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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在下一瞬看见白颜不顾一切地扑上前,要去抢白筱手里的洋娃娃。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竟同时摔进了湖里。随之,白筱惨叫一声,手一松洋娃娃就落在了湖面上,只是那洋娃娃在水里轻轻地摇啊摇,却依旧是不知变故纯真无邪的表情。白筱剧烈的咳嗽,因为惧怕在水中猛力地拍打,浮浮沉沉。白子墨见状已经疾步跑上前跃入湖中,极速地向白筱游去,当他越过离自己更近的白颜去救白筱的时候,白子墨下意识地顿了顿,却在听见白筱的呼救声之后,再也不做多想,越过白颜朝白筱游去。

白颜在落水的那一刻,全身开始剧烈的颤抖。六岁以来,她最惧怕的便是水,他们都说水是温和的,可她从不觉得。她只觉得无论它的表象多么温柔,只一瞬,就能变成滔天的巨浪洪流淹没她,淹没她的所有所有……当她几经沉浮,再次看见那个飘在水面上的洋娃娃,它只是衣裙旧了一些,其他的却还是和当年一样。洋娃娃似乎永远都可以不知变故,永远安稳泰然,永远是那副快乐的表情。可是她,她人生的轨迹,却全都变得不成样子了……

然后,白子墨未看她的挣扎,直接越过了她游向远处。白颜又远远地看见似乎是她的父亲拦住要下水救她的韩在俊,他们在纠缠,一个阻拦,一个抗拒,她听不见他们在争辩什么,她也不想再知道了,她真的再也没有奢求了。到底是怎样的罪孽,会让自己的至亲都希望她消失?无数次,她总希望父兄可以消气,总觉得有一天他们是会原谅她,并且如以前一样爱着她的。但如今她终于真正的知道,她真的真的,是白家的弃儿了。

白颜就这么突然累了,她放弃了挣扎,美丽的眸子睁着,眼底有被遗弃的悲伤哀愁,还有被人所爱的快乐,那样复杂而深邃的眼神,就这样毫不隐晦地出现在这个轻灵女孩眼中,在湖水中显得格外清晰明澈。却在最后一刻,她所有的情绪都淹没在眼底,只剩下如深湖的死寂,抹不开的绝望与失望也最终流于空洞。

白颜费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水面上漂浮着的娃娃,挂着一抹淡笑,白颜终于就这样任自己的身体缓缓下沉,她的长发在水中披散开来,像华丽的黑色海藻。细弱而窈窕的身体在水中隐现,她就这样缓缓地,缓缓地下沉,像午夜睁眼不眠的精灵,将要永远以这样绝美的姿态沉睡入湖底。

白子墨慌了,当他把白筱抱上船,再往湖里看,却看见白颜放弃求生就那样缓缓下沉。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好好看过她一眼。她在他心中早已不是妹妹,而是摧毁他幸福,让他失去母亲的罪魁祸首。她真的是很不走运的孩子,当他和父亲那时醒来,看见的是好好的她和已经死去的母亲。他们丝毫不了解将要失去她的痛苦,只知道是她害死了母亲。

可假如她那时不是好好的,她也生病,也奄奄一息。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白子墨终于看向她,当他看清她绝望的脸,他才惊觉他们的眉眼是如此的相似。而她就那样放弃挣扎地任自己缓缓下沉,他亲眼目睹她沉入水中,明眸睁着,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了她的脸颊,又很快地融于湖水。明明白颜已经在水中,他却还是把那滴灼人的泪水看得那么清楚。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血液竟然像要冻住一样,他有些慌乱地低头看怀里的白筱,却见她扬起了一抹诡异而毒辣的微笑,完全不似他往日疼爱的妹妹。白子墨一怔,再看那已经寻不到白颜身影的湖面,竟然就觉得痛彻心扉了。

韩在俊终于放开了手,留下了一句:“我去救她。”便转身跃入了湖中。而这头,白父苍老的脸已经满脸是泪,当他看见白颜落入水中,这么多年来,他终于感受到那抹似曾相识的痛楚,他甚至想起亡妻的脸,她那样哀怨地对着自己默默流泪。那是他的女儿,那才是他的女儿啊……一个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地喊着。当他被韩在俊拦住无法去救她时,当他听韩在俊一遍遍问他:“你还记得她是你的女儿吗?还记得吗?”他竟然像疯了一样地觉得痛苦和愧疚。

