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自木盏盏怀了身孕起,转眼便要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在鸾凤宫受的那次惊吓,使得她免了一切的行礼,无论见了贵妃皇后,甚至是皇帝,都可以跟没事人一样,坐得好不安稳。
入冬以来,气候愈加的寒冷,偶有几日晴好,木盏盏便一个劲儿地闹着要出去晒晒,说是为了防止发霉,其余的时候,则是被迫躺在床上,跟瘫痪了一样。
关于刺绣一事,在将鸳鸯绣成鸭子,竹子绣成野草,金龙绣成小蛇之后,她便自觉地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所有的败笔,在不小心被白景玄看到,并且委婉地嘲笑之后,被果断地付之一炬,全成了灰。
红玉本来想继续回去做煎药这件事的,被木盏盏以小衣做得很好,何必抢了人家发挥的机会这个理由,给制止了。
开玩笑,现在基本是所有的事都牵在小衣一个人身上,要是让红玉回去,她岂不是要重新布局?一件事做两次,真心提不起兴趣来。
更何况,这次的布局,让木盏盏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某个人,爱与不爱本是她的自由,如今居然无端的生出了几分愧疚的感觉……不都说怀了孕的人,情绪特别敏感么,为什么到了她这儿,就成了神经兮兮的了?
“娘娘,您该喝药了。”红玉端了药碗进来。
素白的瓷碗,盛满了黑褐色的药汁,对比鲜明。其实原本的药碗,不是这样的,木盏盏本就恨极了古代的汤药,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换了素白的瓷碗,将这样的恶心发挥到了极致。
在她看来,好死歹死,都是死。与其温吞吞的,不如来得壮烈些。
“放那儿吧。”木盏盏瞄了一眼,果断道。
红玉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抽了抽,娘娘自怀孕以来,脾气变得愈发的怪异了,之前还只是在陛下面前做做样子,如今便是陛下不在这儿,也一副孩子气的样子,让人哭笑不得。
“反正放到什么时候,总是要喝掉的,娘娘您又何苦推脱呢。”红玉没有按照木盏盏的要求,将药放到一边,而是径自端到了她床前,用勺子盛了药,准备喂给她。
这大约是红玉做的唯一一件违背了主子命令的事了。因为在她看来,主子的身子,永远是最重要的。
木盏盏也是铁了心,坚决摇头,表示不喝。
两人便如此僵持着。
小包子白渊便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大约是心情极好,他是一蹦一跳地跳到木盏盏床前的,然后站定,眨巴着大眼睛,视线在木盏盏与红玉之间来回转。
“你们在干嘛?”他问。
红玉想要开口跟小包子白渊揭穿木盏盏的恶习,却是被她讲所有的话堵死在腹中。
“红玉,你下去吧。”木盏盏道。
红玉抽了抽嘴角,将要放到床便的木桌上,便退下了。
“瑞瑞?”小包子白渊疑惑地看着木盏盏。
“没事。就是不喜欢喝药而已。很苦的。”某人回答时,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
“恩,很苦的。我从前生病时,也不喜欢喝。可是,照顾我的宫女跟我说,不喝的话,会死的。后来我问她,死,是什么意思。她告诉我,就像我的生母,就像长信宫中犯了错的侍女奴才们一样,死了,就是消失不见,再也回不来。”
“瑞瑞,我不要你死!”
