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岩问:“有什么困难?”吴启明说:“我们的房子快分了,我得准备装修一下房子。这事应该征求一下家里的意见。”
朱岩如释重负地说:“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呢。小事情嘛,我看你是在找理由推脱吧?上次动员你入党也是……唉,怎么搞的,小吴,你现在是副主任了,为什么不珍惜这种机会呢!别推脱了,你小子肚子里想什么我都晓得!”
何英姿说:“其实去党校学习也是很好过的,比上班好多了,一点都不紧张,后面还有机会出去考察呢。我们那次还去了一趟井冈山,挺好玩的。”
两个人一番软硬兼施,吴启明只好软了下来,说:“好吧,我去。”
当天下午,吴启明就从朱岩那里拿到了新办公室的钥匙。调整办公室时还闹了一点不愉快。整个办公室只有六个房间,占了三分之一楼层。其中尽头的201室是朱岩的,202室属于何英姿,203是彭大姐和文艺两个女同胞的天地,204是原来吴启明和胡一几的办公室,205室是资料室,206室集中了办公室的各种设备,也是陈宁一个人的天地。由于吴启明的升迁,206的设备只好被合并到了205,陈宁也被搬了出来。此番办公室调整,最大的爱害者当属小个子陈宁,他不仅被请出了设备室,还到204和着名的烟棍胡一几为伍。这一调整令陈宁大为不满,他当即气呼呼地去跟朱岩交涉。朱岩说:“胡一几已经答应我了,他以后保证不会在室内抽烟,人家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你还有什么可说呢?”陈宁固执地说:“不行,我宁愿去203!”朱岩一直气定神若地用一把小剪子修剪胡子,听了陈宁放的狠话,便眯缝着眼盯住陈宁,冷笑道:“陈宁,你还有点大局观没有?彭大姐和小文她们总不能被你拆散吧?人家彭大姐就很好嘛,虽然是副处级调研员,照理也可以要个单间的,但是人家闹了吗?呃!”
陈宁感觉到朱岩有些恼火了,便闷声扭头走了,他晓得他的饭碗是谁的。三年前,陈宁的父亲带着已经大学毕业一年多的儿子到朱岩家拜访,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朱岩能给独子陈宁找个饭碗。落泊的陈父原来是一个工厂的科长,后来工厂破产了,父亲就变成了摩的司机,一天冒着被城管抓的危险,在马路上兜客挣个三四十元勉强维持生计。此前,陈宁并不晓得父亲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朋友,也不晓得父亲和朱岩有什么特殊的关系。陈宁是拎着求职书碰了无数次壁之后,才答应随父亲去拜访朱岩的。当时,父子俩捎带的礼品是一件陈宁没有吃过也没有见过的美国蛇果。朱岩斜瞟了礼物一眼说,师傅,你把我小朱当成什么人了?拿回去吧!陈宁的父亲说,师傅这次是有事求你,我们陈宁毕业一年多了还找不到工作,到哪里人家都嫌他长得矮小。我看大学他是白读了!朱岩蹙着眉当场看了陈宁的资料,晓得陈宁是中文系的才子,还发表了不少诗歌,当中的一首叫做《停电》的诗还让朱岩的心尖震动了一下。
父子俩并不晓得,朱岩读大学时代也是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还当过文学社社长,当然也发表过几篇诗歌散文。看完资料,朱岩告诉陈宁的父亲说,师傅,陈宁是真有才华,不是那种混文凭的,他会找到工作的。朱岩当时只表示他会留意这件事,没作什么实质性的表态。在后面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陈宁从朱岩和父亲交谈中晓得,这个朱主任曾经在工厂当过父亲的徒弟,关系非同一般。后来朱岩考上了大学,父亲转干当了生产科长……离开时,朱岩执意把美国蛇果送回给陈宁他们,还给陈父两条名烟和两瓶茅台酒,还亲自下楼送了他们一程。朱岩的行为很让陈宁费解,他心想这事肯定又黄了。不过,当他看见父亲乐颠颠地将蛇果和烟酒又原封不动地拿去兑现钱时,他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又变得轻盈了。无需赘述,时隔不久,陈宁就等到了好消息。后来朱岩在不同场合说出了当时他接纳陈宁的理由,他说办公室什么不缺,就缺笔杆子。这样,身材瘦小的陈宁就进来了。新办公室的摆设令吴启明的体形着装都相形见绌。办公桌很宽大,仿红木的,一头可以搁置电脑。真皮的高靠背转椅也是新买的,靠门的地方摆放一套浅黄色的真皮沙发,和朱岩他们的同一个档次。茶几、书柜、饮水机、母子电话、地图、国旗等等都备齐了。折腾了半天,大家散去。吴启明才感觉有点累,便坐在转椅上闭目养神。这时,陈宁出现了。“吴副,这么舒服啊!”
