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位于世界之北,这里气候极寒,常年积雪,山川大地,一片洁白。年至十月,一股寒流自北而来,化作漫天素雪,飘飘洒洒,坠入大地。
入夜,凤凰城,灯火飞雪,交相辉映。
城内楼房高达上百层,且没有楼梯,门和窗皆悬空开放。灯火之下,归家的行人,脚踩飞剑,于高楼之间穿行,飞入自家房门,整座城池,尽皆如此。
凤凰城,是雪域最大门派——雪域剑宗的核心所在,城中之人,既是居民,也是修者。
城池西北角,有一小小院落,因为房屋矮小,所以在高楼林立的凤凰城中,显得格外惹眼。
小院之中,有间小屋,不大,一床、一桌、一椅,仅此而已。桌上堆着一摞书,桌前坐着一名十四五岁,清雅俊秀的少年,正捧着书本,认真研读,偶尔抬起头来,看看窗外的雪花。
“薛青,我来看你了。”小院大门忽然被人推开,走进一个二十出头,气质沉稳,目光深邃的年轻男子。
少年一听大喜,放下书本,推门而出,喜道:“马大哥,你可算来看我了。”来人名叫马玉龙,是他的结义兄弟。
马玉龙走了过来,拍拍薛青的肩膀,略显抱歉的说道:“最近一直很忙,都没空来看你。“你现在不是来了么。”薛青笑着说了一句,引着马玉龙,走进了小屋。
马玉龙在桌前坐了下来,用手摸了摸磨损严重的桌面,笑道:“这桌子太旧了,该换一换了。”薛青笑道:“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仿佛这是我前世居住的地方一样,所以这里的东西虽然破旧,我也舍不得换。”
马玉龙笑道:“亏你会这么想,我要是像你这般,独自在这里住上八年,只怕要被活活闷死。”薛青听了这话,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想,但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若非我喜欢读书,只怕这日子也过不下去。”
马玉龙说道:“你暂时先忍忍,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薛青苦笑道:“其实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不必替我当心,只要多来看看我就好了。”
马玉龙不接话,沉默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我这次来,是跟你告别的,我明天我就要走了,三五年内,可能没法来看你了。”
薛青大为不解,问道:“你要去哪里?”“参军。”马玉龙说道:“叛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凤凰城打算加派人手,给其致命一击,我已经报了名,我想过了,只有在战场上立功,我才能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好的前途,复仇的胜算,才会大一些。”
薛青说道:“你迫切想复仇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修者之间的战争实在太激烈了,以你此刻的修为,弄不好会没命的。”马玉龙说道:“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薛青见马玉龙一脸淡然,心知他早已下定决心,劝也无用,只得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你万事要小心。”马玉龙答应道:“放心吧,我会没事的,你的仇,我的仇,我都会去报的。”
闲聊一阵,马玉龙便起身告辞。今日一别,往后数年内,恐难再见,薛青将马玉龙送大门口,依依不舍,目送他离开。
院外很快聚集了七八人,悬浮于半空中,默默俯视着薛青。薛青见状,只能叹息一声,关上大门,返回了院子。这小院看似普普通通,实则是个牢笼,外围布置了强大的结界,还有高手轮流看守,薛青被软禁其中,整整八年,未能迈出过院子半步。
薛青返回房间,便拿起书本,继续阅读。但因马玉龙离开的事情,他烦闷不已,读了几页,便再无心情。他将手伸进桌空里,想换一本书来读,却发现桌空里空空如也,存书早已被看完。他正自懊恼,指尖忽然在桌空的深处,碰到了一张薄薄的纸。
薛青随手将纸取了出来,发现是一张古老泛黄的皮纸,只有手掌那么大,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这是什么?”薛青心下好奇,便把目光集中在了小字之上。但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便见那小字忽然脱离了纸张,一下子飞进了他的脑海里,搅得他头痛欲裂。
薛青心下大惊,本不想再看,但那文字却似拥有魔力一般,将他的目光牢牢吸引住,叫他无法移开。小字就这么一个接一个,飞进薛青的脑海里,剧烈的头痛,折磨得他浑身颤抖,冷汗直冒。
片刻之后,所有的文字,尽数飞进了薛青脑海,他手中的皮纸,也变成了一张空空荡荡的白纸。头痛渐渐消退,薛青缓过身来,惊讶的看着手中的白纸,不明所以。
忽然间,一个苍凉而威严的声音,从薛青耳畔响了起来,说道:“你总算来了,时机刚刚好,我们走吧。”薛青打了个机灵,急忙四下查看,却是无人,不禁问道:“是谁在跟我说话?”
