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和汪亮睡在一起,实在受不了他的鼾声,便跑出客厅的沙发睡。
窗外的夜空看不见一颗星星,来这座城市将近三年,却很少遇见晴朗蔚蓝的天空。睡意渐浓的时候,想起家乡的蓝天。记得前两年香港政商界组团考察那里,刚上任的行政长官还说了一句话:“这里的天空真蓝,香港就看不见这样的蓝天。”
想着想着,快要睡着。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有人给我盖被子,随后便甜甜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睁开眼睛,发现盖在身上的不是被子,而是我挂在房门后的外套。
陆颖起床后,我与她说了这事,她笑起来:“昨晚见你睡沙发,担心你着凉,便拿外套给你盖上。”
“我就想,汪亮肯定不会这么做的。”看着她的笑,我的心里很暖。
这时汪亮顶着蓬松的头发走出房间,迷糊地问:“谁,谁在说我?”
看着他的滑稽样,我和陆颖不禁笑出声来。
汪亮趁今天是周日,去找肖谦谈网站的事情。我收拾完房间后,陆颖说想出去走走,便陪她到北京路的步行街逛逛。
路上,我们聊起学校食堂的饭菜,我发起牢骚:“那里的菜式老是一样,三年都不变一下。”
“已经算不错了,高中的食堂更糟。”
“我和汪亮无法再忍受,经常跑出学校找饭馆,由马路东面吃到西面,再由西面一路吃回东面。”
“周末呢?”
“休息时可能会跑来北京路。”
“来这里干嘛?两个大男人手拖手逛街?”
“虽说我和汪亮现在单身,可还不至于这样。”
“小郁,你这么好条件,怎么不找个女朋友?”
陆颖的话让我呆了一下,怎么又聊到这话题?
“还没遇到让我心动的女孩。”
“这不是理由。”
“那什么才是理由?”
“你钱包里的照片。”
我心里一紧,放缓脚步:“不是。”
“不是什么?”陆颖随着慢下来。
“没什么。”回过神后,我继续往前走,换了话题:“说说你男朋友吧。”
“他呀?他很好。”
“听汪亮说,他以前是学生会书记。”
“对,他以前也在学生会。我和他就在那里认识。”
“我就没进学生会,呵呵。”
“你是学生会的免费苦工。”
“哈哈,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免费苦工。”
“可你做事挺卖劲,上次的活动我对你的印象很深。”
“有吗?不会吧?”
“还记得负责拍照的阿源吗?”
“抱着Nikon相机到处拍的男生?”
“对,就是他。”
“他怎么?”
“他是我男朋友的表弟。”
“然后呢?”
陆颖没答话,低下头由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里是我的背影,当时我正搬一捆X架上货车,旁边有三个男生站着闲聊。
“这不是活动结束后的事情吗?竟然被偷拍,我还不知道,哈哈。”
“阿源把照片打包发给我时,我发现这张照片,便打印出来。”
“谢谢。”我刚想把照片放进口袋,却被陆颖一把抢了去。
“不用谢,我没打算给你。”说着,她把照片放回挎包。
“啊?不是给我的吗?害我高兴一场。”
“这是那三个小子偷懒的证据,可不能给你。”陆颖侧过脸,没看我。
“晕,怎会这样?”
“不能这样吗?给你瞧瞧就行。”
我心情低落,往前走几步却碰到迎面走来的中年女人。被她骂几句后,我一个劲道歉,她才肯作罢。
陆颖上下打量我,说:“小郁怎么了?”
“没事,刚在想事情。”
“想什么想得心神恍惚?”
四周人声嘈杂,我与她转进一条人迹稀少的小路,继续向前走着。
陆颖换了话题:“小郁,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妈妈喜欢郁金香,是吧?”
“是的,她喜欢那花。”
“如果我告诉你,我第一次收的花是郁金香,你信不信?”
“不会吧,这么巧?”
她见我轻松一点,继续说:“高二那年生日,隔壁班一个男生给我送了一束郁金香。”
“哇,好浪漫啊!”
“可我不喜欢。”
“有人送花也不喜欢?”
“我不喜欢郁金香,我和我妈都喜欢百合。”
“百合也不错。”
“除此之外,我也不喜欢送花的男生。”
“他长得很丑?”
“长相还行,身高一米八,喜欢运动的男孩。”
“那为什么不喜欢?”
“我对他没那种心跳的感觉。”陆颖看着我,眼里似乎在说“明白吗?”
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脸上却没表露出来。
走了几步,我继续这话题:“其实我也一样。”
“什么一样?”
“初中毕业到现在,我一直不曾拥有那种暖入心怀的感觉。”
“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另外,我也不喜欢郁金香。”
“喜欢哪种花?”