木盏盏嗤笑,“怪不得你之前那么傻,果然,脑残堆里呆不得,再聪明的人都会被影响的。死了就是死了,哪有那么多像。即便有不一样的地方,也只能说是了无生趣,最可恨的是,你还提不起勇气再去死一次。”
摸了摸白小包子的头,继续道:“小小年纪的,何必去管这些无聊的事。话说回来,既然不想我死,那你就勤劳一点儿,喂我喝药吧。”
无论美人喂药还是正太喂药,一样都是很享受的一件事,但后者胜在更加有趣。至于奴役儿童神马的,望天,她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证明,白小包子其实很喜欢被奴役。木盏盏的话才落下,他便转身去端起红玉刚才放下的药碗,想要给木盏盏喂药,然后就悲剧了。
年纪小了,代表身子也是小小的,接着,手自然也是小小的,没有力气,更是无比正常的。两只手能端起要,白小包子却没有了第三之后,来喂药了。
“瑞瑞……”
“噗——”木盏盏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瑞瑞……”语气有些哀怨了。
于是木盏盏投降了,道:“反正药也凉得差不多了,就免了勺子吧,恩,直接喝就是了。”说罢,直接凑到白小包子端着的碗边,喝了一大口药之后,抬眼看着他,示意他配合点儿。
“哦。”白小包子很合作,将药碗端得倾斜了些,方便木盏盏喝药。
不过片刻,那碗需要红玉坚持半天喂半天才能喝完的药,顺利进了木盏盏的肚子。
这就叫做人比人气死人,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尽管,白小包子才五岁……
夜里的,时候,白景玄再次来了舞袖阁。
这次,倒是没有再见到她窝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
“盏盏,这又是在干嘛?”没有外人,他便唤了她的小名。
在别的女人眼里,这便是极大的恩宠了,可是对木盏盏来说,无论怎么叫,都只是假的。木盏盏是死了的,同样,叶瑞也是死了的。
一个死去的灵魂,在一具无主的身体里重生,究其根本,都不能再算作一个完整的人。白景玄唤她爱妃盏盏,她却让白渊叫她瑞瑞……
不过是狠不下心去死,于是游戏人间而已,一个人太寂寞,便多拉了两个人进来。跟前世多像,就是不知,从前的那个男人最终丢了性命,而如今的这两个人,结局会如何?
“恩,多日不见陛下了,有些想念。”木盏盏说话的时候,是看着白景玄的眼睛的,这让他能轻易便看清了她眼里的情绪。一如从前的澄澈如水清冷如冰,能看到的,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的思念,就如她所说的一般,只是有些想念而已。
如此的诚实,让人无可奈何。
“可是,盏盏现在所做的事,跟想念朕,好似没有什么关系吧?”白景玄换了问题。
木盏盏放下了手中的笔,反驳道:“这绝对是有关系的!”
听她说得如此肯定,白景玄便来了兴趣,追问道:“哦,朕怎么没看出来?”
木盏盏便解释,“臣妾之前不是学过一段时间的绘画么,如今想念陛下了,便想着将陛下的样子画下来,却始终找不到那种感觉。正好陛下您过来了,便坐到床边,让看着臣妾画一下呗。”
白景玄失笑。
木盏盏作了一个拜托的动作,小声哀求道:“陛下……”
自怀了身孕之后,便难得见到她这个样子了,便允了她这话,依言坐到不远处的床边上,让她看着话。
待白景玄坐好之后,木盏盏便提笔醮了墨,开始细细在宣纸上描画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是每落下一笔,便要转过头去看白景玄一眼,后连落笔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也不再去看他了。
白景玄也是闲着无事,跟着她折腾,心里却是没想过她能画出什么像样的东西,特别在见过她在女红一事上的天赋之后,想法更是坚定。
几乎是等了快一个时辰的时间,在白景玄都快要睡着了,木盏盏才放下了笔,转过头来看着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盏盏,画好了便过来歇息吧。”若非是想着她这些日子多数时间都是躺在床上的,今日,白金玄是不会允许她站这么长时间的。
木盏盏点头,听话的走了过来,坐到了白景玄身边,纤细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袖,满含期望道:“陛下,您不去看看吗?”
