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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卫城地处南厉版图的最中央,四面环水,八方来客全都在此汇集,然后骑马乘船离开。在这里,来来往往都是客,本地人千年繁衍,通俗南厉各地方言,甚至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西衡与北雍官话,人流不息,造就了这一座仅次于皇都的水城。

越近新年,四通八达的小桥上更是游人如织,穿着赭色官衫的捕快们单手压在刀柄上,满面厉色敲响一家家门户大门,惹得周围的住户怨声载道。

“这又是咋了?”

“听说在抓江洋大盗。”

“天天抓大盗,什么时候把满大街的空空儿也兜一兜?大盗有赏银,空空儿就没赏银了吗?!”

“嘿,百个空空儿的赏银也抵不上一个大盗的啊,这还不明白?”

“呿,天底下又有多少个大盗!如果能够被他们这些饭桶抓到,那还算得上是大盗吗?”

周围群众说话毫不遮掩,听得原本就满心不情愿的捕快们越发不愉了,偏生这家门户敲了十来下都没人应声,更是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为头的捕快头儿一怒之下,直接一脚踹开了大门,对着里面大喊:“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官府例行检查!”

“喊魂啊!”一声慵懒带着魅意的娇声从阁楼上传下来,楼下的男人们齐齐抬头仰望,就看到窗棂内隐约有道曼妙的身影一晃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个挺着大肚子裸着上半身,并满身臭汗的中年男人伸出头来,“谁啊,青天白日的,坏人好事会遭雷劈知不知道?”这话一出,谁都知道楼上那对夫妻在做什么了。

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捕快头儿更是直接抓着大刀对楼上的中年男人耀武扬威道:“白日宣淫你还好意思了!快给爷下来,官爷要查你祖宗八代。”

那大汉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对屋内的婆娘说了句什么,那女子娇气的哼了哼,那音调九转十八回的,只听得楼下众多男人身子都软了,隔了半响,才看到大汉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下楼梯,口里还咬着一张文书,等到了捕快们面前,这才扬了扬头,含糊的道:“看吧!爷祖宗十八代有十三代都是卫城人,到了爷这一辈,刚好十九辈,排行老三,街坊都是老邻居了,直接叫我陈老三。”

捕快翻着文书,上面的官印早就陈旧,嗅上去一点朱砂味儿都闻不到了。他端详了大汉一阵,确定那贼人哪怕是要易容也易不成这样,再一想,干脆直接伸爪袭先大汉的胸脯,大汉唬得一跳,一边鼓鼓的胸就被对方抓个正着,大汉眼睛瞪得溜圆:“官爷,你抓我****干吗?”

捕快头子十分不爽对方的口气,索性又抓着捏了两下,扬声道:“怎么,抓不得?”

大汉一把打开对方的手,更加恶声恶气:“抓不得,俺的****是俺婆娘的,不是谁都可以抓,特别是你这种糙爷们!”

门外看热闹的街坊有好事的哈哈大笑:“陈老三,你放心好了,官爷不止要抓你的,说不定还会去试试你婆娘的滋味!”

陈老三眼睛一瞪:“他敢,别以为吃了一碗官家饭就敢爬到俺头上放屁!”说着对着捕快头子怒道,“你新来的,懂不懂门道?”

捕快头子正准备反驳,身后已经有官府旧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头儿顿了下,直接把文书丢在陈老三的身上,随意的把院内环视了一圈,挺着腰杆又说了几句狠话:“官府抓捕要犯,如有陌生人敲门,必须速速报来。若有藏匿,死!”

那好事者没热闹可看,对陈老三道:“官老爷要你死呢,陈三你死了,你婆娘就留不住了。”

陈老三直接一脚把那人踹出了院子,咕噜噜的滚过了走道,余势还不减,居然就这么掉下了河。这卫城虽然四季如春,可河水到底有些刺骨,掉下去怎么也得一场大病。那捕快头子看了心里暗惊,偷偷与身后的旧人说道:“这人好大的力气。”

那旧人在卫城做了一辈子的捕快,哪有不知道新头儿心思的,解惑道:“这陈老三天生神力,一脚可以踹死一头牛,没有人敢招惹他。有一年,有位老爷看中了他婆娘要强娶了去做小妾,他一怒之下半夜冲进对方家里,把那老爷给活活踢死了。早上等人发现时,老爷的下身几乎都碎成了渣渣。”

头儿大惊:“那他怎么还活着?”

