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明说:“好啊,你来了就是你请。”
四个人骑着摩托来到江边大坑口,穿过大堤底下的一个排水口,来到江岸上。枯水季节,江边的水泥平台上有几间临时搭建的排档,专卖渔家从江中捕获上来的河鲜。平时吃腻了川菜海味的食客都喜欢到这里来,既实惠,又能一饱口福。刚停好车,他们就陷人分属几家排档的几个咨客小姐争夺中。吴启明指着陈宁,大声说他是老板,去哪家由他定。小姐不信,都围住比较老相的胡一几,要他定夺。胡一几是常客,摇晃了几下脑袋,就决定跟一个小姐走。那小姐把他们引到一条船上,甲板上安有几张小桌,他们就选了船首的一张坐下。还没坐稳,胡一几就拽上陈宁到下面去点菜。小船悠悠,凉风习习。两岸髙楼鳞次栉比,上下游的跨江大桥车水马龙。吴启明不曾想过在这邕江上还会有这么惬意的地方,便对吴桐说:“怎么样,这里不比时光倒流差吧?”
吴桐说:“从旅游的角度看,这个地方比时光倒流有意思。从休闲的角度呢,这里就差一点了。”
“什么意思?”
吴启明问。“这里大庭广众,没有私密空间,可不是情侣约会的好地方哟!”
吴桐做了一个古怪的表情,瞥了他一眼。吴启明感慨地说:“那当然,情侣嘛,在城市里更应该讲究小空间,小天地。要么干脆到大自然中去,一个人没有,或者到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地方去。那才身心解放,那才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吴桐叭叭地鼓了掌,说:“说得好,说得好!可是,哪里有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呢?宇宙吧。我有一个女友,跟他们老总到欧洲去旅游,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在巴黎戴髙乐机场就撞上了他们老总老婆单位的一个同事。”
吴启明问:“那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
吴桐说,“人家涵养好,点个头,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回来以后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是,这样肯定留下了后患,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以后总会找个机会爆发的。”
吴启明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不要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坏嘛!”
吴桐说。吴启明说:“今天下午我们找彭大姐谈话,她什么都说出来了,真刺激,真恐怖!”
吴桐鄙夷地说:“你们真恶心,专门掏别人的隐私。还说过瘾呢!”
说话间,胡一几和陈宁回来了。他们点了一个青竹鱼生,说江上没有什么污染,可以放心吃。去党校学习这段时间,吴启明几乎是吃了过去两三年宴请的总和,而且几乎是整个南宁可以上桌的东西他都尝遍了。搞得他现在走进餐馆酒楼,都有一种天然的腻味。胡一几问吴启明要上什么酒,没等他搭话,陈宁就说:“给吴桐要一听饮料,我们三个男人都喝二锅头吧,既便宜又杀菌。”
胡一几见吴启明不吱声,就点了一支北京产的红星二锅头。胡一几是办公室的酒仙,斤把烈酒不在话下。上了鱼生,胡一几把一瓶酒一分为三,然后举起酒杯说:“不好意思,请你们到这种地方喝酒,酒也不好,就图这里的河鲜好。干了吧!”
吴桐说:“老胡,我还是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请客?”
胡一几问:“启明没有告诉你么?”
吴桐摇摇头:“你们一下子就把我带过来了,哪有时间问他哩?”
陈宁接着话头说:“老胡是为了他老婆向我们赔罪呢。老胡,你要单独敬我们一人一杯!”
胡一几先敬了吴启明一杯,说:“陈宁说的有那个意思,不过,这种事还是请你们多包涵。我那个老婆把一分钱看得比簸箕还大,有一次帮别人摘传销,连她父母都不放过!”
“女人都一样。来,我敬你。”
吴启明和胡一几碰了一杯。“嚯,你们就不怕得罪女人呀?我抗议!”
吴桐装着不悦,79顺势在桌下踢了吴启明一下。他冲她笑了笑,说:“难道你还除外么?”
陈宁说广吴桐,吴副说错话,还不赶快罚他喝酒呀。”
吴桐说:“吴副吴副,喊吴主任就死得人么?陈宁你以后少给别人起绰号,连朱主任你都敢喊做朱(猪)头,真是个坏分子!”
吴启明说:“对,要罚就先罚陈宁,他嘴巴那么毒,我看他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好听的!”
“这是什么逻辑啊?说了错话的人不罚,不说话的人反而有罪了?吴桐,我陈宁不傻,你要自己认罚一杯。要不然,我这个人嘴巴很贱的啵!”
吴启明怕两人较劲,到头来亏了自己,忙说:“我喝,我喝,我对不起吴桐小姐。”
陈宁怔了一下,说:“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吴领导你酒量是真的进步大了,上次还不怎么样,现在喝这么猛,跟谁学的?”
“我们组有个同学叫韦卫东,和老胡有得比,一人能喝一瓶二锅头呢!”