陈宁不无嘲讽地说。吴启明睁开眼,见陈宁双手叉腰站在他跟前吞云吐雾。惊诧道:“陈宁,你怎么抽烟了?”
陈宁狠狠地喷了一口烟说:“胡一几给的。”
吴启明赶忙指着沙发说:“坐吧,新买的沙发呢!”
陈宁并不坐下来,仍就用挑衅的目光盯着吴启明,揶揄地说:“妈的,当不当官就是不一样。你看,你昨天还和胡一几在一起受罪,现在摇身一变,坐皮椅了!”
吴启明感觉到了陈宁的火气,急忙给他倒了杯茶,放到茶几上。又把他拽到沙发上并肩坐下,平和地说:“陈宁,是我对不住你。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气尽管往我身上撒吧!”
陈宁狞笑一声说:“我是兵,你是领导,我能有什么意见?向你撒气不是等于耗子舔猫屁眼么?”
吴启明说:“我听出来了,你还是有气嘛。有气你就罚我好了!”
陈宁刚想说话,这时吴桐倚在门口朝里伸出个头,故作惊诧地说:“呵哈,你们在谈什么呀?”
吴启明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们在谈事,你别进来!”
吴桐咯咯笑了一声,扭着屁股走到两人跟前说:“唷,刚当主任,屁股还没坐暖就不要我们人民群众了?没门!”
说着她径直走过去坐到大班椅上,做了一个极舒服的表情,闭上眼睛说:“天呐,我什么时候能坐上这么好的老板椅呀!”
陈宁说:“吴桐,只要你想坐,什么时候不可以哩!”
三人正在逗闹,彭琪进来了。吴启明连忙起身让座,又给彭琪倒了杯水,她转而递给吴桐说:“吴桐是客人,客人来了没水喝可是不行的。”
吴桐又将水推让给彭琪,说:“大姐你喝吧,我呀魅力有限,来访没有水喝,人家也不让座,不如彭大姐你有魅力呢!”
吴启明不得已又给吴桐也倒了一杯。几个人说了一会闲话,彭大姐的脸色忽然认真起来,她压低嗓门说:“小吴,你刚刚升职,不准备请办公室的同事们热闹一下吗?”
吴桐说:“哈呵,还有我一个呢!”
吴启明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成了苦笑。与此同时,他的脑子也在急速地运转,一会终于找到了托辞。他为难地说:“哎呀,大姐,看来我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时间呀!”
彭琪瞪大眼睛说:“小吴,我看你是不想请大家一顿饭吧?”
吴启明说:“哪里啊,过两天我就要去党校学习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来日方长。何况,现在请大家吃饭恐怕不太合适呢!”
彭大姐说:“你又不是到外地去学习,有什么不合适的,朱主任哪一次升级不请大家了?何英姿也请了,就是连我这个副处级调研我都表示了,你更不能例外了!”
吴桐也说:“就是嘛,有谁提拔晋级不热闹一下呢?上面来考核,大家肯定没少帮你说好话吧,这是知恩图报,下一步你还想不想提拔呀?”彭琪说:“是啊,你现在不请,我说点难听的,往后转正你还要不要大家投票呀?”陈宁一直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盯住吴启明,见火候到了,赶忙说:“吴副,你自己说让我罚你,我看就罚你请客得了。不过,我这个人嘴巴刁得很,没有茅台五粮液就别叫我!”
吴启明见拗不过三个人的劲,只好干笑说:“好吧,好吧,我请,我请。不过不是今天,等我到那边上课了再说吧!”
