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胜
贫家子弟刘志勇成了高考状元,拿到学校、乡里的奖金。可他还来不及仔细品味高中的喜悦,就发现一桩桩烦恼事接踵而来。还情,还债,报恩……一圈圈紧箍咒般缠绕着刘家人,目标直指那笔奖金。眼见瞎眼老母复明无望,高考状元何去何从?
1.喜 悦
自古深山出俊鸟,从来茅屋育英豪。凤凰山下公主岭村的贫家子弟刘志勇,在今年的高考中,以比第二名多出三十多分的骄人成绩,成为全市高考理科状元。
喜讯传来,前来道贺的宾客一批接一批,将刘家那间茅草房的柴门都挤掉了。这当中,刘志勇母校县一中的贺喜队伍尤为庞大,他们由校长亲自率领,分乘两辆大卡车,一路敲锣打鼓、大放鞭炮。到了刘家,面对电视台记者的摄像机,校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并代表学校,将两万元现金交到了志勇爹手里。
这位瘸了一条腿的乡下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摇着手一迭声地说:“这、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们学校培养我娃,该感谢的是我呀,咋还给我钱呢?”校长说:“志勇为我们学校争了光,这是我们学校对状元的奖励。您老就收下吧。”老人这才擦干泪花,哆哆嗦嗦地将一大沓钱揣进怀里。
公主岭村子不大,只二百多户人家,刘志勇是村里出的头一个大学生,乡亲们都像自家的孩子考中了一样高兴。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刘志勇是在全村人的关怀下,一步步成长为今天风光无限的状元郎的。志勇小学毕业那年,他爹摔断了腿,他娘多病,又患有白内障,夫妻俩都干不得重活,可田里的活儿必须得有人干,这时志勇第一次面临失学。多亏了当时小学的老校长求到村主任门上,缠着他,让他动员大伙儿抽空帮刘家干活,志勇才能够继续读书。
志勇上初中后,成绩一路遥遥领先,三年后中考,他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被县一中录取。此时,志勇第二次面临辍学的危机,因为高中每年的学费、生活费不是一个小数目,志勇家根本拿不出。眼看读书无望了,又是老校长出面,拿着志勇的成绩单,化缘似的挨家挨户地凑钱,终于帮助志勇度过了难关。如今,志勇不负众望,状元及第,乡亲们都觉得脸上有光。
2.请 客
最先上门道贺的是村主任。村主任一到,一脚踢在破柴门上。志勇爹心疼地将柴门扶起,村主任看出他的心疼,哈哈大笑:“老刘呀,一个破门你心疼啥?如今咱状元门第,别说是门了,就是房子,换了也不成问题。你听我的,马上起一座红砖到顶的瓦房,那才像状元门第呢。”以往,村主任都是直呼志勇爹“瘸子”,一声“老刘”让志勇爹受宠若惊,他嘿嘿赔着笑说:“不敢呢,我欠了一屁股债,哪里有钱盖房子。”
村主任说:“别哭穷了,你老刘如今鸟枪换炮了,学校一下奖了你两万,我听说,市里、县里也给志勇发了奖金,盖房子还不是小菜一碟?只要你说句话,我马上给你操持。”村主任手下有一个建筑队,最近正没活干呢。
志勇爹明白了村主任的意思,为难地说:“村主任啊,钱是有一些,我跟娃是这样合计的,前些年我欠了亲戚朋友不少债,这次先把借的钱都还上,然后再给娃儿娘治治眼睛,剩下的钱就留给志勇读大学,现在读大学贼贵,要花不少钱呢。”他看了看村主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村主任瞅着志勇爹,脸一下拉长了,说:“你也不用跟我哭穷,现在整个公主岭,还有比你们刘家有钱的吗?”志勇爹还想分辩几句,村主任一摆手,不耐烦地说:“我个人是无所谓,可公主岭的父老乡亲这些年为你们刘家也没少出力,你家现在有条件了,总得对大伙儿表示表示吧?我有个主意,就是杀几头猪、宰几只羊,再请县剧团来唱台戏,让全村老少一起乐和乐和。一呢,是庆祝咱们志勇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二呢,还还大伙儿的人情。一举两得,你觉得怎么样?”