吴启明说。胡一几说:“今晚我们就喝两瓶,总量控制,看谁回去车开得又稳又好。”
吴启明皱眉说:“那吴桐你要帮帮我。”
吴桐听了,又在桌下温柔地踢了吴启明一脚。9吴启明他们经过大半天的旅行,下午两点多钟,一行人就顺利抵达功德山庄。功德山庄坐落在着名风景区西山脚下的密林中。在大厅里,带队的旅游局宣传处卓处长简单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当场宣布下午不安排集体活动,大家可以自由去看看龙华寺和滴水庵。班主任忙抢过话头说:“佛教胜地,参观归参观,但不能烧香。”
卓处长告诉大家还可以到游泳室游游泳,到球场打打网球,运动运动。简单冼漱完毕,吴启明问苏铁目前最想干什么,苏铁说想睡一觉。他也有此同感,有条件的时候中午最好能睡上一觉,没有条件时闭一下眼睛也可以,现在应该是有条件了,要好好睡上一觉。两个人刚躺下,农丰收就来电话问他们去不去尼姑庵拜佛求签,吴启明说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他又提醒农丰收别忘了班主任的警告,农丰收说西山的佛和观音都很灵的,他老婆就是在西山烧了香,回去后才怀上女儿的,如果没人去他自己去。吴启明叫他邀韦卫东去,他说韦卫东不信佛,他正召集人准备打拖拉机呢。吴启明说:“那你就找个把女的悄悄的去吧。”
他说也只能这样了。吴启明搁下电话,苏铁已经开始打鼾了。和苏铁比,他是很难入眠的,在家时更是这样。从有了宝宝以后,三个人同滚在一张床上,孩子一夜几次啼哭老婆几次梦呓他都一清二楚。有时候李丽睡死了,他还得给宝宝换湿尿布,给他喂水,哄他入睡。宝宝稍大一点了,他去买回一张小床,对李丽说,《宝宝成长大全》说小孩要从小培养独睡的习惯,这样对将来性格培养有好处。李丽开始也同意让宝宝自己睡小床,但到了三更半夜,宝宝竟在迷糊中自己从小床爬到大床上来。宝宝身上往往穿得很薄,有时候爬上大床的一角他就睡着了,大人根本不可能及时发现。李丽说他让宝宝自己一个人睡太没人性了。人本来就该互相取暖,何况他还是个婴儿呢!这样,宝宝就又睡到了父母的中间,他的每次动静都均衡地影响到了旁边的两个大人。日复一日,吴启明睡眠质量每况愈下,睡觉时对周围响动也越来越敏感。
到党校学习后,吴启明的睡眠质量和在家里有了天壤之别。他时常想,一个人自己睡在一张床上是何等的幸福啊。等到搬入新居那天,他最想做的事就是自己独自在一间屋子里面睡觉。在西山风景名胜区功德山庄的213号房间里,吴启明在苏铁的鼾声中渐渐睡去。不一会,他便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骑着老黑狗在一条山区公路上奔驰,身后紧跟着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他相信这是在通往老家的公路上,而且在轿车上开车的人竟然是吴桐。两个人你追我赶,正当他们来到老家村庄的跟前,看见对岸绿树掩映下的一座漂亮别墅时,却被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他一面紧张地思索着如何摆脱吴桐,一面想办法要过河去时,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了一些纸片,他信手接住一张,居然是一张印刷精美的冥币……后来他又做了一些零碎的梦,但都不甚清晰,记不起来了。傍晚起床时,吴启明长久地坐在床上发愣。苏铁推开窗户,森林里传来了一阵悦耳的蝉鸣,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吴启明把刚才的梦境说给苏铁听,问他会不会解梦。苏铁说:“女人,房子,老家,汽车,钱,这都是困扰你的几大主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是不是我母亲想我了呢?”
吴启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哎哟,右眼皮还乱跳哩!”
“别胡思乱想了,想你的人多了。”
苏铁问:“怎么样,上次那个妞摘掂了没有?”
吴启明打了个哈欠,说:“摘什么搞,我这样的生活水平还想摘什么?没有条件呀!”
苏铁说:“不是你没条件,而是你愿不愿意。我有个朋友,平时下了班无所事事,就去文化广场看人家跳交谊舞。先是看看,后来就眺跳,跳来跳去就认识了一个下岗女工,老是老一点,但彼此都需要精神安慰。根据他说也没干什么出轨的事,就是想见面了就去广场跳舞。女人这个东西,没有也不行,有了太粘了也不行。”
“是啊,每个贪官曝光了都少不了有个情妇,大多数人还是被情妇害的哩。”
吴启明说。“你也别拿这个做挡箭牌。其实,玩感情,找情人也是一门社会科学。真要玩得转,学到家也不容易。”
苏铁说。这时,总台打来电话,告诉二人该到餐厅吃饭了。他们下到大厅,看见农丰收和团委的女部长杨阳并肩从大门外走进来,对他们相视而笑。吴启明悄悄向农丰收打听烧香了没有,杨阳抢先回答说,农丰收刚抽了个上上签,心情好得不得了。吴启明说:“看来我们农主任是准备要培养杨部长写诗歌了。”
农丰收笑说:“你真是有眼无珠,其实人家杨部长早已是作协会员了。”
杨阳说:“你们两个说什么话呀?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三个男人诡谲地相视而笑。晚餐不箅丰盛,却有啤酒和本地产的西山酒。不贪杯的早早就离了座,剩下一些喜欢喝酒的自动并拢成两伙,坐到一张桌上。不喝酒的杨阳紧靠在农丰收旁边,托着下巴看一帮大男人喝酒。农丰收一心想看韦卫东酒醉出丑,不时在一旁煽风点火。但大家的兴趣似乎并不都在酒上,许多人都从不同渠道得知了即将进行厅官处官考试的消息,尽管这次学习班的学员都没有份,但都不约而同地议论起来。近两年,组织部门每年都拿出一些厅级处级职位,向全社会公开招考,许多青年干部都跃跃欲试,往往报名踊跃。“难怪,我们李副部长刚从中央党校回来,就人间蒸发了,可能是关在哪里出考试题哩。”
宣传部文艺处副处长石乐业将酒杯举向韦卫东,说:“来,啄木鸟,再过两年我们也来一次鲤鱼跳龙门,考一回厅官!”
“这杯酒我喝,不过龙门我不会跟你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