吴桐和陈宁得胜似的走了。彭大姐却还没有走的意思,她凑到吴启明跟前说:“小吴,大姐晓得你也不容易,钱包捏在李丽手里,你要是不敢和她要,大姐帮你开口。做女人光想独揽财权,不顾男人的面子怎么行?说不好听这也是一种投资嘛,男人进步了,有奔头了,钱当然也会跟着长的。你说是不?”吴启明苦笑道:“大姐,算了吧。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
彭大姐说:“要不我借给你,我现在宽裕了,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甚至不还也可以。”
吴启明有些感激地说:“谢谢大姐,经费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时间就过些天吧,你们等消息好了。”
彭大姐像办完了一件大事,咚咚咚地踏着鹅步走了。吴启明像被抽了筋似的,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独自傻笑了几声。其实,吴启明并不是不想请大家热闹,也不是不愿意请大家热闹。他晓得,像他这样的情况在单位里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小范围的热闹原则上也说不上是违反了党纪政纪。但对于他来说,主要的问题还是囊中羞涩,目前他的袋子里没有这笔经费。熟悉吴启明的人都晓得,他的经济命脉完全掌握在了夫人李丽手里。中学教师李丽不仅保管了吴启明的全部工资,而且把他的工资之外的各色收人都控制得密密匝匝。吴启明十分痛恨现行的将工资直接打人银行存折的忖薪方式,因为这样使得李丽对他的监控更加滴水不漏。别有用心的李丽还把原来的密码也改了,这样,存折对于吴启明来说只是一个精美的本子而已。
吴启明认为,夫人李丽对金钱的热爱程度和自己没什么两样,只是对金钱的管理手段她就远远在他之上了。为了及时掌握吴启明的财政经济收入讯息,李丽和彭大姐几年如一日,依然保持着经常的热线联系。或许,包括彭大姐在内的许多人并不知晓,李丽还是从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很会琢磨别人的心思和言行。一般人在她面前讲话做事都被她揣摸得个八九不离十,吴启明在她眼里就更不用说了。有一次,他刚出差回来,在陪她散步时他眼睛老在鞋店的柜台上扫描,那上边搁着一些换季打折的名牌皮鞋。他脚上的皮鞋已经旧得有了花斑,早就想更新换代了。当下,从丈夫的眼神中,李丽就看出了端倪,经过一番轻敲慢打,硬是把他刚获得的一千元“灰色收人”给挖了出来。从此,每次吴启明出差回来,总免不了要经受李丽的一轮“考察”和推敲。当然,每次“考察”她使的招数都不一样。比如,在家里很需要购买某个物件时,她总是说还缺少多少多少资金,而且少的总是小部分或者零头,经不住软缠硬磨的丈夫只好举手招供:“那就由我来补齐吧。”
自从有了宝宝之后,花销自然就更多了。每次李丽都是打个电话列个清单就叫他购买东西,钱的事情却没有二话了。有时候吴启明只好无奈地想,谁叫他们已经有了个小宝宝,而且他又那么喜欢宝宝呢!然而,罗列李丽的种种高明,并不意味着吴启明就这么轻易束手就擒了。工资拿走了,福利上缴了,甚至连偶尔得到的一点“灰色收入”也几乎给挖走了,在外行人看来,吴启明似乎是山穷水尽了,其实不然。除了单位这条财路之外,吴启明还另有两条财路。在这座新兴城市里,吴启明有众多的同学和关系,其中不乏握有实权的角色。他们有的还合伙自己开公司,而且在市内名声渐盛。在市内颇有人气的房地产公司美洲丽园、南方园、阳光置业等等便是他那些同学们的杰作。无论是中学时代还是大学时代,甚至是读研究生,吴启明都是同学们中的佼佼者。不仅学习成绩了得,其他创意方面也是小有名气的。凭着这点实力,他还没毕业,许多要人单位就纷纷向他敞开了大门。但是阴差阳错,他这个经济学硕士最终却选择了一个行政厅局的办公室工作,而且干的还是文秘。同学们都承认,吴启明的点子历来都是颇具价值的。他们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他们需要他的点子和脑子,有了他的参与,他们的产业就更如虎添翼,而后是财源滚滚。“资本家”们在取得丰厚利润之后,自然少不了给吴启明九牛一毛般的回报。这是一条财路。吴启明的另一条财路,是曾经在网上替人代写论文,这件事就像战争年代的地下工作一样鲜为人之。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事其实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耻辱,不过这已是几年前的事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为了钱而这么堕落过。
那时候,他总共给那些未曾谋面的买家撰写了不下二十篇的各类论文。或许,在他的帮助下,那些买家早已冠冕堂皇地升迁髙职了。他承认那些文字都不是自己什么心血之作,只是为了换取一块钱一个字的收入而巳。这些款项月积年累,便形成了他的私房钱,用一些单位的说法就是他拥有了自己的小金库。也许有人会质疑,吴启明连小金库都有了,还会缺少那几个请客吃饭的钱吗?事实确实如此。持有五万多元存折的吴启明一时陷人窘迫的原因,不仅是存款定期的缘故,还因为他的积蓄另有他不便告人的用处,他想等到有一天嫌够钱了买一辆私车。他想买车的动因主要是两个人,一个是天天嚷着买车的儿子,另一个是远在桂西北老家年迈的母亲。吴启明还有个花钱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农村老家。农业人口家庭的背景,对于他的钱包来说是个永远的黑洞,根本无法填满。年迈的母亲,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还有不计其数的红薯藤亲戚,都是他永远也偿还不清的债主,都是他无法甩掉的负担。他们都以吴启明为骄傲,他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柱,他还是家乡的英雄,他们都以为他的钱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确实,他的那部分能够突破李丽封堵的钱,除了那本定期的存折外,几乎都流到了农村的家里。他从小学读到大学,再到研究生,花了家里大量的钱财。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笔必须偿还的债务。还没下班,李丽就打来电话,问吴启明有没有时间。他听了便有些不耐烦,反问她有时间又怎样,没时间又怎样。李丽听了立即讥讽说:“吴启明,你好像又有什么毛病了吧,要不要去咨询一下啊?”
吴启明只好稳定情绪,然后如实相告说没什么问题。“没问题就好。”