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泉城大酒店内,何其道和刘晓彤,在赵主任的陪同下,不停地取景,为专题片搜集镜头素材。何其道对刘晓彤十分满意,索尼掌中宝使用得很溜,镜头角度也新颖别致。
何其道他们一边拍录,一边赞美着酒店。弄得年轻貌美的赵主任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担心表述失当,干脆对何其道说:“其实,一切都是我们齐经理策划的,他是在瑞士学的酒店管理,在这方面也算是专家吧。我刚调来,知道的不多,你们如果有什么详细问题,可以直接跟齐经理交流。”
何其道却更诧异了:“难怪啊,原来齐总也是海归派呀!”
忽然,他停住脚步,盯住了墙壁上的一张餐厅宣传画:一条海参,活龙活现,一个喜笑颜开的厨师,似乎在和海参嬉戏,也似乎在和食客聊天。上面的美术字错落有致,色彩搭配浑然天成,与整个酒店气氛也非常协调。
何其道不禁夸道:“这写真,虚实结合,顶尖的创意,请问这是哪家广告公司制作的呀?”
“蓝蝴蝶。我们酒店的内外广告,都是他们做的。”
何其道点点头:“他们的老板是谁?”
“沙丁。这个名字好记。但人长的可不像沙丁鱼哦,爱穿唐衫,爱留胡须。搞广告的嘛,喜欢别出心裁。”赵主任也开起了玩笑。
何其道说道:“是啊,如果没有别出心裁,就没有广告。广告的活穴在创意,死穴也在创意。同样的一件产品,不同的广告公司,会做出不同的效果。”
赵主任不由称赞:“何总,下一步,我们更多的还是期待着您呀。”
忽然,一个服务员前来,走到赵主任面前:“赵主任,齐经理请何总过去一趟。”
齐经理办公室内,何其道一进去,就被热情地迎接住了。他引着何其道走入内室,里面青竹翠色环绕,正中有一个巨大的树根雕成的茶桌,上面参差地摆满了茶具。
那些精美的功夫茶具,齐经理却不用,只是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玻璃茶壶,将一小撮茶叶放入,泡上开水。只是十几秒钟,只见细嫩的茶叶在水中迅速舒展,发芽似的变成了鲜嫩的叶子,几片嫩叶为一小株,在水中继续伸展怒放,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就像一片有生命的植物,正在水中努力地生长。
何其道和齐经理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欣赏着壶中的变化。待得壶内已是碧绿一片,齐经理才将茶叶滤除,将茶水倾倒在一个杯子里,奉在何其道面前:“极品小叶苦丁,清热解毒、降火消炎最好。趵突泉活泉水浸泡。”
通过这些天的交道,何其道和齐经理已经熟悉了许多,互相之间不用再有多余的礼节。面对齐经理这样隆重的接待,何其道有些疑惑,但都憋在心里,并不显露。
何其道端起茶杯,只见汤色碧绿,嗅之清香四溢,饮之微苦,回味甘甜,赞叹道:“好茶!不愧为绿色黄金啊!”
“是啊。”齐经理也品了一口茶。“鲁迅曾经说过:什么是好茶?小苦微甘即好茶。此茶也叫青山绿水茶,止渴明目,消炎利水,最是保健。”
随着茶水的下肚,齐经理说道:“一入口时,是苦的,但最后的回味,却是甜的。”
何其道点头,他知道,齐经理下面的话,才是他此次的目的。
果然,齐经理微微一笑,说道:“何总,你是个明白人,你知道,作为一个商人,受到的制约是各方多面的,有时,可以顽强抵抗,有时,却要不得以而为之啊。”
何其道并不轻松地一笑:“齐经理,看来这次你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齐经理惨痛地摆摆手:“唉,羞于开口啊!幸好,并非利益的全部,而是让出一半儿。”
何其道以南方人的习惯口吻反问道:“齐总,这让我怎么表态呢?”
