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带孩子离开这里……”小易这一辈子从不曾像今日这般悲伤绝望。她不能,不能将阿慕一个人留在这寒冷的地方,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那决绝的黑色瞳仁里,燃烧起一簇紫色的火焰,那火焰有若实际,在这暗沉沉的黑暗中夺人心弦。
“小易!”齐尚俊一边将手掌抵在孩子的胸口,用功力温暖孩子的小小的身体,一边用急于碎裂的目光望在小易身上。
“求你,带孩子走!求你,照顾好我的儿子!”小易忽然双膝一软,跪在齐尚俊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好,我走,我走!”
齐尚俊慌乱的目光回到怀中孩子的身上,见孩子娇嫩的小嘴边依然留着小易的血迹,而呼吸虽然恢复,起伏却仍旧微弱,知道呆在这阴冷的地方越久,对孩子的身体越是不利,心下一狠,也不敢再往小易,跺跺脚,忽然纵起身形,消失在黑暗里。
无边黑暗中,小易紧紧环着玄冰,似乎是在抱着宇文幕的腰身,衣衫还是轻柔,眼瞳还是清亮。他的身体是硬的。完全像是雕塑,精美的,却看不到生命的迹像。
她现在没有热力了,她所有的法力所有的热力都用来焚毁那块巨大的玄冰了,此时她所剩的,仅是体内那一丝神念护住识海所保留的清醒,触体的寒冷几乎要把她的灵魂都摧毁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感觉到那寒冷的涌动,巨大的冰晶之内,那宇文慕的身体在慢慢舒展。一点点的,那容颜开始越发清晰起来,她感觉那气流在窜走,在她和那玄冰之间不停的窜走。
她的脸紧紧贴着玄冰上,不停的更紧的去拥抱。拼命的压榨体内肌肉中骨骼中脏器中最后剩余的法力,甚至连识海中用来保命的神念都不放过。
意识渐渐模糊,在视线将要陷进黑暗之前,她努力看着他的眼睛:“幕,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努力瞪大眼睛,可那瞪得急于撕裂的眼角处最终仍有液体滴落,是血泪,是最后那一丝神念化成的血泪,黑暗中,叭嗒一声落在玄冰上,竟让那坚硬无比的玄冰,沿着那血泪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纹,而那滴神念之血,正沿着那裂纹往玄冰深处的宇文慕而去。
小易此时已经意识渐处迷离,她没有察觉玄冰的异状,只是嘴中呐呐道:“慕,你不要死!你醒过来,你是我的夫君啊!我们,我们的孩子还在上面等着我们呢……”
她说着,嘴唇渐渐低了下去,用冰冷的僵硬的嘴唇去吻那冰冷的玄冰,似乎亲吻的是宇文慕的唇。
寻找而来的天狐妖王,慢慢自黑暗中走到他们身边,看着小易那近乎疯狂的模样。忽然伸手向着她的后心,将法力汇成热力输向小易的身体。
宇文慕的身体被玄冰包括,他迷茫的识海正与玄冰进行着某种交流。
你是冰,你本来就是冰,你是神界寒池中的一块包含了一丝紫电的冰,你没有感情,你没有生命,归来吧!归来吧!和我一样,重新回归冰的世界,冰的冷,冰的硬,冰的无情!
是,我是冰,我本来就是冰,没有感情,没有生命……
突然,这声音之中,裹带了细细的嘶哑。却有如飓风之中绞了一条细丝,却是坚韧无比又破力非常,那细丝在风中飞荡,猛然一下击中他的额头,让他疼痛!
疼痛一来,他终是找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像是那肉体又重新聚合,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全新拼凑,觉感也在一点点的恢复。那狂乱的声音依旧,但他被这细丝抽打,不停的抽打,很疼很疼。却越来越真实,那似是拉破一个小洞一般,让他看到一点点黑色!
那黑色越来越大,中间带着亮亮的光茫。突然一下完全的露出轮廓,是眼睛!小易的眼睛!小易,那抽打他的疼痛是她的声音,那真实的破碎是她的眼泪!她在哭,她的眼泪闪着血光,冲开无边的黑暗,让他看到那个黑黑的眸。
但是,那重聚的身体却不能动。声音依旧在四周流窜,他可以看到她的眼睛,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可以感受到她泪水。但他,却无法触摸她,不能拥抱她。他越来越疼痛,从无知到有知,有无觉到有觉。这一切都是她给的,但是,她现在在哭泣,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睛,只能感觉那强涌的声音在撕扯,不停的抗拒他的重聚。
小易不停重复动作,身体紧紧贴着玄冰。朦胧中,她依然可以看见他眼中的光,他的眼还是亮的。就算他现在硬如雕塑,她知道他还活着。就算她们之间的冰体严寒不停的涌动,她知道他依旧是活着的。他是紫电神君,一念尚存,其魂就不会破灭。
正当她机械重复再重复的时候,突然她觉得后心拱出一股热力。这股热来的诡异,窜抵飞快,像是从人间拉出一条细缝,给她一缕温暖!她的泪水因这热力而更加汹涌,突然,她身体一动,她猛的一挺腰,双手竟顺着冰的裂纹穿透进去,似乎一下子贴向他的后心。生生将自己的身份转成一个承热的中转站,逼迫灵魂的力量,让那涌动的灼热穿透她,从而过给他!
