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秋天,我出生于这座沿海城市。紫荆花、法国梧桐以及棕榈是这里的标志,满街的绿树枝叶成荫,让人们在烈日当空的夏季也颇感舒适。在我出生的那年,这里成为国家第一批沿海开放城市。曾被法国与日本先后占领过的老城,迎来它的重生。而我,迎来我的第一眼光明,以及唯一的生命。
爷爷经常在饭桌上讲述他悲惨的童年,父亲对往事只字不提,母亲可以说的往事也是那倒霉的十年。
那我呢?我可以诉说的往事,似乎只有我和她在一起的短暂三年。
自从那次惹菲菲生气后,她已经一个星期没和我说话。
这使我不停地想:难道我真的如此让人讨厌?
经过一轮精神上的煎熬,我决定向她道歉。
这天晚修结束后,我在走廊喊住刚离开教室的她。
她回过头看我,冷冷地问:“什么事?”
“对不起。”我直截了当地说。
“你说什么?”她有点惊讶。
“上次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你没有错,你做得很好。”她嘴上这样说,语气却没刚才的重。
“菲菲,真的很对不起,我说了那么多过火的话。”
“司徒郁杰。”
“恩?怎么?”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你生气。”
“我没生气。”
“我觉得你有。”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她的眼里泛起疑惑。
“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说话。”
许久。没有答话。
她站在我的面前,银白月光温柔地撒在她的身上,她的脸庞。
微风徜徉而过,操场里的紫荆树枝叶婆娑,沙沙地,轻盈抚慰不安的魂灵。
“我有这么重要?”她缓缓问道。
风儿轻轻撩起她额前发丝,我看见她眸子里闪着晶莹的光。
“你是我的好朋友。”
“只是好朋友?”她显得有点失落。
“是的。”我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
她露出浅浅的笑,缓缓说:“好吧,我原谅你。”
稍过片刻,她喃喃道:“好朋友,不要紧的。”
此时的我终于放下心头大石,她终于原谅我。
次日,我与菲菲开始我们成为“好朋友”的第一天。
“期中考试快到了,你复习得怎样?”菲菲把生物笔记递给我。
“还没开始,新课程还在继续,先忙新课吧。”我接过生物笔记,粗略翻了几页,除了惊讶菲菲的仔细认真以及一丝不苟之外,更钦佩她端庄秀丽的字体,让人耳目一新。
“你要抓紧点,别把这事不当一回事。”
“菲菲,你写的字很漂亮。”
“女孩的字都是这样。”
“都如这般清秀?”
“文字如镜,可以映出一个人的心境。”
“可以看得出来。”
“那你可以看见什么?”
“平静的心湖。”
“张老师说,学棋之人要有平缓的心态。”
“谁是张老师?”
“我的围棋教练。”
“就是教你下棋的人?”
“恩,他是我爸爸的好朋友。”
说到下棋,撩起我的兴趣:“我突然想知道你学棋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
“说说吧,我想知道。”
菲菲一边做着数学习题,一边对我说:“在我四岁那年,张老师来我家作客,我爸对他说我有下棋的天分。张老师看看我,摸摸我的手,然后就说要教我下棋,还说要把我培养成为全国冠军。”
“你爸同意?”
“爸爸没什么意见,妈妈却不喜欢。”
“怎会这样?”
“妈妈希望我学音乐,最好就学钢琴。”
“因为她喜欢?”
“差不多。”
“我妈也一样。小学二年级她逼我去学小提琴。”
“恩?你学过小提琴?”
“学了半学期,之后没继续。”
“为什么不继续学下去?小提琴挺好呀,我喜欢。”
“没兴趣,我对音乐不感冒。”
“那你喜欢什么?”
我瞅瞅面前的数学课本,不假思索便回答:“数学。”
“你真是典型的男生。”
“恩?你以前不是说我像女生吗?”
“因为你喜欢哭。”
“你见过我哭?”
“这倒没有。不过男生都比较喜欢理科。”
“其实我也喜欢文科。”
“哦,对哟,差点忘记司徒郁杰是语文科代表。”
“语文科代表有什么奇怪?”
“小学的时候我也是语文科代表。”
“哦,那挺好呀。”
“一点都不好。爸爸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所以他对我要求非常严格。记得有一次我的测验成绩有点退步,爸爸把我喊到办公室,当着其他老师的面把我骂了一顿。”说到这里,菲菲眼睛里的光闪烁不停。
“好可怜哦。”
“由于我是语文科代表的缘故,每天都要抱着作业本去办公室,其他老师看见我总要夸奖一番。”
“受人夸奖不是好事吗?”
“我反而感觉压力很大,只要我做错事,爸爸就要骂我,有时还会打手心。”
“真可怜。”
“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会羡慕你吧?”
“严师出高徒,你爸对你严格不全是坏事。”
“郁杰,有时候我会感觉很害怕。”
“怕你爸?”