“他逃了啊,跑到山林里,跟山匪头头结拜了兄弟。他那婆娘简直是个妖精,走到哪里,就祸害到哪里。山匪头头本来准备毒死了陈老三,霸占他婆娘,哪里知道阴差阳错,山匪头头错喝了毒酒,反而害死了自己。那时候,山匪肆虐,新老爷要剿匪,陈老三就带着整个山寨投诚了,新老爷就把他的旧债一笔勾销。从那之后,他就是我们卫城一大霸王,谁都不敢招惹。”说着又去瞅捕快头子的手,眼里的意思是‘你居然敢吃他豆腐,能活着是侥幸。’

陈老三关了大门,站在门口静静的听了一会儿,等到再也没有杂音出现这才慢悠悠的上楼,楼上一位女子正坐在躺椅上看书。

陈老三颠了颠自己的肚子,暗笑了声:“这捕快有意思,他以为我是你呢,居然还来试探看我是不是女人。”

那女子头也不抬:“你本来就是女人,肯定是那处漏了破绽,让他起了疑心。”

陈老三敞开窗子,让冬日的阳光肆意洒落进来,随手拿着梳妆镜将自己的面部颈部和半袒露的上半身自己查看,半响闷闷的道:“没问题啊,这面具做得很逼真,以前的暗卫戴了十来年都没出过错,我胸口不止塞了棉花,还特意绑了粗绳做肋骨,摸上去就跟隔着皮摸到骨头一样。”说着,转头想要那女子帮忙,结果看到另一张面孔,陈老三垮下脸,“你怎么又把妆给卸了,下次出门又要帮你化妆,太折腾了。”

那女人俨然是陈老三熟悉的安屛,她很淡定的翻着书页:“孕妇本身就不应该化妆,那些东西谁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涂在肌肤上不单堆积灰尘堵塞毛孔,还会让你发现不了我的异常。”

陈老三略微紧张的问:“你有什么异常?”

“感……伤寒过敏等,上了妆就看不出病症。”安屛单手抚摸着肚子,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你的面具最好也清理一下,戴了这么多天连个火豆都没,我记得陈老三是个爱吃牛肉的主,这卫城湿毒重,吃牛肉最容易引发体内的毒素,精明又接触过陈老三的人很容易发现端倪。我想,方才那捕快也是考虑过这一点。”

“面具上没豆豆?”

“不是。”

“太细腻了,你这张面具的肌肤太精致,不适合陈老三这个糙汉子。”

陈老三,或者说张家娘子唉声叹气:“以前暗卫的那张面具太老旧了,我力气大了一点就连皮都戳破了,怪得了我?”

安屛嗤笑:“直接说你不爱用别人的旧物成了。”

张家娘子把面具重新去药水里面泡着,又在箱子里面翻出东西重新给面具加工,折腾完了之后夕阳就下山了。她重新换了一张面具,整了整身上的假肚皮,换了衣衫,在街道最热闹的时候走了出去,买了包药材,又在桥边买了条新钓上来的活鱼,称了两只猪脚,吊了一壶酒,路过暗卫们的常驻点,没看到新消息后才晃晃悠悠去书院接了伪装成少年的安安,携手回了家。

安屛让她断了与暗卫们的联系,她的确是断了。安屛肚子里有太子的遗腹子,出不得差错,这一点张家娘子比谁都明白。不过,这不妨碍她在暗处收集消息,重大消息在常驻点都会有标记,方便暗卫们辨认,她也就依靠着这些来知道现在朝廷的重大动向。

大隐隐于市,不外于是也。

夜风无声,密室内的气氛几乎已尽窒息。

室内就一张石板床,床上躺着一名男子正闭着眼,呼吸几近不可听闻。太医执针的手稳稳的拔出了最后一根针,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被褥上,形成了一滩诺大的水渍。

“好了?”