天狐妖王站在小易的身后,双臂环裹着她,把她整个都抱在怀里。她的后背贴在他的胸口。他的下巴微微拈着她的肩头,他用尽所有的力量给她,天狐大法是他毕生修炼的至高之法,他体内的法力以灼热之温穿透过小易透过寒冰直抵宇文慕的身体。
然而冥气阴寒,玄冰森冷。已经大大降低了他的热力的效力。他双掌掌心相抵,旋转一半,既而一个回拍。掌心猛的一灼,带出一股火热的气息。他的身体勃出金光,一条火红的尾巴在他背后蜿蜒摇摆。真身将出,人形将退,他仍然不停的摧脉而引,他已经感觉到了,一股急强的寒意!
他的下巴贴着她的发,看她在自己的怀里,俨然成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她那么美丽,那么可爱,那么执着,他的额间微微泌出细汗,眼珠却红亮粹灿,小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放弃。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帮助他,那么,我就来帮助你!
其实很多时候,他以为感情会让他脆弱,会让他增加恐惧和不信任,会让他患得患失,会让他觉得迷惑看不清楚。但亦有很时候,感情也让他坚强,让他觉得有力量。让他更勇敢,让他更加有希望!当他见她的时候,已经错开了时光。当他明白的时候,他早已经成了他们孩子的干爹。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变得勇敢和有希望。
因为爱这个东西,本来就该更加的光明。他心中有爱,更因此行而知道,不愿意失掉的悲伤和困惑。光茫越来越盛,火红色的狐狸尾巴开始盘旋在他们身周,渐渐越来越多!
九条。九条火红色的狐狸尾巴,他是九尾天狐!他的人的身体已经消失,火红色的皮毛,在黑色的冥界中突然燃烧,仿佛一只巨大的火把!
一瞬间,玄冰池中旋光乱舞。无数金色之光暴散开来,那光炽强,发出极白的光晕。那光团绕,像丝丝金线,勒进巨大冰体里。冰面开始呈现裂缝,越来越深,金光映入冰中,亦灼灼闪亮。
突然之间,小易听到一阵阵咯咯的响声。缠锁着冰的巨锁开始如蛇一般的扭动起来,但这样巨大的动作,亦不及一人细的动静重要。在这种突变之下,小易惊奇地发现,宇文慕在动!他的身体依旧僵立,但他弯曲的手臂在微微的抖动。不是因为这冰体扭曲,亦不是因为铁锁的暴震,更不是因为强光的折射。她没看错,他的确在动!像是沉睡多年终是因巨震而清一般,缓缓地向着小易伸出手来!
冰体的金光越渗越深。冰面开始扭曲。连带着冰中的宇文慕亦像是被扭曲分切一样。
小易猛然往碎冰中的宇文慕扑去,她一扑地瞬间,有种万箭穿身的感觉。不是痛,而是又冷又热!无数强冷和强灼的气流在飞窜,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让她产生地真实被穿体的感觉。像是身体被打了无数个破洞。但又被这些气流充盈。让她持续的惊叫声也嘎然而止。但是,在她坠下的时候。她清楚的看到了。宇文慕唇边的微笑!
老天啊,从来不知道。他一个微笑可以惹她落泪,而这个微笑,再是平常不过。只是嘴角微微向上,只此而已!
这里已经是光影乱舞,眼前已经黑黑花花的一片,但每一个光圈都变成他的容颜。因她的泪光,更交叠出更多更多他地容颜。
他伸出手,动作还有些僵,但却准确无误地抱住她。随即他手臂一勒,已经将她压进怀里。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不停地勃气,像是有气流不断的冲进他的身体。那里面寒热交迫,有如一万柄利刃在他的体内肆虐。
他紧紧的抱着她,手指却去找她的手,五指与她的手交握在一起,然后抵着她的腕微微的向后一抖。她忽然觉得那种牵制身体的束力瞬间消失了,像是那条维系的线被他掐断了一样。这种牵制一撤,她马上觉得极冷。周身热力一下子完全消失,身体空荡荡的却灌满的寒意。她身体一阵乱抖,更紧的去贴合他。
宇文慕手掌猛地一挥,挥出一股旋力。冰已经完全消失,像是根本也没存在过一样。
小易的脸埋在宇文慕的怀里,一时间幸福的不能思维。她感到了温暖,宇文慕此时的身体竟然是温暖的,有着心跳,有着血流奔涌的声音,是活生生的存在,不是魂体!