“恩,是的。”
“你爸爸也是希望你将来过得好。”
“将来的事情谁会知道?”菲菲说完这话,把桌面的本子收拾好,然后走出教室。自习课结束后,我走近临街的窗前,低头看着来往的人们。抬头遥望天边,洁白的云层奇形怪状,淡淡的烟霭旋绕其间。
寒假结束后,聂老师在班里挑选十几名数学尖子进行奥数培训。我和菲菲因为数学成绩优秀也被选中。每逢周六其他同学放假时,我们就要和其他班的尖子生一起上课。课程内容是一些奥数知识,都是刁钻难懂的东西。
培训两个月后,初一级举行一次数学竞赛,虽说是所有初一级的学生都要参加,但是题目难度高,许多题所需的知识都是日常课程没学过的。即使是参加奥数培训的尖子生,做起来也并不轻松。
竞赛结束一个星期后,教学楼公告栏贴出一张大红纸,上面用毛笔写出数学竞赛的获奖名单,还有几句道贺的话。放学时我和菲菲跑去看榜,上面写着:第一名汪亮,第二名欧阳菲菲,第三名司徒郁杰。
我嘟囔着:“想不到你比我还要高分。”
菲菲并不高兴:“汪亮是谁?他不是我们重点班的学生,竟然考了第一?”
“我不认识他。”
“奥数培训时,不知他有没有来?”
“应该有吧,下次培训课时看看。”
可当这周的奥数培训课开始时,聂老师却说了一句话:“想不到这次竞赛的第一名竟然不是这里的学生。”
听完这话,我和菲菲面面相觑,互相发现对方脸上的惊讶。
为了知道汪亮是谁,我在课间休息时向聂老师询问,她叹气道:“唉!你知道‘精忠报国’吗?”
“精忠报国?”我的脑海闪过一个背影:“不会是校服背后写上‘精忠报国’的那个人吧?”
“你猜得没错,他就是汪亮。”
认识汪亮之前,他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他做事常常出人意表,早已成为校内出名的人物。说起他还有一段颇具传奇色彩的经历。
事情的开端发生在元旦假期的前一天。他穿着那件写着“精忠报国”四字的校服,独自跑去网吧玩一款名为“红色警戒”的游戏。刚走出网吧门口,就碰见外号“冷面屠夫”的老吴。老吴由部队退役后,转业到我们学校当副校长,专门负责学生风纪管理,最擅长单手擒拿术。汪亮一瞧是他,本能地后退两步转身便逃。老吴一看汪亮背后,并未追上去。等到周一校会时,老吴在广播里向全校师生通缉背后写有“精忠报国”的学生。当时汪亮没穿那件校服,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就是老吴点名要找的学生。大家都向汪亮看去,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上台,大声承认就是他。老吴拉上他往办公室走去,汪亮的班主任匆匆忙忙跑去调解,说了一句“让我来处罚他”,然后拉起汪亮回教室。
上大学后,我和汪亮有次聊起这事,我问他受了什么罚,他却说:“没受罚。”
我说:“不可能吧?那时老吴很生气的样子。”
“可我真的没受罚。”
“怎会这样?你班主任没训你?”
“回到教室,她就开始上课,没提这事。”
“不会因为你的成绩好,她就放过你吧?”
“不是这原因。”
“那么,老吴后来有没追究?”
“老吴只看到我由网吧里出来,他并不知我为何去那里。”
“可他认出你啊!”
“他当时没抓住我问清楚,这是他的失误。”
“我糊涂了。”
“我对班主任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一位立志要‘精忠报国’的尖子生,难道不可以去网吧查阅学习资料?”听完这话我恍然大悟,难怪那次之后,每当老吴上网吧抓人时都讲求人赃并获。
在数学竞赛结束后不久,汪亮被聂老师编进培训班,并让他坐在我旁边,我与汪亮正是那时认识的。他趁聂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时问我:“你就是司徒郁杰?”
全校闻名的人物竟然与我搭讪,我有点受宠若惊:“是的,什么事?”
“我记得新生入学时,你代表我们在台上发言。”
“对,那时我是当了一回替罪羊。”
“没那么严重吧?我当时感觉你还不错。”
“谢谢,我可不这样认为。”
“你太谦虚,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感觉你会是校草。”
“笑草就有我份,一点儿都不帅的我,不成别人笑料就好。”
“开什么玩笑?你不帅哪来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说实话,我现在单身。”
“你想骗谁?欧阳菲菲这大美女可不是谁都能泡到的。”
“我想你有点误会,我和她只是好朋友。”
这时,聂老师突然转身说:“你们两个,一直交头接耳。”受到警告后,我与汪亮赶紧闭嘴,直到课后再继续这话题。
“其实我挺羡慕你。”汪亮背靠走廊的栏杆,看着我说。
“有什么好羡慕?”
“你有一个温柔善良、聪明大方的女朋友。”
我懒得辩解,只好转移话题:“汪亮,说说你那件校服吧。”
“哪件?”
“背后写字那件。”
“有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你会写上‘精忠报国’?不怕纪检委员或老吴找你麻烦?”
“刚开始挺多老师找我谈话,劝我不要思想太偏激。纪检那些就别提,家常便饭来的。”
“没认识你之前感觉你捉摸不透。”
“认识之后呢?”
“现在感觉你也是一个普通人。”
“以前认为我是超人?”
“不是超人,是怪人。”
“怎么怪法?”
“喜欢吸引别人的目光。”
“这不是很正常吗?”
“对于我来说,这很怪。”
“让你浑身不自在?”
“倒没那么严重,我只想平静点。”
“你女友也喜欢低调?”话题又扯回男女朋友上面,我被汪亮弄得极度无语。真想赶快离开这里,不想再这样讨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