又是这样的表情,没做好一件事,只要她自己感觉还不错,便想要得到别人的肯定。悲剧的是,这让白景玄想到了之前的那奇葩的针线,以及那几个完全变了样子刺绣物品,却终究不忍拒了她的请求,便起身挪步到她方才作画的桌子旁边。
原本,白景玄只是想随便看一下,然后再随便找个优点,夸奖一下她。可是,视线落到桌上的画作上时,却露出了些许惊讶。
木盏盏的画,并不是大夏女子所追求的那种细致华丽,对他整个人的描画,只是简单的几笔而已,却能隐隐感觉到,眉目间的那种气势。当然,这并不是让他惊奇的地方,因为这整幅画着墨最多的的,并非是他这个人,而是背景。
那分成了两部分来描画的背景,一个小,但笔墨浓重,另一个宽阔些,却是墨色清淡。
那简约的轮廓,别人也许看不出来是什么,白景玄作为帝王,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小的那个,是大夏的地图,大的,则是整片大陆的轮廓。
这样三个简单的画面组合起来,却是他自小便藏在心底的宏愿,这些年来,也只与子轩一人说过。
大陆和平了这么多年,三国鼎立各自牵制。他以为,除了子轩,这世上,再难有人能读懂他的野心,如今,便碰上了这么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属于他的女人。
白景玄猛地转过头去盯着木盏盏。
后者只是歪着头看着他,问道:“陛下,是臣妾画得不好吗?”
白景玄不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问道:“盏盏怎的会想着要这么画,朕的脸可是都看不清呢?”
木盏盏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臣妾眼中的陛下,便是这个样子的啊。之前在看《大陆通史》时,一时来了兴趣,描绘了一下大陆的大约轮廓,不知怎的,却是想起了陛下。于是今日动笔之时,便将它画了进去。”
听了这话,白景玄心中却是矛盾的,这样的人才,能轻易看穿一个人,却是女儿身,真是可惜……但却有另外一种想法盘踞在脑中,若是她并非女儿身,也不托生在木家,那么,这样一个人,也不会如此纯粹的,只属于你一个人……
“陛下?”木盏盏轻轻地唤他。
白景玄便回神了,小心地将桌上的画收好,拿在手里,对木盏盏说,“盏盏早些歇息吧,朕明日再来看你。至于这画,朕很喜欢,盏盏便送给朕吧。待改日有空了,朕在过来坐着,让盏盏看着画一幅。”
说罢,不等木盏盏回话,便提步朝门外走去。
看着白景玄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木盏盏才牵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既退去了少年的冲动,也没有上了年纪的人保守心里,他的野心,在这个时候,是最为强大的,纵观前世几千年的历史,鲜少有皇帝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
一个懂得男人心的女人,才更容易捕获他的心。
当日夜里,白景玄卧房的灯,亮了一夜。
李德福候在殿外,望着被烛光照亮的窗户,心中感慨万千。他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当今皇帝长大的,这么多年来,也只见过他为一个女人,费了那么多的心思。
舞袖阁的那位主子,不知是积了几世的福气,才换来了今生的的幸运。
第二日。
红玉照例端来了调养的药。
木盏盏在喝下她喂的药时,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犹豫,最终却狠下了心,喝了大半碗的药,只剩下一点儿药汁在碗里。
“娘娘,就只剩下这么一点儿药了,您便全喝了下去吧。”红玉端着碗,劝道。
木盏盏摇头,躺回了床上,背对着红玉的时候,有泪水从眼眶滑落,最终消失在身下华丽的锦被之中。
白景玄下了朝之后,宣了韩叙到御书房商谈。然而,才说没几句话,便有内侍匆忙来报,说舞袖阁的锦修仪小产了。
那一瞬间,白景玄整个人当场愣住了。
禀报消息的内侍跪在地上,良久未得到命令,心中渐渐觉得有些恐慌。
“陛下,您要不要去看看?”韩叙却是发现了白景玄不对劲,却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没了孩子失望过度而已。毕竟他本就子嗣艰难,今年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妃嫔怀了身孕,却是一个保住。
白景玄这才回过神来,道:“子轩,你先回去吧,朕去看看她。来人,摆驾舞袖阁。”
“臣,遵旨。”
“奴才,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