齐经理又将刚泡好的一壶茶水续到何其道的杯里:“何总,如果没有压力,我是不会干这种出尔反尔的事的。”
他又含蓄地说道:“我不得不低头啊,为了酒店的生存。有关部门,可是个严厉的词汇啊。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的客房预订合同需要重新签订,你最好让出一半的客房。当然了,为了弥补你的损失,我可以将客房五五折。”
何其道放下杯子,仰在沙发上,深思了半天,却突然说道:“齐经理,既然您的难为都到了这种程度,何必又在让利呢?我理解您,合同可以修改,但价格依然照旧。”
齐怀强不由向何其道抱了抱手,紧跟着又示意:“喝茶。”
临别,齐怀强拉起他的手说:“何总,我这里还有新进的‘大红袍’,香甜到底,下次来,我专门请你。”
回到了办事处,刘晓彤对何其道说:“何总,好几家酒店打来电话,说请你过去一趟。”
说完,她递给他一张纸,纸上记录着多家酒店的名称和地址。
何其道攥着这张纸,浑身有些发抖。刘晓彤看他这样,赶紧给他递过一把湿毛巾,何其道擦了擦脸,平静下来,安慰吓呆了的刘晓彤:“没事,没事。”
“是不是酒店要毁约?”刘晓彤猜测道。
何其道没有说话,想了想,向她吩咐道:“你赶紧起草份通知,发给各预订客房的酒店,就说我们白鹭公司考虑到乙方的基本利益,愿意按原价格转让预定的一半客房,但需要跟我们来签合同。”
“为什么要这样呢?”刘晓彤不解地问。“咱们有法定合同,谁敢违约,就去告他,让他们赔偿违约金。”
她像是恍然醒悟:“我明白了,一定是有人理解了我们的操作思路,利用职权在左右酒店。”
何其道冷冷笑道:“你还没明白,如果我们不积极配合,恐怕这一半的客房都保不住。打官司?人家可以输给你官司,但让你搞不成这笔生意的办法,不是一,不是二,而是x!”
说完,他疲惫地朝她招招手:“我去躺一会儿。”
他一走,刘晓彤便觉得这信息非同一般,悄悄发给了叶森。
金天马看着叶森递过来的手机,一声不吭了。他突然觉出了何其道的非同凡响。难怪呀,难怪谭醒对他那样呢!
站在旁边的谭醒看了刘晓彤的信息,别有心思地扭过了头,望着窗外。他感受到了一个现代企业家的人格和力量。
虽然运棋顺利,金天马心情却并不太好,他瞅了叶森一眼:“我怎么觉得你不太顺眼呀?你是想挨骂呢,还是快滚蛋?”
叶森反瞪了他一眼:“你吃错药了吧?你这老板,有时太那个了……”
“怎么了?”金天马把眼睛瞪得更大。
“我的爷,惹不起,咱走!”叶森窜了。
谭醒也借机想走:“我也该挨骂了吧?”
金天马不应声。
“土老帽!”她撂下一句,也走了。
都走了,金天马狠狠拍打了几下自己的大脑门,又开始鼓捣手机了。
沙丁看到了金天马发来的信息:房子很快就要到手,5000套。沙丁微微一笑,将信息悄无声息地转给了亚斯。
亚斯一看,喜笑颜开,赶紧给张主任电话,还说了些勾人的话,弄得张主任甜丝丝的。
二
鲁圣酒厂办公室内,厂长与何其道正在谈着。
鲁厂长是个黑脸汉字,一头自然卷发,一看就是个聪明人,但是他的聪明全都摆在了脸上,不像何其道,所有的一切都内敛在心里,外表儒雅,似乎毫无攻击与防备的能力。
鲁厂长面带难色地说:“哎呀,何总啊,这次全国糖酒会期间,我们是该做点广告,可是,按照你们这个制作要求,投入也太大了,你看,我们只是一个小县城的酒厂,能有多大资金呀?”
刘晓彤望着何其道,看他如何回答。
她清楚,这次他带她出来做业务,主要是带她实习的。
只见何其道微微一笑:“鲁厂长,我想,您不会一辈子把酒厂当作坊开吧?白酒,要想创出品牌,占领市场,必要的广告的投入,是不可缺少的啊。原先湘东酒厂,只是一个小作坊嘛。初始的广告投入也就是几十万,可后来呢?一下子提高了十倍,商品的销量也跟着上来了,达到了广告投入的三十倍。”
鲁厂长眯缝着机警的大眼睛,脸上依然愁眉不展:“哎呀,俺们不能跟湘东酒厂比啊,人家那是红色企业,干啥都有帮衬的。我也想打品牌,可是,钱啊,我没那么多钱啊。”接着,他敲敲桌面,“你们的报价得往下降。要不,我们就找别的广告公司了。实话说,过去,我们一直跟蓝蝴蝶公司保持这业务关系哪。”
又是蓝蝴蝶,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蝴蝶大仙呢?