那声音说道:“除了我还能是谁?走吧,别磨叽了。”“去哪里?”薛青惊疑不定,警觉的了着四周,开口问道。那声音听了这话,有些生气的说道:“你就算心里高兴,也不该拿我开玩笑,我不喜欢玩笑。”
薛青越听越奇,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看不见你。”那声音显得极不耐烦,说道:“你把我封印在这里,让我等着你,现在你来了,却问我是谁,要去哪里,你是不是高兴过头了?”
薛青越发摸不着头脑,正欲发问,忽听那声音“咦”了一声,随即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别出声,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他言语威严,不容置疑,薛青受其震慑,急忙照做。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低声自语道:“怎么变成这样了?”薛青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看不见你?”那声音迟疑片刻,便改换了语气,说道:“我没有肉身,暂时寄居在你脑海里,所以你看不见我,呵呵,小兄弟,我带你逃离凤凰城吧。”
薛青不知那人深浅,反问道:“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那声音说道:“你不用跟我装傻,你心里很清楚,你被囚禁在了这里整整八年,连做梦都想出去。”
“你……你怎么知道的?”薛青心下惊奇不已,问道。那声音说道:“我何止知道这些,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小的时候,家在与世隔绝的雪山里,六岁那年,你和你妈妈上山采摘野菜,结果看见一个男孩昏倒在雪地里,你们将他救了回去,他醒来后告诉你们,他叫马玉龙。”
“你和你妈妈救了人,却给村子带来了灭顶之灾,第二天,马玉龙的仇家就找上门来,杀死了村里所有的人,包括你的父母。混乱中,你们两人藏在了地洞里,侥幸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薛青面色惨白,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难道说,那天你也在场?”那声音笑道:“我要是在场的话,惨剧就不会发生。”顿了顿,又说道:“那帮人走了以后,你们两便结拜为兄弟,发誓长大了要去寻仇。马玉龙学过道术,那时已颇有根基,能御剑飞行,仗着这一点,他带着你翻越重重雪山,来到了凤凰城,几经辗转,最终拜入雪域剑宗门下,成为了凤凰城弟子。”
“你……别说了好不好?”薛青似乎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愿意再听那声音继续说下去。但那声音置若罔闻,继续说道:“进入凤凰城后不久,你就惊讶的发现,你居然天生识字,可以畅通无阻的阅读任何书籍。于是你爱上了读书,把大把时间花在了读书之上,在修行方面,却表现平平,使得师长对你极不满意,时常批评你,同门师兄弟,也都瞧不起你,明里暗里欺负你。”
“你性格软弱,被人欺负,也选择逆来顺受。起初,你的结拜兄弟马玉龙罩着你,别人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但是后来,他因为天赋过人,被送往内城培养,离开了你。于是那些看你不顺眼的人,就趁机变本加厉欺负你。”
“然而再软弱的人,也会有脾气,有一次你被人欺负狠了,一怒之下发了狂,当着众人的面,将三名经常欺负你的弟子活活分了尸,血肉、内脏、骨头,撒得满大街都是。”
“我求求你,别说了好不好!”薛青惨白着脸,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道。关于那件事,八年多来,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不知道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那天他突然情绪失控,脑子里乱作一团,仅凭一双肉手,就莫名其妙将欺负他的人,活活撕成是了碎片,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如今八年过去,那血淋淋的画面,还时常在他脑海里浮现。
那声音说道:“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所以我必须说。按理说,你杀了人,就该以命赔命,而且你发狂的时候情形,像极了邪魔,雪域剑宗乃是正道联盟的成员,绝不可能留你在世上,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高手如云的凤凰城,却是没人能杀得了你。”