志勇爹明白了,村主任是让自己请客呢。他半晌没吭气,心里粗粗盘算了一下,全村七百多人,如果按村主任的意思办,请客加上唱戏,恐怕一万块钱还打不住呢。他迟疑道:“村主任……”村主任冷着脸,很不高兴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大伙儿也不强迫你,你以为谁家还真差这么一顿酒?”顿了一下,他叹口气,“唉——还是老话说得对呀,人一阔,脸就变!算我当初看走了眼……”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志勇爹急了,村主任要是走出去,自己以后在大伙儿眼里无疑就成了忘恩负义的人,在村里还怎么有脸抬头见人啊?他一咬牙,忙一拐一拐地追上去,说:“村主任,就按您说的办。”
村主任说:“你不要勉强呀。”
志勇爹说:“一点不勉强,我真心实意请大伙儿。村主任,一切由您安排吧。”
村主任走后不大一会儿,村头大喇叭里就传来他喜气洋洋的声音:“为庆祝志勇高中状元,并感谢老少爷们这些年的无私帮助,过几天,志勇爹决定宴请全村老少……”
消息传开后,满村欢喜。志勇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见大伙儿都为此兴奋,他也渐渐高兴起来,俗话说拿人的手短,这些年,因为欠大伙儿的情,他见谁都恭恭敬敬,自觉低人一等。他想,有了这次报恩,以后或许就可以抬起头来了。
另外,他也想开了,只要儿子能够上大学,以后挣钱的日子有的是。这次就暂缓给娃儿娘治眼吧,反正她已经瞎了这么多年,也不怕再瞎几年,等娃儿大学毕业再说。剩下的钱就全部留给娃儿做学费,加上大学里的奖学金,省着点花,四年大学也许够了。
3.捐 款
初八这天,是刘家请客的日子。
戏台扎在了小学校的操场上,大戏从早上一直唱到了半夜,一出接一出,唱的全是跟状元有关的戏,《状元媒》、《张协状元》、《屠夫状元》、《西厢记》……
流水席从戏台下一直摆到了大街上,公主岭的上空,香气弥漫。在首席就座的,除了村主任、刘氏长辈,还有小学校的老校长。其中,最激动、最兴奋、最有成就感的莫过于老校长了。可以说,没有他,刘志勇只怕就跟其他同龄人一样,不过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子,绝无今日的风光。因此,老人家的自豪、得意尽在脸上,褶子里都是笑。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刘家父子的敬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酒一多,话就多:“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们当初还都不信,这下你们信了吧?服了吧?……告诉你们,县一中对状元的奖励算是少的,听说市里有所民办高中,只要自己的学生高中状元,奖金一次性给十万块!哈哈,可惜咱志勇不在它那里读书。……”
他转向村主任,大着舌头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要想富,教育是关键啊……村主任,你说对不对?”村主任只得说:“对,老校长你说得太对了。”
老校长是真喝多了,闻听“啪”放下酒杯,站起来,一指对面那几间破败不堪的教室,问道:“既然对,你就忍心看着孩子们在这样的教室里上课?非得等教室塌了才肯出钱修?”众目睽睽之下,村主任颇为尴尬,辩解道:“村里不是没钱嘛,我也没办法呀。”老校长颓然地坐下,举杯一饮而尽,脸上泪水滚落:“都是穷啊,钱啊钱,没钱憋死英雄汉呀!我跟你们说,要是教学条件跟得上,我向你们保证,咱公主岭以后还会再出一个,不,出几个状元!”他转向身旁的志勇,说:“志勇啊,将来你要是有了钱,千万不能忘了咱公主岭,忘了咱们的小学校啊。”志勇的眼睛红红的,他低下头,忍住眼泪,应道:“老校长,我记住了。”
这时候,村主任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用商量的口吻对志勇说:“志勇,你这次得的奖金不少,你看,咱们的村小学已经到了非修不可的地步,要不,你先垫上两万块钱,等以后村里有了钱,再还给你,你看行不行?”