何其道心里想着,突然对鲁厂长说:“鲁厂长,你也很忙的,这样吧,我们白鹭公司,可以先为你们垫付一半的广告投入,这一点,恐怕没有几个公司会这样做吧?”
鲁厂长一听,装模装样地沉思了半天,才压抑着惊喜问道:“何总,到时,还你们的欠款时,能不能用产品顶一部分呀?”
面对如此刻薄的要求,何其道竟然轻松答应了:“可以的。”
鲁厂长这才把喜悦暴露了出来,他笑呵呵地亮出了两颗大板牙:“那,那咱是不是得弄个东西呀?”
何其道朝着刘晓彤一示意,刘晓彤赶紧把合同书递了过去。
签完了协议。鲁厂长收起了狡猾,露出了山东人的豪爽:“走,干一杯去!”
奔赴酒店的路上,他拉起了何其道的手,却瞟着刘晓彤说:“你们这个势力,太那个了!刘小姐,中午你也得喝点辣的。”
刘晓彤笑得灿烂,答得寒心:“谢了,只是我不怎么喝酒。”
鲁厂长内心凉凉的。
返回的路上,刘晓彤疑惑地问何其道:“何总,我一直纳闷,这么一个小酒厂,这么一个土厂长,你怎么会给他们那么优厚的条件呢?”
何其道轻松一笑,问她:“小刘,你也品尝他们的酒了,觉得怎么样呀?”
“说是桂花香型,别的,我就没印象了。”
“这就足够了!”何其道接着她的话说道。“我们国家的白酒,已经认定的有酱香型、浓香型、清香型、芝麻香型和混香型,而这个你认为土老帽的厂长,却偏偏创造出了这个桂花香型品种,按照中国人的饮酒习惯,我有一个大胆的预测,这种新型酒,将成为一匹市场上的黑马,只要把名气打响了。你说,对这种‘潜力股’,你能松手吗?”
“可是风险呢?”她的关心很实在。
何其道赞赏地轻轻拍了拍手:“问得好,好!敢于像我们这样扶持‘潜力股’的,条件只有一个--实力!如果你没有实力,这样扶持所谓‘潜力股’,等于在玩风险,可是,当你一旦具备了实力,你这样玩,哪怕是十之六七的成功,也是一种效益。所以,当你具备了实力之后,跟关系错综复杂的客户谈判,只能这样玩。这在现代市场学上叫什么?”
“Reasonable risk investment(合理的风险投资)”刘晓彤答道。
何其道再次轻轻鼓掌。
刘晓彤悄悄窥了何其道一眼,觉得眼前这个英俊男儿更加崇高、更加迷人了。
三
医院病房内,亚斯正帮母亲将枕头垫好,体贴地问:“妈,还头晕吗?”
母亲虚弱地说:“好多了。”
一名男医生走进来,走到床对面,和气地问:“老太太,好点了吗?”
亚斯母亲一见他来,就喜笑颜开,语气也快活起来:“好多了,谢谢。”
她又冲亚斯说:“你不在的这几天,郑大夫一天来几次呢。”
亚斯感激地冲他一笑:“谢谢你了,郑大夫。”
“不客气,我们王主任特意嘱咐过的。”当着亚斯的面,郑春明说话竟然有些气短。出了门,他暗暗恨着自己:明明是自己主动全力照顾人家老人的,如何说成是王主任的嘱咐呢?
病房是亚斯为母亲单包的,看到郑春明走出了房间,母亲对亚斯说:“人家是博士呢,刚三十。他们王主任极力夸赞他。”
亚斯淡淡地冲着母亲一笑,没说什么。
母亲以为她感兴趣了,又说道:“他母亲也是潮州人,她跟我一样,也是跟着当兵的丈夫到了北方的。”
亚斯一撅嘴:“您就好好休息吧。不嫌头晕了!”