正在她发怔的当口,突然从四周传来“当琅,当琅”的声音,像是有锁链一下下在地上拖拽一样。还不待她回神,头上已经传来轻笑的声音:“别怕,一切有我。这会子,你需要休息。”
小易的眼快瞪出眼眶了,胸口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他们身后的黑暗里,那锁链的声音连成一片,而最先踏出黑暗出现的,是一个有着巨头的人,简直像是一口大锅一样。他身高足有丈二,黑色包裹他的全身,那斗蓬的连帽甩在身后,确切的说,是勒在他的脖颈处。头发皆是直竖,有两三寸长,钢刺一样。以至他的头更显得巨大。他眼若铜铃,鲜红如血。让他其他的五官,都显得平平无奇。他手中拉着一条长锁,锁尾还陷在黑暗里。
随着他的出现,在他身边,又影影绰绰的出现与他同样的人。不仅在宇文慕的身后,小易眼角的余光看到周围也渐渐围裹而来。天狐妖王已经完全显出狐狸原身半瘫于地,面上亦与小易一般呈现出一种极惧的神情。
“冥界玄冰之狱,镇入冥强魄。入锁触阵者,当受同罚之罪。”一个声音悠然而至,小易根本分不出是从谁的嘴里吐出来的。
“入冥强魄?你哪只狗眼看到我们是魄了?”宇文慕微睨着四周,唇角却浮起一种极是愉悦的神情。
小易贴着宇文慕,冥界的冥寒此时的她已经通体发僵,巨头冥兵更是对她视觉精神的又一挑战。想她洛小易,也是上天入地的不世魔仙。恐怖场景她的确是见过不少。但从未像现在如此觉得胆战心惊。想来,是因为自己此时失去法力成为了凡人的缘故。
她揪紧宇文慕的衣服,哆嗦着声音说:“阿慕。你,你快些走!不要管我们……”
宇文慕半眯着眼睛,眼珠紫中带黑。这些巨头冥兵是锁冰的元神,玄冰受到来自极热的摧裂。冥锁便化出神体来。
他这般想着,身体已经行动起来。他身形一抖,瞬间有如一抹白刃之光,穿梭在冥兵之间。其速之快,让那些巨头冥兵霎时有点僵凝。
转眼间他已经一把将远退在黑影半瘫的天狐妖王给捞了起来,他的眼压根也没看,便准确无误的找到他的方位。他一把抓住他的左肩,就势一甩,天狐妖王的身体兜转之间突然扭曲起来。倏的一下。像是整个人缩小一般,一下收进他的掌心。
他掌心一翻一弹,有如翻指拨琴一般,天狐妖王连声音都没发出来,更没任何反应般的,已经变成一颗火红色的小珠。随之他兜手一荡,那小珠已经忽悠悠的一下让他吞进口里。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眨眼间便已经收势停步。
白光凝止之处,他白衣如雪,气定神闲。小易目瞪口呆。指着他的嘴:“你,你……”
言语之间,身后已经传来“啪,啪”的击掌声。一个一身墨绿色袍子,满脸胡髯的中年男子,慢慢自黑暗中跺了出来,笑意戏谑:“紫电神君果然是紫电神君,神威不减当年呐!”
“老龟?!怎么是你?”宇文慕的声音带着诧异。
“老龟?老龟是谁?你认识?”小易刻意压低声音问。
“神界寒池边一只成了精的乌龟……”宇文慕低低回道。
“他是只老乌龟!”
小易虽然声音够低,但也让那人脸庞微微一囧。
“神君别来无恙!”那绿袍男子向着宇文慕抱了抱拳,笑着看了宇文慕怀中的小易一眼,“想不到堂堂紫电神君竟然会选择一个人间界的普通女子做伴侣。”
小易一听身后之人有挑拨两人之间关系的嫌疑,心下腾得窜起一股怒火。她一手勾着宇文慕的脖子,扭了头骂着:“住嘴吧,死乌龟,有本事就跟我夫君打,没本事就滚一边去!”
小易突然的河东狮吼,让宇文慕跟那绿袍男子皆是一愣。
绿袍男子满脸青黑。宇文慕眼中却浮起满满的笑意,忽然开口道:“要上去了。”
他知道她如今身体娇弱,特意提醒她一下。其实提醒不提醒也就是个形式。他中间所留的时间根本够小易反应的。不过就是个心理安慰。但对小易来说是不一样的,因为这样的宇文慕。让她觉得很踏实。
栖梧院已成残桓,天狐妖王卧坐在半倾的房檐顶,眼眸有些微微的焕散。此时天边已经微微发蓝,蓝金地晨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的面色也越加的惨淡,一身原本火红的皮毛,此时也变成了暗暗的灰。
宇文慕一跃而上,飘飘地落在他身边的檐梁间,他扫了一眼无精打采的天狐妖王:“她在府里到处找你呢。你再不回去,只怕她要亲自出来找了。”
“我不能化形了,放点血给我吧?好歹我是你儿子的干爹,这个样子到晋王府,很丢人的。”他半歪着脑袋要求,一副理直气壮的无赖样子。
宇文慕的颊边带出浅浅动人的笑,略扬了下巴点头:“行,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