“两万?!”志勇爹一听,汗都急出来了,再去掉两万,手头就剩下一万多块钱了,如果再还完旧债,剩下的连儿子第一学期的学费都不够啊。他赶紧向儿子使个眼色,让他千万不能答应。
没想到,志勇却一口答应,他诚心诚意地说:“行,这钱也不要还了,是我应该做的。”
志勇爹看着儿子,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娃儿是仁义,可是,很快就要开学了,学费到哪里去凑啊?他不由愁上心头。过了一会儿,他将儿子拽到一旁,埋怨说:“你咋能答应村主任呢?”
志勇苦笑一下,说:“爹,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咱,又都知道我得了奖金,我怎么能拒绝呢?再说,没有大伙儿,没有老校长,也就没有我的今天。既然人家开了口,咱不能不答应啊!”志勇爹半晌无语,怅然片刻,无可奈何地说:“现在就剩下一万两千块钱了,看来,只能暂时先不还你姑、你姨她们的钱了,不然第一学期的学费都凑不齐啊。”
4.讨 债
酒席散后,刘家父子也没有心情去看戏,一起回到家中。进屋后,志勇突然发现娘的额头在流血,忙问:“娘,你这是咋了?又碰哪儿了?”
娘说:“刚才我想到小学校去看戏,一不留神,在门口摔了一跤,没去成。”志勇爹埋怨道:“你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见,还去看啥戏呀?”娘低声争辩:“看不见,听听也好嘛。”
志勇看着娘的双眼,心中一疼,不由愧疚万分。当初,刚拿到奖金时,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治好娘的眼睛,可是,这个愿望如今又可望不可及了,娘还要继续在黑暗的世界中生活下去。想到这里,他心如刀绞,哽咽着对爹说:“爹,我不想上大学了,咱们用剩下的钱给娘治眼睛吧。”
娘打断他,训斥道:“你这熊娃,胡说啥呢?娘的眼睛重要还是你的前程重要?你要是这样,娘宁可瞎一辈子。”娘抹了一把眼泪,“我的娃,你有这片心娘就知足了,娘虽说眼睛看不见,可心里亮堂堂的,什么都能看见。”
刹那间,刘志勇真想一头扑到娘的怀里,大哭一场。他轻轻为娘擦干额上的血迹,下保证似的说:“娘,你放心,我一定尽早让你亲眼去看一场戏!”
第二天,志勇的姑姑来到公主岭。她除了祝贺侄子高中状元外,另一个目的就是想拿回多年前借给哥哥的那五千块钱,另外,她的儿子快要结婚了,还想向哥哥借五千块钱应应急。当她听到哥哥说手头没钱时,又是失望又是生气,不相信地问:“哥,现在外面都传你发了。再说,你又是请客又是请戏的,咋会没钱呢?”她越说越气,伤心地说,“哥,我明白了,志勇现在出息了,你以后是用不上你这个妹妹了。也罢,你只要把当年借的钱还给我,以后就是穷死,我也不会拖累你。”
见姑姑把话说得这样重,志勇便对爹说:“爹,我姑肯定是急等着用钱,你把那一万块钱先给她吧。”就这样,五万块钱的奖金,如今只剩下志勇上大学的路费了。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过了两天,就在刘家父子为学费的事情一筹莫展时,志勇的两个小姨一起来了。听她们说完来意后,志勇爹再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地说:“姐夫不是不想还你们钱,是真的没有钱啊,如今,连娃儿的学费都没有了……”志勇的两个小姨半信半疑地说:“志勇不是状元吗?听说光奖金就好几万,怎么会没钱呢?”
志勇爹还想解释,旁边的志勇突然开口说:“姨,我们确实是没钱了。请你们相信我,明年,我一定会把钱加倍地还给你们的。”志勇爹吃惊地看着儿子,他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这么有把握,钱是那么容易挣的吗?
新学期开学后,一所民办高中的教室里多了一名复读生。据说,他是市里上一次高考的理科状元,曾被京城一所著名大学录取。
至于他来复读的原因,有人说他是不喜欢自己所考取的那个专业,所以退学回来准备来年重考。但也有人说,他完全是冲着这所高中的巨额奖金来的。因为这所高中为了吸引生源,打响知名度,作出承诺:只要自己的学生成为本市高考状元,最低奖金十万元。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