母亲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确信她真的不感兴趣后,生气地闭上了眼睛,不理她了。
亚斯起身把冷气稍微关小一些。
这时,手机响了,亚斯一接,是谭醒:“亚斯,这些天,你都躲哪里去了?还老关机。想找你聊聊,也抓不到你的影子。”
“啊,谭姐啊。我妈病了,住院呢。我一直陪床。手机一直没电了,充电器也落家里了,远,也就一直没拿。这不,刚买了个万能充电器,冲了点电。”
“哦,老太太在哪住院啊?什么病?严重吗?”谭醒关切地问。
“没事儿。就是脑供血不足,老年病。”亚斯说。
“在哪里住院啊?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谢谢谭姐关心,不用了。我们在一个专科医院里,都到郊外了,你来也不方便,我妈也需要静养,就不麻烦你了。你的好意,我也都心领了。”亚斯推辞后,挂上了电话。
金天马办公室内,谭醒收起手机,冲金天马一摊手:“不见。”
“再打一遍,我赌她肯定关机。”金天马含着烟,对谭醒说。
谭醒果然又拨了回去,传出的声音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金天马哈哈一笑,掏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沙丁的号码,然后按下免提键,里面传出了同样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谭醒奇怪地问:“他们不做业务了?”
“能不做吗?我估计啊,他们还有其他号码,相互联系。这个号码,可能知道的不超过四人。沙丁、沙丁老婆、亚斯,还有他们的业务部主任陈旭。”
谭醒微微一笑,这不跟他金天马一样吗?狡兔三窟。金天马也有个秘密号码,只有他、他前妻、谭醒和叶森知道。这个号码,可以让金天马在适当的时候,玩儿一阵子消失,却不影响业务的进展。当然,谭醒和叶森也有秘密号码。
四
济南卧虎山水库附近,排列着一座座养犬场。那里边放养着各种各样的犬种:宠物犬、护家犬、狩猎犬和肉食犬……它们一见人来,高低粗细,群起而吠。
一辆雅格驶来,走下了金天马和谭醒。他俩并肩走进了一座护家犬饲养场,一阵动物身上特有的腥臊味扑面而来。
谭醒捂捂鼻子,费解地问他:“你这人真怪,领我到这儿干吗?”
金天马神秘兮兮地往前一指:“来看狗啊。你瞧,护家犬,几乎是忠诚、奉献的化身,对它的赞歌不绝于耳啊!”
谭醒往里面望望,只见群犬沸腾,一派凶恶景象,这种动物本性的流露,让斯文的谭醒不由后退一步。
她对他坦然相告:“说实话,我不太喜欢狗,准确地说,我不大喜欢动物,但我对植物更感兴趣,植物让人宁静祥和。”
金天马替她解释道:“经历不同,爱好不一。你曾跟随父亲成长在云南,那可是植物王国啊。而我呢,曾经在东北当兵,那里是狼的故乡。”
说着,金天马从公文包的塑料袋里掏出一块带肉的骨头,“嗖”地扔给了一只撒牧野,那狗叼住骨头,拼命朝他摇起了尾巴,嘴巴里还流泄着讨好人的“呜呜”声。
“它在感谢我是不是?”金天马示意着谭醒仔细观察。谭醒疑惑地看看狗,又看看金天马。
“你再看!”说完,金天马出其不意地上前一步,做出一个抢骨头的假动作,那只护家犬忽然全身紧张起来,四肢蹬紧,刚才的讨好声也变成了怒吼,看那样子,是要随时跃起,扑向金天马--它已经将金天马看成了它最危险的敌人!
金天马收回动作,对谭醒说:“看见了吗?这么忠诚的护家犬,叼着你恩赐的骨头,也会变得如此贪婪和残暴!”
他扭过头,盯住谭醒,一字一顿地说道:“狗的祖宗就是狼!”
他的话和语气让谭醒心惊肉跳。她仿佛触到了生物世界中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而互相残杀的本能。而这种凶残的本能,正是为我们表面的教化所不容的。人性不也如此吗?性善论无论怎样宣扬,恶的那一面,都不会被剔去,那就是本能!从原古时代开始,就存在下来的基因本能。
谭醒猛然醒悟过来,金天马带她来这里,是给她上一堂活生生的现场教育课。
但她依然有些挣扎地抗争着:“以人喻狗……”
“万物归一,道法自然。什么人啊狗啊,不承认动物的属性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我的谭大小姐。”金天马很是洒脱地拍拍手,他扫了一眼护家犬,“一个沙丁第二!他的客房有眉目,就玩失踪的把戏--小儿科!”
“这么说,当初我们的约定,对他并不起束缚作用?”谭醒疑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