脑海深处闪现出那花盛开时的情景,香远溢清,遍野紫红。
“我喜欢满树盛开的紫荆花。”
“香港的市花?”
“那是洋紫荆,与我家乡的紫荆花不一样。”
“我没见过。”
“有机会去我家玩,那里除了紫荆,还有法国梧桐和棕榈,海边也有红树林。”
“好象挺不错的样子。”陆颖悠然一笑。
这时我们走到十字路口,陆颖问我们去哪里吃饭。
我左瞧瞧右看看,却不知该去哪个方向。
步行街人来人往,站在人群中央,分不清方向确实让人不快。
陆颖站上一个石墩,向前眺望。
周围的人看着,却匆匆在旁边走过。
我抬起头看她,问道:“你上去干嘛?”
她低头一笑:“现在我比你高。”
“我们去哪里吃饭?”我重复她刚才的问题。
“不知道。”她仍是四处张望,似在搜寻什么好玩的事物。
静静地看着她,凝视她的鼻尖,她的脖子,潜伏心底的悠远思绪缓缓涌上心头,柔和四散。惘然的瞬间,眼前浮现出苍白的记忆。那一声轻唤,温柔地徜徉耳边。
“司徒郁杰,你发什么呆?”
熟悉的少女嗓音回响耳旁,抬头的瞬间只见甜美笑容浮现于菲菲脸上。
我感受微笑里的温暖,却忘记此刻正与眼前女子悄然对弈。
菲菲的棋艺果然厉害,棋局仅至中盘,我所执黑子的先手优势荡然无存,反被白子围入死角,无力抵抗。
“这棋,我输了大半。”感叹菲菲的棋艺高超之余,同时慨叹自己学艺不精。
“现在就认输?是不是早了点?”
“大局已定,我即使有心杀贼,也是无力回天。”
“能看出败势所在,已经很不错。”菲菲有点得意地点评棋局,更指出我的几处败笔。我边听边点头,虚心受教。
不知不觉之间,日暮已至。
告别菲菲后,我离开她家朝海边走去。
这天是星期日,她的父母出外游玩,菲菲让我到她家陪她下棋。过段时间她要参加全国女子围棋大赛,张老师让她好好练习。在训练之余,我便成为她欺负的对象。平时亲切温和的她,坐到棋盘前似乎变成另一个人。凝视棋盘的眼神,专心致志的神情,平缓沉着地呼吸,让我惊讶于她的执著与投入。一旦离开棋盘,她又变回我所熟悉的文静少女。
我曾问她:“你很喜欢围棋?”
她反问我:“难道你不喜欢数学?”
“我十分喜欢数学。”
“喜欢它什么?”
“喜欢它的严谨,逻辑,以及能够解释世界的奇妙。”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围棋吗?”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它可以让我平静,让我安宁。”
我始终无法体会菲菲所说的平静与安宁的感觉,也许这正是我与她的不同之处,而这种不同正是她吸引我的地方。我继续问:“如果这一生从未接触围棋,你会怎样?”
她沉思片刻,摇摇头:“没想过这问题。”
“小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从未认识,那会怎样?”站在十字路口的石墩上,陆颖突然问我。
“为什么这样问?”
陆颖跳到我面前,仔细打量我:“我想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犹豫一下,说道:“没想什么。”
“你又在想她吧?”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如果我很想知道,你会不会告诉我?”她仍旧紧紧看着我。
“你想知道什么?”
“那照片在你钱包里已经多久?”
“到七月就刚好六年。”
“六年?好长时间呀,想不到已经这么久。”
“为什么突然想知道?”
“刚才你想她。”
“你怎么知道?”
“你的神情已经告诉我答案。”
“还想知道什么?”
“她好象叫欧阳菲菲吧?”
“是的。”
“比我男朋友的名字好听一些。”
“他叫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不想让你知道。”
“怕我寻仇?”
“你和他有仇?”
“说笑而已,我不认识他,怎么结仇?”
“这倒难说,要是你敢欺负他女朋友,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不会吧,欺负你?我被你欺负还差不多。”
“啊?说我欺负你?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没啊没啊,你没欺负我啊。”
“说!到底谁欺负你?”
“是我……”
“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
“是我自己欺负自己。”
“这还不错,乖啊,等会姐姐请你吃饭。”
“那我们去吃什么?”
“让我想想。”
“我肚子饿得咕咕响。”
“好吧,决定了。”
“恩恩?我们去吃什么?”
她没继续说,只是转身朝右边走去。那里有间比较出名的越南餐厅。
“怎么还不走?”她回头对我说:“想我拉你手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