太医点头,眼睛还盯着床上的人:“好了,太子殿下等会就会清醒。”

“劳烦太医了。”

齐琛摇了摇头,十分不苟同的对这群忠心耿耿的属下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些,太子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们居然也不拦着他,若是出了差池就全盘皆输了。”

为首的书生笑道:“您教训的是。等太子醒来,我等一定向太子转达您的担忧。我们都是臣子,不敢违逆殿下,您可是太子的亲舅舅,您的教导他一定会虚心受教。”

齐琛哀叹:“他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哪里听得下我的劝。”再一回头,就看到太子秦子洲正微微打开了眼,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到最后的冷静,也就那么短短的一瞬。

这下,齐琛一直僵硬的肩膀才松弛下来,本准备说出口的话都止了口,留下一句轻飘飘的:“醒了?等会喝了粥后下来走动走动,躺了这么久,筋骨都生锈了,早些活动开,也可以找些完成你的大业。”

秦子洲尝试着抬了抬身子,点头道:“多谢舅舅。”

他这般平静的模样,好像前些日子的重伤视作平常。也是,当时那涂了毒药的箭一支射向太子妃,有三支却是飞向秦子洲,虽然被他侥幸多过两支,另一支直接穿透了肩膀,流血不止,高烧昏迷。谁知道,在那之前秦子洲早就吃了避毒的丹药,昏迷也只是等着身体将血液中的毒素排尽,顺理成章的做成濒临将死的假象给细作们演的一场戏。

这场戏,吓傻了众多护卫,也让幕后黑手们喜笑颜开。

秦子洲如今这平淡无波的态度,显然是对齐琛,也就是自己的舅舅还有些顾虑,齐琛又哪里不知晓。

齐琛斟酌了一番,这才无奈叹息:“我曾经说过,我救你一次,这辈子就不容许你死在我的面前,我说道做到。不管……不管暗处有多少人要你的性命,也不管那要你性命的人是谁,我都不容许三妹唯一的血脉死得不明不白。”

秦子洲指尖一动,听得这位嫡亲的舅舅继续道:“皇后是我的妹妹没错,三妹更是我最疼惜的小妹,说句公正的话,三妹的早逝有皇后的错手,明面上我并没有责怪皇后,私心里,我对同族姊妹自相残杀之事很是恼怒。所以,当初,皇后要我送同族的孩子与七皇子做伴读,我没有同意。谁也不知道,等到某天,若是家族与七皇子有了利益冲突,那七皇子是不是也会做出‘大义灭亲’之事。”

秦子洲不答。

“早年,我第一次将你从死亡线上拉扯回来时,我就与皇后坦言‘七皇子是我的外甥,子洲你亦是我的亲外甥。’我不偏不倚这么多年,你早就应当明白我的立场。”

这一番话,齐琛埋在了心头多年,直至今日,皇后协同七皇子已经与秦子洲势如水火,作为舅舅,他怕自己再不表态,迎接他的说不得是自己的尸骨无存,甚至是整个外戚家族的覆灭。皇后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么多年没有得到娘家的过多支持,秦子洲因为母族对生母的死亡不闻不问早已心怀怨恨,不论他们两方谁赢了,外戚都套不得好,可秦子洲有一点比皇后好,秦子洲秉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皇后却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

这也是家族长辈们根据这些年东西风之争得出的最后结论,这也是秦子洲离开皇城后,身为太医的齐琛就坚持随同的缘故。

家族要保全秦子洲的性命,身为一族之长的齐琛则想保全两位外甥的性命。

密室的门终于敞开了,秦子洲从重伤后第一次清醒的呼吸到清凉的空气,只觉得胸腔里的血腥气都散去了不少。

他最后看了眼身后的石门:“今日起,太子重伤不治身亡的消息可以放出去了。”

一直尾随的属下面露喜色:“太子,反击的时刻要到了吗?”

直到此时,秦子洲才露出一丝轻轻的笑意,冰冷、残酷且嗜血:“不错,苦心布置了六年,如今东风也要吹遍南厉大地,我们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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