“你身上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只要受到威胁,这股力量就会被释放出来,致使你失去理智,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你。当初凤凰城本想将你处死,却不想处死不成,反而将你激怒,致使八百多名高手围攻你,非但没能伤你分毫,反倒被你打的非死即伤,若非你之后昏迷过去,这偌大的凤凰城,只怕要被血洗一场。”
“凤凰城没有能力杀死你,无奈之下,只好把你软禁在这里,让你读书度日。你天生就识字,又爱书如命,他们想用这种办法,让你以书养性,磨灭心中的魔性。”
“就算是这样,那又怎么样?”薛青拿手死死抓着桌面的一脚,眼里隐隐闪烁着血色红光,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最好别激动,否则又要发狂了。”那声音说了一句,随即念出一段经文。
经文传进薛青耳朵里,他焦躁的情绪便渐渐平复下来。那声音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你的存在,于凤凰城而言,是个天大的威胁,他们不可能放过你,他们现在杀不了你,不代表将来杀不了你,一旦他们找到了杀你的方法,就会毫不犹豫把你除掉,所以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薛青叹了口气,无奈说道:“离开又怎么样,到了其他地方,我还是会发狂,到时候,还不是满世界的人都要杀我,以其这样,还不如呆在这里,得过且过。”
那声音说道:“这可未必,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你解决身上的问题。”“他是谁,在哪里?”薛青急忙追问道。那声音说道:“他人在西疆,你可以去找他。”
薛青读了不少书籍,因而虽然从未出过远门,但对外面的世界却十分了解。据书中记载,这个世界,由雪域、东岛、中州、江州、西疆和蛮荒六大区域组成,合称六域。
以中州为世界的中心,正北为雪域、正东为东岛、正南为江州,正西为西疆,西北为蛮荒。凤凰城位于雪域西北部,因而要想去西疆,就要先穿过中州,路途极远。
薛青有些泄气,说道:“我连这小院都跨不出去,更别说戒备森严的凤凰城,要去西疆谈何容易!”
那声音说道:“你遇到了我,便是你的运气,我可以教你一门法术,配合你以前学过的的道术,就可以轻松逃离凤凰城。等将来有一天,你解决掉了身上的小麻烦,这天底下,就再没有什么能威胁得到你。”
薛青听了这话,不禁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知道我身上的问题所在?你到底是谁?”那声音说道:“你可以叫我桀。”
薛青追问道:“你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桀说道:“你打开了封印之书,将我放了出来,我没有肉身,只能寄居在你脑海里,因而可以窥视你的记忆和想法,所以只要是你经历过的事情,我都能知道。”
关于发狂的事情,八年多来,一直是薛青心中最大的疑问所在,他觉得桀似乎对他隐瞒了什么,于是追问道:“那我发狂的事情呢,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还有这个院子,当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仿佛我曾经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似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桀说道:“我只知道你经历过的事情,所以这两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我只能告诉你,你的魂魄之中,封印着一股强大而恐怖的力量,一旦你受到威胁,这股力量就会被释放出来,但这股力量从何人来,我却不知道,所以你大可不必追问我,想知道答案,不如离开这里,自己去找。”
薛青心中五味杂陈,他一直很想离开这里,去找寻困扰自己多年的答案,但他觉得桀的出现太过蹊跷,他没有办法确定,自己究竟该不该相信他。
桀窥探到了薛青的想法,说道:“你大可不必怀疑我,我寄居在你脑海里,你若出什么问题,我也会被牵连,所以我没有必要害你。”
薛青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从我脑海里出去?”他可不希望自己的隐私被人无休止窥探。桀说道:“去西疆找那个人就可以,他的能耐,既能帮你,也能帮我。”
薛青一时犹豫不决,桀的话十分诱人,但他又不敢轻易去相信他。桀感知到了这一点,说道:“要逃离这里,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可以慢慢考虑,我刚从封印之书中出来,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等你哪天想通了,再找我也不迟。”说罢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