韩在俊搂着白颜上岸的时候,她就像是暗夜熟睡的精灵一般静静地倒在他怀里,没有声息,没有言语,仿佛永远不想醒来。

韩在俊在经过白父身边时,轻蔑地扫了白父一眼。又看向已经靠岸的小船,白子墨破天荒地没有照顾白筱,而是自己一个人端坐在船头,表情迷惘。

这时,韩在俊周身冰冷的气息渐甚,他在水里救起白颜的时候几乎要疯掉,因为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白颜会失望到放弃挣扎,也因此,当他再三确认她只是晕过去之后,才终于呼出一口气。可他心中的愤怒,却终于不愿意再隐忍,他开口怒斥道:“要怎样的绝望,才会让一个怕水的人就那样生生停止挣扎。也好,这么多年,颜颜终于对你们失望了。”

说着,他又低头看着白颜在最后一刻手心还死死拽住的洋娃娃。他伸手把洋娃娃取下来,冷冷地道:“我后来才发现颜颜有抱着洋娃娃说心里话的习惯,为了知道她想什么,我趁她不注意在里面偷偷装了录音器,现在在水里泡了一圈,听不听得到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接着他讽刺地勾起唇角,就那么不屑地把洋娃娃扔在地上,而洋娃娃在落地一击后就突然发出了声响,细细一听,竟然就是白颜的声音。韩在俊因此眼底有一丝波动,但还是毫不迟疑地抱着晕过去的白颜快步离去。

洋娃娃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细弱的女声好听而温柔,却带着淡淡抹不开的哀愁。在场的人只听见那个女孩说:

“妈妈,什么时候爸爸和哥哥才会不生颜颜的气?”

“妈妈,哥哥这次又帮了白筱……”

“妈妈,我很想你……”

“妈妈,我做坏事了,所以我的手断了。只有在俊哥哥照顾我,还好有在俊哥哥照顾我…在俊哥哥回来了,他会不会也觉得我是扫把星呢?妈妈,爸爸和哥哥是不是会偷偷地来看我,偷偷地关心我呢?是不是,只是颜颜不知道而已,爸爸和哥哥其实是要我的……”

“妈妈,在俊哥哥也要被白筱抢走了。颜颜,好像什么都要没有了……”

“妈妈,他们都不要我了吧……”

“妈妈,我去把在俊哥哥抢回来好不好?可是,那样我就真的做不了白家的女儿了是不是?他们会生气的,又会恨我的…可是,这么多年,只有在俊哥哥喊我颜颜……我好想好想颜颜…”

“妈妈,阿莫问我,如果我老了,人生哪一段时间是最快乐的?我说,是六岁之前的所有日子。那个时候,日子是无忧无虑的,最痛苦的也只是钢琴测验还有考试。那个时候,哥哥疼我,喜欢围着我。爸爸会在每天回家抱起我亲亲我。还有妈妈,妈妈会抱着我在大树底下乘凉。在俊哥哥弹琴的时候,我也可以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那个时候,我只会因为妈妈不让我再吃糖所以好想长大,觉得痛苦。可是现在回想,那个痛苦不过那么渺小。六岁之前的日子,我是白家的女儿,白家人见人爱的小公主颜颜……”之后,娃娃里传来了沙沙的哭泣声。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可一片静默中,却突然传来了男人压抑的哭声。白父体力不支地摔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而白子墨望着草地上的娃娃痛哭失声,一个大男人在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人群里不断传出叹息,终于有老一辈开口说:“终是委屈了那个孩子了……”

后来,白颜被韩在俊送进了医院,落水后白颜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再醒来时,她的眼神清明纯净,再也没有往日的那点点哀愁。令人奇怪的是,白颜醒来什么都记得,却偏偏忘记了关于自己身世的一切,她的父亲哥哥她一点也不记得。并且她清晰地说:“我是弃儿,没有亲人。”韩在俊与阿莫相对无言,却有志一同地保持了沉默。什么真相事实都不重要,他们只要白颜快乐。

而医生说,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有的人会选择性地去忘记……

几个月后,白颜与韩在俊结婚。那一天,白父与白子墨也来了。只是,白颜已经再也不认识他们了,她干净地笑着,像对所有人一样对他们点点头,就再也不相对了。婚礼之后,白颜与韩在俊去了美国,不久阿莫也在韩在俊的帮助下跟着去了美国。而白家的这两个男人,当终于懂得了自己的亏欠,却再也无处可还了,只剩下一辈子的歉疚。

最后一幕,白筱落魄地在街口等着白子墨,终于见到他的身影,她追着喊:“哥!”而白子墨顿住步子,却只淡声说了一句:“我不是你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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