盒桂林米粉挤上了电梯,一路上不停地跟相识的人打着招呼,他就是喜欢让生活生动起来,或者说是让生活动起来。
昨夜谭醒为了赶一份演出策划没有回家,住在了办公室,知道她不会下楼买饭,所以他给她带来了早点。
一进办公室,金天马就把桂林米粉“啪”地放在谭醒的电脑桌前:“怪女人,咋好这一口呀。辣乎乎的,有啥好吃的?”
谭醒把迷瞪目光从电脑屏幕上转到了米粉上,端起来闻闻:“嗡,香!”
金天马看看她,掏出一根烟来,放鼻子上闻闻,又放回了烟盒:“怎么样?你的策划?”
谭醒叹了口气说道:“那个什么孙主任真不好纠缠。明星大腕的,非要请几个,可是活动经费就那么二十万,这点钱,也就请些草台班子。其它……”
她无奈地晃了晃头。
“你呀,要盯在业务之外了,先给他扫盲教育,这些土老帽,想攀高枝,又不舍得钱,需要文化产业的伟大扫盲。”金天马用词总是夸张。
“还有,请谁做主持呢?要不,还请亚斯?”谭醒征求着金天马的意见。
金天马摇摇头:“别了。这个亚斯小姐,我现在是惹不起了。你不知道,那天,我就问了问亚斯的一点儿事儿,沙丁就捏吧我了,唉,少惹她吧。”
“娶个大美人,还这么伤神呀?”谭醒讥讽地一笑。她清楚他们那些故事。
金天马盯着她的眼睛:“别开玩笑了。亚斯每次来我们公司,我们都会有商业秘密泄漏出去,她那脑子,转得比乌贼都快。好,你主持。别推了,就这样吧。”
然后,他又似乎随意地说:“还有,那天那个叫何其道的,不太厚道啊。”
谭醒漫不经心地问:“这话怎讲?”
金天马:“城府太深,让人猜不透。”
谭醒不满地反问道:“这么说人家把什么话都告诉了你,就厚道了?你都把话告诉人家了吗?你也不厚道。”
金天马一脸坏笑,挤着眼说:“谭醒,我的谭大小姐!你的尾部要注意坐向呀!”
谭醒并没有应声,看来对他的玩笑并不欣赏。
金天马忽然正色地走过来,敲打着她的桌子问:“喂,阁下是不是中毒了?”
谭醒瞥了他一眼:“中谁的毒呀?”
金天马自得地:“我可是明察秋毫啊。”
“你察到什么了?”谭醒翻眼看着他。
金天马却不说话了,只是在屋里转着,越转越快,转得谭醒有些眼晕,她干脆不去看他,专心地把饭盒打开,用筷子挑出了米粉。
她刚要吃,金天马却又放出话来:“眼神,你那天的眼神!怎么说呢,有点那个。那个叫何其道的,也有点那个。本来嘛,五月,就是个那个的季节。咱们的谭大小姐本来是个单身,那何其道又偏偏是是个同类,这合并同类项,可是上讲究的呀。”金天马说得有些调侃,又带着担心。
谭醒拢一把光亮的秀发,没好气地说:“我还就是喜欢数学!”
这深刻的含义深刻地触动了金天马一下,他紫色的脸膛一下拉长了:“得,我赶紧刹车吧。不然,一个逆反心理,不是等于把你给推出去吗?”
谭醒杏眼儿一斜:“就是不推出去,我们也不会合并同类项!你我,只是事业上的加减乘除!”
金天马凑上前,屈从道:“打住,停止这个古老而又现代的重复话题!无论是同类项,还是加减乘除,我们过去的合作功课一直是愉快的、黄金的。我敢说,你我在情感上无论何去何从,事业上绝对不会存在背叛!难道你敢否认?”
他的牛眼又鼓了出来,有些咄咄逼人。
谭醒将饭盒往垃圾桶里一丢,也忍不住瞪圆了眼:“你这是发誓赌咒,还是在威胁我?”
金天马先是做了一个鬼脸,随即伸了个懒腰,岔开了话题:“你,立刻给沙丁电话,你就说,上帝让他请客。”
谭醒余气未消,把话机一下子推给了他;“神经病,不伺候!”
金天马赶紧陪着笑脸说:“好好,谭大小姐,我亲自出面。上帝的生意,他不会拒绝吧?”
望着他,谭醒又好气又好笑,他别真把自己当上帝了。
三
接到金天马的电话后,沙丁犹豫了一下。这个金天马,有啥事非要扯上他沙丁呢?而且,电话里,金天马兴奋得跟通了电似的。若不理他,万一像他说的,有上帝来送钱怎么办?商人,追求的就是利润,最大的利润!思来想去,他觉得应当去会会金天马,这个金天马虽然常常故弄玄虚,却也从来不会说话不靠谱。大不了一顿饭钱。
某酒店包房内,金天马跟谭醒一出现,沙丁和亚斯就迎出了门。见到金天马,沙丁就拱了一下手:“金总。”
金天马也照猫画虎一般把手高高地一拱:“沙总。”
他看见了久违的亚斯,忍不住开起了玩笑,“沙总这几日看来怡情养性了!”
别人还没反应,他先哈哈笑了起来。
沙丁抿嘴一笑:“金总,若待我说笑,又恐伤了谭大小姐的面子。呵呵。”
金天马意识到自己的随意引起了沙丁的不快,赶紧掩饰地低下了头:“走,进屋,赴宴!”
好像他是主人。
亚斯看看金天马和沙丁,乌黑的大眼珠子一骨碌,明白了刚才两个男人的话里之话。她上前靠近一步,一挽谭醒的手臂,别有用意地说道:“谭姐,让我也搀搀你的吧,总是亲近不上你,这也是一种享受吧?”
谭醒知道他在脏弄金天马,宽和地冲着亚斯一笑:“你呀,打狗棍子可别乱撂呀。
“谭姐,咱俩谁跟谁呢?”亚斯一番热乎话,弄得谭醒开心地笑了。
两个女人在随着两个男人进入宴会厅时,谭醒不失关切地问亚斯:“你这一走,有十几天吧?听说到上海去了?”
亚斯挽着谭醒坐到椅子上:“是啊,去玩开心去了。济南这破地方,除了金总,没值得留恋的。”
正在点烟的金天马立刻向亚斯做出了屈从的动作:“亚斯奶奶,我服了!”
然后他又正儿八经地问亚斯:“大小姐,这次你流窜到上海,没有考察上海的广告业吗?那里有个白鹭公司,不得了、了不得。”
亚斯依然对金天马不依不饶:“金总,本奶奶、本小姐,在开心的时候,从来不考虑什么这广告那业务的。你们男人行呀,上帝赋予了特殊功能,拼命挣钱,玩花心。我们女人,赚那么些钱干么?玩花心,不用花钱的。想当臭鸡蛋,稍微开点封儿,就会招来一大群烂苍蝇的。”
这一番话,弄得金天马甚是狼狈。但他跟亚斯每次见面,总是要斗一阵子嘴皮,而最终结果,又总是金天马丢盔卸甲,可他就是不长记性。作为观战者,沙丁和谭醒也习惯了金、亚二人的斗嘴,似乎几个人在一起,没了他俩的斗嘴,就丧失了什么乐趣,人就这么奇怪。
金天马望着亚斯尴尬地笑着。但笑着笑着,他突然收敛起了表情,像是产生了什么心事。他瞥了亚斯一眼,竟沉默了起来。这一沉默,亚斯反而有点儿紧张了。聪明的亚斯猜得出来,金天马一定忽然联想起了沙丁老婆那出事。那出事,圈里的朋友都传遍了,搞得亚斯很丢脸,闹得沙丁也很无奈。沙丁老婆是个检察官,老岳父是省委退休的老干部,大小舅子都在省市直机关工作,所以,老婆对亚斯的当众嘲弄,冷眼相待,沙丁一点脾气都不带有的。亚斯倒是想闹脾气,可她又怕伤了沙丁,她是个坚定的爱情主义者,认为爱一个人就应当首先保护一个人,把爱情自私化,是一种腐朽的爱情观。她从认识沙丁那一天起,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融入她的灵魂,激活她的快乐细胞。可惜,她认识他晚了,他已经结婚了。不然,她会发疯地追求她的。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她喜欢袒露自己的观点,喜欢反常规地运行自己的情感。直到现在,她不痛恨沙丁,也不十分痛恨沙丁的妻子,只是痛恨那次野外烧烤会,她确实喝多了,如果不喝那么多,她尽管喜欢表达,但也绝不会当着那么多人,向沙丁说那些暧昧的话语。沙丁的检察官妻子是因为确实忍无可忍了,才站起来敬那杯酒的。这个女检察官太老道了,敬酒前的一番话,竟然没有一点儿杀机:“今天大家相聚,太值得留恋了。作为沙丁的妻子,我要向尊敬的朋友一一敬酒。”可是,她偏偏留下了亚斯,没有向亚斯敬酒,但却将没有送给别人的东西送给了亚斯,那就是一种沉默而又藐视的目光。这目光,让亚斯无地自容,羞得端酒的手都颤抖。幸亏谭醒,她及时站了出来,说是要跟最亲密的朋友喝一杯,跟亚斯轻轻一碰,亚斯当场一饮而尽,随后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
唉,这些情感的往事!
面对外表高傲,内心可怜的亚斯,金天马对沙丁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你这小子,享受两个优秀的女人,不嫌累吗!
作为主人,沙丁端起一杯酒来,先将眼神在谭醒身上略作停留:“谭小姐,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有风采了。”
谭醒长长的睫毛眨巴了一下:“当着齐鲁小姐的面,沙总这不是笑话我吗?谁不知道,亚斯是济南广告界的女神呀。”
亚斯是某一届齐鲁小姐的亚军,还参加过全国选美比赛,虽然名次不靠前,却给自己起了这么个艺名,准备进军演艺界。可是,济南这块土地,保守力量太强,混在演艺界,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来,去做北漂,亚斯也没那个雄心壮志。作为一家企业的形象代表,亚斯和沙丁有过合作,沙丁让她的头像挂满了大街小巷,这使亚斯看到了广告的魅力,于是,合作过后,就成为沙丁的得力助手。沙丁的广告公司也因为这位齐鲁小姐的加盟而名操一时。
听到谭醒这么调侃自己,亚斯也半真半假地笑道:“谭姐可是山大的高才生,有名的知性美女呢,这点,谁能比得上呢?”
沙丁盯着谭醒说道:“知性美女?这词很妙,我觉得也非常符合谭小姐的气质。”
沙丁这话,让亚斯顿生醋意,她用眼睛狠狠瞪了一下沙丁,嗔怪道:“你这话!如果不是熟人,小心人家扒了你的皮呀。”
转而,她又逗笑道:“我们沙总哪,就是经不住美女的刺激。”
面对亚斯对沙丁毫无顾忌的亲热,谭醒有些尴尬,慌忙地喝茶掩饰着。沙丁也有些尴尬,他极力想和亚斯保持一定的心理距离,但每次,都让亚斯巧妙地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